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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冬梅:宋朝復活,在她的聲音中

江蘇人民出版社的“海外中國研究叢書”於1988年創辦,迄今已滿30年,從未中輟,旨在專門引進海外關於中國研究的學術論著佳作,從歷史到當代,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方面面無所不包,截至2018年8月已出版圖書近180種。一本本高品質的著作呈現在中國讀者的面前,匯聚成一個新的知識體系,也成為當代中國出版的奇跡。值“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出版30周年之際,現代快報讀品周刊推出與叢書關係密切的系列大家訪談。

趙冬梅是研究宋史的,她向外國學生作自我介紹時,一般會告訴他們,她的趙和宋的趙是一個趙,他們往往會很配合地“恍然大悟”說:“啊,princess(公主)!”

今年7月,有網友在微博提出宋史專著《天潢貴胄》一書中,宋朝宗室趙令穰的名畫《湖莊清夏圖》被直譯成了《清夏江鄉圖》。

趙冬梅正是這本書的譯者。她沒想到,一本十幾年前翻譯的作品,至今仍有人在關注、在討論。“藝術史我當年確實毫無涉獵,也無如今日之海量電子資源可以憑借,錯漏之處,必不止此兩端,還請指出,是譯者之榮幸,亦讀者之佐助。”趙冬梅很快轉發並回應了這條批評她的微博。

趙冬梅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英國牛津大學聖安東尼學院高級訪問學者、美國斯坦福大學北大分校客座副教授;德國維爾茨堡大學漢學系客座教授、法國巴黎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2012年、2013年,登上央視《百家講壇》欄目,講述《千秋是非話寇準》《司馬光》 並出版相關圖書。著有《文武之間:北宋武選官研究》《武道彷徨:中國古代的武舉與武學》等。

陳曦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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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冬梅與“海外中國研究叢書”結緣於2000年左右。

當時,一位前輩推薦她看看《天潢貴胄》這本書,認為值得譯介過來。這是美國人寫的一部宋代宗室史,趙冬梅看了,覺得題目很新穎,此前還沒有人做過這方面的專門研究。

翻譯不成問題,可翻譯出來怎麽出版呢?於是趙冬梅通過閻步克先生,找到“海外中國研究叢書”的主編劉東,徑直說出了希望劉東能將這本書納入“海外中國研究叢書”出版的想法。

當時趙冬梅剛剛博士畢業留校,沒有翻譯過一個字,發表的東西也非常少,但劉東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好,你譯吧”。

《天潢貴胄》翻譯到一半的時候,趙冬梅又看到了《中國轉向內在》,並被作者劉子健先生行雲流水般的思想迷住,於是她就先譯出了《中國轉向內在》,然後才把《天潢貴胄》譯完。最後,這兩本書都作為“海外中國研究叢書”中的一種,分別於2002年和2005年出版。

《中國轉向內在》一出版,研究宋史和研究中國思想史的人,就把這本書當成是開給研究生的必讀書。作為一部名著的譯者,彼時的青年學者趙冬梅“也跟著沾光有名了”,“我出去開會,人就會介紹說,這是趙冬梅,這是《中國轉向內在》的譯者。就是她譯的,譯得很好。”

趙冬梅說,現在回想起來,這兩本書對她寫作的影響也是極大的。

比如《天潢貴胄》,談的是宋朝宗室大家族319年間的歷史。這裡面不僅涉及到宗室制度研究,還有社會史、文化史研究,所有這些專門研究,都被作者融入到了宗室三百年興衰沉浮的故事中去。

“我後來做宋代人物的研究,做寇準、做司馬光,是受這個的影響。我得承認,它是我作為一個譯者得到的額外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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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趙冬梅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千秋是非話寇準》而被廣大歷史愛好者熟知。

觀眾形容她是“兼具優雅與知性的最美主講人,因為她愛上了歷史”,地面講座場場爆滿,擁有千萬粉絲。

不管是宋史學界的同行,還是北大歷史系的前輩、老師,反響也都非常的好。北大歷史系主任張帆教授說:“論當代歷史學者,功底扎實而又貼近公眾的,趙冬梅當之無愧。歷史在趙冬梅的聲音中復活。”

感受到鼓舞的她,2013年再次登上百家講壇開講《司馬光》。這一次,關於司馬光到底有沒有砸過缸的問題,甚至引發了一場民間大討論。

上電視去講歷史,北大歷史系,趙冬梅是第一位。

一個象牙塔裡面的女人要走到塔外邊去的時候,通常會要面臨著各種各樣的不適應。更何況是出身北大歷史系這樣“總體取向高深,與花花世界保持距離”的百年老系。

既要講得通俗,又要保持歷史學的尊嚴,趙冬梅深知“非常非常之難”,“但我為什麽又去了呢?因為歷史知識要分享。”

趙冬梅對自己的定位,第一是要講“對”的東西,第二才是要“好聽”。寇準的故事簡單,比較容易好聽。而講司馬光,有時候一整集都在講司馬光的一篇奏劄,因為它重要。

雖然兩次講的都是歷史人物,實際上,寇準和司馬光,都是她的一個大的寫作計劃的一部分——寇準是北宋第一代政治家(打天下的那一代,趙冬梅稱他們為“零代”),范仲淹是第二代,司馬光、王安石是第三代,後面蘇軾、蔡京是第四代……趙冬梅想通過不同代際的政治家的命運沉浮,呈現北宋政治文化的興衰脈絡。

