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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章燦:做中國學問,無問西東

江蘇人民出版社的“海外中國研究叢書”於1988年創辦,迄今已滿30年,從未中輟,旨在專門引進海外關於中國研究的學術論著佳作,從歷史到當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方面面無所不包,截至2018年8月已出版圖書近180種。一本本高品質的著作呈現在中國讀者的面前,匯聚成一個新的知識體系,也成為當代中國出版的奇跡。值“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出版30周年之際,現代快報讀品周刊推出與叢書關係密切的系列大家訪談。

程章燦是程千帆先生的弟子。26歲不到,他就成為國內最年輕的文學博士。30歲時,已經出版4本專著。2008年,45歲的程章燦榮膺教育部長江學者稱號,這不僅是南京大學人文學科中的第一位長江學者,在全國人文學科中,大概也是最年輕的一位。

二十多年來,程章燦的治學橫跨賦學研究、六朝唐宋文學研究、石刻文獻研究、地方文化研究等多個領域,在海外漢學的譯介與研究方面也卓有所成。

在接受現代快報讀品周刊專訪時,程章燦說,對於中國的研究,早已成為一門世界性的學問。做中國的學問,不能不關注海外同行的研究成果。江蘇人民出版社的“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從1980年代開始整體譯介海外漢學,至今已30年,在學界,可以說是無人不讀、無人不受其影響的一套書。

程章燦

現任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文學院教授。曾任美國哈佛大學、賓州大學、英國牛津大學等校高級訪問學者,台灣大學、台灣中央大學、香港浸會大學等校客座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

陳曦 | 文 顧煒 | 攝

研究中國是一門世界性的學問

讀品:程老師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國際漢學方面的研究?

程章燦:本科畢業後,我考上南大中文系,跟著程千帆先生研究唐宋文學。我入學時英語成績好一些,進校後英語免修,程先生就鼓勵我學習第二外語,同時交給我一些英美同行的論文,讓我翻譯練筆。程先生要求我們,不要把英語當作申請學位的敲門磚,而要放眼長遠,不斷提高外語水準,不僅要能夠通過外語吸收新知,而且能利用外語在國際上推闡介紹中國傳統文化。後來,我有機會到哈佛大學、牛津大學等歐美名校訪問研究、講學交流,也得益於由此積累的一些外語基礎。有這樣的機會,自然就更關注海外同行的研究論著了。

▲1995年在哈佛訪學

讀品:做中國的學問,為什麽要關注外國人的研究?

程章燦:民國初年,王國維、陳寅恪那一輩學者老早就強調:學問是天下的學問,是世界的學問。研究中國,也不是只有中國人才能做的。研究中國是一門學問,一門大學問。對中國研究這門學問,我們也不要問是外國人做的還是中國人做的,應該問的是他做得好還是不好。好的要吸收,不好的就淘汰。清華校慶拍了部電影《無問西東》,那是清華的精神,也是我們面對海外中國研究應有的態度。其實,民國時代的有識之士,大抵都這樣看。我最近看《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北大校長蔣夢麟對鄭天挺說:中國書要讀,不然會“昧於國情”;西方的書也要讀,不然就會不了解當今世界的思想。做中國研究學問的人,也應該這樣。

我這幾年一直給博士生開一門課“歐美漢學研究原著選讀”,目的就是讓學生確立一個意識,要關注海外同行對中國文史研究的成果和動態。我也常向學生推薦這套叢書,不少學生已經翻譯出版了一些海外中國研究的論著。

“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學界無人不讀的書

讀品:1988年,江蘇人民出版社開始出版“海外中國研究叢書”,當時您正在讀博士,學界對這套書的出爐有何反響?

程章燦:現在年輕人要了解海外中國研究方面的情況,比我們那個時代方便得太多,網絡時代加上數字化技術,國外的各種研究資訊紛至遝來,有的簡直是不請自來。1985年,我做碩士論文,研究晚宋作家劉克莊,不要說國外的論著,連台灣的一些相關論文都不好查。到1980年代中後期,我做博士論文,要找一篇國外的研究論著,也很費周折。我去找程千帆先生,程先生就拜託周策縱先生、葉嘉瑩先生、倪豪士教授等人,從美國、加拿大複印,再千山萬水地郵寄回來,費時費力,等上兩三個月時間,是常有的事。總之,資訊溝通管道不暢。

所以,當時江蘇人民社出版這套書,從思想觀念上說,是得風氣之先。另一方面,從物質條件上說,上世紀80年代,出版社經濟實力比現在要差很多,出書難,這種學術書又不暢銷,不賺錢,還會賠本。在這樣出版困難、經濟困難的情況下,出版社看準了這麽一個好的選題策劃,持之以恆,真是難得。作為讀者和學術上的受益者,我要向主編劉東先生致敬,他為大家做了一件好事。也要向江蘇人民出版社致敬,多年堅持做這套書,規模和影響越做越大,很了不起。這套書涉及面很廣,包括中國研究的各種方面,文史的、經濟的、社會的、思想的,有古代中國研究,也有近現代中國研究,為各個領域的研究者帶來了新的資訊、新的觀念和新的方法。我想,沒有一個認真嚴肅的學者沒讀過這套書,只是讀得多還是少的問題。

▲叢書

譯介海外漢學,“痛並快樂著”

讀品:2004年,您翻譯了哈佛大學教授宇文所安的《迷樓》。為什麽選擇翻譯這本書?