所以,趙冬梅的寇準和司馬光,講的不是“一個人的故事”,她鋪得很開,事件、制度、文化、社會生活等等,盡可能立體呈現。

要得多,就做得慢。司馬光的錄製時間拖了四年多,在“百家講壇”的歷史上可能是最長的。

趙冬梅口中的宋朝是這樣的:有一個可以商量的皇帝,不同的意見在朝堂上是可以共存、可以討論的。而且宋代有批評的制度,有專門負責批評的官員,關鍵是它有一種包容意見的氛圍。這是“好”的宋朝。

當然,宋朝的好,並非一切人一切事一切時間都好。王安石變法之後,大宋走向了下坡路。“變壞了”的宋朝政治文化和來自北方的落後文化雜交,最終造成了近代以前中國政治文化的樣子。

“宋朝的好,在宋朝就已經走了下坡路。我唱的不是讚歌,也不能算挽歌,我想找尋的是變化軌跡,是背後原因。”這是她的大目標。

作為一個宋史研究者,趙冬梅其實是讚美它的,但再讚美她也知道它仍然是帝製時代的一種寬容政治,它所有的根基是皇帝的寬容,當皇帝決心收回寬容的時候,那就誰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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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會有朋友抗議,說她把宋朝說得太好了。可她覺得,宋朝的好,說得還遠遠不夠。

“毫不誇張地說,北宋是中國讀書人最好的時代。趙宋家法,對於‘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一點有清醒認識。所以,你看寇準、范仲淹、司馬光、蘇軾這四代讀書人,都是腰杆挺直、目光堅定。就連他們的業餘生活,也是充滿創造力的,美的,雅的。”

近代以來,中國人不喜歡宋朝,更喜歡那些強盛的、具有擴張力的朝代,比如漢,比如唐,甚至是蒙元。

這種認識的產生,在趙冬梅看來,一方面是因為近代以來我們屈辱得太久,需要心理補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誤解。包括學術界在內,對歷史的了解過於片面,缺乏深入的研究。

“比如大家都覺得宋朝不能打,真的不能打嗎?我自己研究過宋朝的軍事管理制度,宋朝軍隊的管理肯定是有各種各樣問題的。但是,你看中國歷史上的北南關係——北方遊牧民族和南方華夏帝國的關係,什麽時候是南方一家說了算呢?只要北方是統一的草原帝國,南方基本上都很難抗衡。冷兵器時代,農耕民族對抗遊牧民族,難!從這個意義上說,宋朝的戰績真不算壞。從世界範圍看,抵禦蒙古人時間最長的,就是宋朝。”

這個夏天,趙冬梅在“喜馬拉雅FM”上開了一個聲音節目“北大趙冬梅講中國史”,講中國的制度、文化和社會生活,就是希望把這些認識的盲點掃一掃。

| 對話 |

宋史研究

國際化程度非常高

讀品:在您看來,宋代有哪些政治文化制度值得後世借鑒?

趙冬梅:太多了。陳寅恪先生說,“華夏民族之文明,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又說中華文化學術“將來所止之境,今固未敢斷論。惟可一言蔽之曰,宋代學術之複興,或新宋學之建立是已。”宋朝制度政治文化的要義,簡單地說,就是統治集團有底線、有理想,權力知道克制,故其政治能寬容、給自由,精英有思考力、擔當精神和創造力。。

讀品:史學界有一個觀點“崖山之後無中國”,對此您怎麽看?

趙冬梅:我不能同意,什麽叫“無中國”呢?中國一直都在,而且還變大了,對吧?我更傾向於說,宋代以後,金元以降,中國發生了文化轉型,在很多方面開了倒車。北宋在王安石變法以前,曾經出現過帝製時期儒家政治文化的最好成績,簡單表述的話,應當是“有糾錯機制的寬容政治”。但是,這種狀態,到王安石變法就已經走下坡路,很多制度被破壞,政治上越來越專製,士大夫的話語太空受到越來越嚴重的擠壓。這種內在的惡化趨勢,與來自北方的相對落後的政治文化結合在一起,構成了金元明清政治文化的主調,國家治理的水準大幅滑坡,再也沒有回到宋朝的水準。

讀品:宋史研究為何要關注海外同行的研究成果?

趙冬梅:就宋代歷史研究而言,它的國際化的程度是非常高的。傳統上,中國人對於宋代的評價其實並不高,我們比較重視漢唐。對於宋朝的重新評價,是進入20世紀以後才出現的。日本學者內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論》把宋朝作為東洋近世的開端,就是說從宋朝起,中國進入了他的modern times。陳寅恪先生則認為,未來華夏文明的複興,應該是帶有宋朝元素的複興。也就是說,重新評價宋朝,是20世紀以後海內外同時開始的。但是從50年代之後,海外和海內走上了不同的路線,海外是繼續發展,不斷深入;但是大陸的宋史研究處在一個相對停滯的狀態。到了80年代,我們重新開始宋史研究的時候,海外學者其實已經拉下我們一大截,那這樣你當然要去學。如果你現在讓我評價,我會認為經過80年代到現在長時段的發展,海內海外的宋史研究,處在一個各有千秋、各有它領先的地方。從這個意義上講,那我們當然要重視海外同行的研究,因為我們是在一起推進宋史研究的進步。

編輯 | 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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