程章燦:1995年我在哈佛訪學,跟宇文所安已經熟悉了,但沒想過要翻譯這本書。後來三聯要出宇文所安作品系列,架不住編輯軟磨,我才答應,但沒約定交稿時間。《迷樓》與宇文所安唐詩系列的幾本書很不一樣,《迷樓》不好讀。《迷樓》不是純粹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它是比較文學研究,是從世界文學的視野來看中國文學,看中國古代詩歌。本書中引證的詩歌,無問西東,不分古今,從荷馬史詩,到波德萊爾、馬拉美、裡爾克,到古詩十九首和六朝三唐詩。理論是一方面,詩是另一方面。我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書中提及的詩,我要自己翻譯,以配得上書中的解析。這就自我為難了。譯完這本書後,我跟責編說,以後再也不乾翻譯的事了。

▲程章燦和宇文所安在南京石頭城

讀品:但您接著又翻譯了薛愛華的《神女》和《朱雀》。

程章燦:對啊,話是這麽說過。沒想到,才過三四年,我就“好了傷疤忘了疼”。薛愛華的書,我老早就喜歡看。2006年,我在美國一年,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訪學,把能找到的薛愛華的書都找來看了,越看越喜歡。回國後就建議出版社出一套“薛愛華作品系列”。這兩本書賣得很不錯,算得上學術書裡的暢銷書。

最近又翻了薛愛華的《閩帝國》和《珠崖》。兩本小書,都只有十萬字,主題很好玩,一本寫五代時的福建,一本寫海南島。今年應該能出版。

讀品:江蘇人民出版社出過宇文所安的《他山的石頭記》,您跟他是多年朋友,也翻譯過他的書,您對這本書怎麽看?

程章燦:很好。書寫得好,翻譯得也好。那是田曉菲(宇文所安的妻子)翻譯的。讀這本書,能讀到很多宇文所安很個性化、很好的想法。因為這是論文集,不是專著。專著對某個問題會挖得深一點,論文集每一篇都有新角度,有新想法。

▲《他山的石頭記》

讀品:“海外中國研究叢書”中,您有特別推薦的書目嗎?

程章燦:這套叢書的選目,大多數是好的,讀者可以根據各自的興趣愛好挑選閱讀。就我個人的專業興趣來說,我推薦《他山的石頭記》。《斯文》也不錯,譯者很認真,已經出了修訂版。外語好,懂專業,態度認真,找譯者就得滿足這三個條件。《內闈》原書不錯,但翻譯還有些問題,後來再版時修訂了。

▲《斯文》

▲《內闈》

讀品:江蘇人民出版社也在請您翻譯一本書?

程章燦:《早期中國祖先記憶》,2012年的一本新書。書中大量使用漢碑材料,學術界專門研究漢碑的人也不多,我恰好涉獵過一點漢碑,就被劉東抓住了。這本書翻譯起來有難度,有壓力。

應與海外同行開展平等理性的對話

讀品:今年是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出版30周年,您對這套書有何評價?

程章燦:首先是角度新,方向對,開風氣之先。1980年代改革開放剛剛開始,那時候要看到外國書很難,翻譯引進海外著作是一件很有眼光的事。其次是選題好。這不是一般的外書翻譯,而是專門翻譯海外中國研究論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因為話題和主題直接關切中國,所以,不僅學界歡迎,很多一般讀者也喜歡。第三就是持以之恆,不是做一兩年、三五年,而是堅持了30年,最應該點讚。實際上,海外中國研究成果的譯介,一開始並不是只有江蘇人民出版社在做,其他出版社也在做,起步階段甚至不分上下,但到現在,就規模和影響來說,都趕不上這套叢書。所以,創新很重要,堅持更重要。回首過往30年,積累豐厚,貢獻巨大。

讀品:對於如何進一步辦好叢書,您有何建議?

程章燦:我把中國研究分為三大塊:一是中國人研究自己,有人也稱之為“國學”;二是日本人研究中國,日本人或稱為“東洋學”;三是歐美人研究中國。後兩大塊有人稱為“海外漢學”,有人稱為“國際漢學”,總之都屬於海外中國研究。日本原先屬於東亞漢文化圈的,跟中國文化之間有一種既內又外的關係。歐美人研究中國,則是外在於漢文化,從另一個文化圈內看一種異文化。這套書相對來講,歐美的書介紹得多,日本的較少;歷史方面的多,文學方面的少;在世學者的書多,過世學者的書少;專著多,論文集少。其實不見得老書就過時了,尤其是一些經典著作。論文也不見得就容易過時。未來的叢書選目,也許可以考慮在這幾方面適當調整比例。

讀品:對海外同行的研究,您認為應該保持怎樣的態度?

程章燦:對海外同行們的研究,應該持平等、理性、對話的態度。所謂平等,就是不卑不亢,平等交流。所謂理性,就是實事求是。面對名滿天下的學者,他說得對,他的思路好,我們就借鑒學習;他說得不對,就批評,或者批判。所謂對話,就是有來有往,交流討論,有基於自身立場的反饋與回應。讀任何人的書,都不要取仰望的視角,不要有“粉絲”的心態。

2018.9.9《現代快報·讀品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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