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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丨美國桂冠詩人W.S.默溫去世:他曾拒絕過普立茲獎

3月15日,美國著名桂冠詩人W.S.默溫(William Stanley Merwin)逝世於夏威夷的毛伊島家中,享年91歲。

默溫的詩歌以神秘聞名,充滿了隱喻,也充滿了活力。他曾在一首名為《墓志銘》的詩中寫道:“死亡不是消息。那塊我成為的石頭,他進入我的寂靜,而我將依然為他靜止。”默溫的詩歌生涯便是這首詩的寫照。他曾兩次被評為美國桂冠詩人,獲得過美國國家圖書獎和兩次普立茲獎。他是同時代作家中最高產的詩人之一,當許多詩人的創作活力停頓和萎縮下來的時候,他的詩歌依然不斷變化,不斷生發著新的意義。

1927年9月30日,默溫出生於美國紐約市,在新澤西州的聯合城和賓夕法尼亞州的斯克蘭頓長大。默溫的童年生活並不幸福,母親是一個孤兒,父親是一位嚴厲的長老會牧師,經常毆打他。這使他的童年蒙上了陰影,並深深影響到他後來對暴力、和平等諸多20世紀重大事件的態度。

因為幼時的絕望和早熟,默溫迷戀上了隱秘的大自然,他常常和家中後院的大樹說話,並對所有與過去有關的事物著迷。默溫也迷戀上了詩歌,並很早開始了寫詩生涯。16歲時,他獲得一筆獎學金進入普林斯頓大學,在那裡,他結識了詩人布萊克默(R. P. Blackmur)和約翰·貝裡曼(John Berryman),開始跟著他們認真閱讀和寫詩。

17歲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默溫加入了美國海軍,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因為拒絕參與任何可能導致暴力的行動,戰爭快結束時,他被遣送到波士頓海軍醫院的精神病房中呆了七個月。在此期間,默溫遇到了他一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個人——詩人龐德(Ezra Pound)。那時龐德也正好去這家精神病院就診。雖然默溫有寫詩的才華,但龐德認為他還不足以寫出偉大的詩歌,因此敦促默溫每天寫75行,並建議默溫學習另外一種語言,以更好地掌握自己的母語。默溫聽從了龐德的建議,戰爭結束後回到普林斯頓大學完成學業,沉浸在了在歐洲古典文學的研究中。

25歲時,默溫發表了處女詩集《兩面神的面具》(A Mask for Janus, 1952),並被收入了耶魯青年詩人叢書。此時,默溫又遇到了另一個重要的人——詩人奧登。當時,候選人的最終名單落在默溫和非裔女詩人格溫多林·伊麗莎白·布魯克斯(Gwendolyn Elizabeth Brooks)之間,部分評委覺得選擇一位黑人女詩人的作品更加具有時代意義,但奧登堅持認為應該以文本為主,選擇最好的詩,儘管布魯克斯的詩非常優秀,但默溫的詩勝出很多。由此,默溫的詩歌正式進入了公眾視野中。

從普林斯頓結束學業後,默溫前往西班牙,曾先後在英國、法國、葡萄牙和馬約卡群島等地旅居,從事學術研究,其間翻譯了大量作品,包括梵文愛情詩、希臘悲劇、法國中世紀史詩《羅蘭之歌》、但丁的《煉獄》、智利詩人聶魯達、俄羅斯詩人曼德爾施塔姆等不同語種、不同風格的詩歌。這對默溫自己的詩風轉變也起到了很大影響。在倫敦期間,他結識了著名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和泰德·休斯,和他們來往密切,普拉斯尤其喜歡默溫,只是隨著普拉斯與休斯婚姻關係的破裂,默溫同他們的友誼也終止了。

1968年回到美國後,默溫很快加入到當時蓬勃發展的新超現實主義詩歌運動(又稱“深度意象”,是20世紀70年代超現實主義流傳到美國後衍生出來的詩歌流派)之中,並成為該詩派主將之一。與其他詩人相比,默溫更得超現實主義真髓。他的詩歌風格非常獨特,貌似松散,如同自白,在抒情的音調中內含某種神秘傾向,近乎預言。他尤其善於將自然與日常經驗上升到一個更為深邃、更加撲朔迷離的境界中去,充滿了深邃渺遠的想象力和對自我存在的省思。因此也有論者認為他把存在主義帶入了美國詩壇。

默溫在他夏威夷毛伊島的家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默溫的風格一直在變化,但他所關注的問題,譬如解體、空缺、失去,始終未曾變過。默溫所關心的,是那些幾乎困擾著每一位詩人的主題:地球、大海、無數的生命;季節的循環;神話與靈性;個人歷史和記憶;以及最重要的,生命及其可惡的消逝。

1971年,默溫憑借詩集《扛梯子的人》(The Carrier of Ladders, 1970)獲得了第一個普立茲獎。這是一部有關空缺(absence)主題的詩集。在詩集的第一首詩中,默溫寫道,“現在我很清楚,沒有一片葉子是我的”(Now it is clear to me that no leaves are mine)。在此之前,默溫已經在前幾部詩集《跳舞的熊》(The Dancing Bear, 1954)、《移動的靶子》(The Moving Target ,1963)、《虱》(The Lice, 1967)中對相關問題有過探討。

但默溫一開始拒絕了這一獎項,因為越南戰爭的緣故,他對自己身為美國人感到羞恥。之後默溫公開宣布,他打算將普立茲獎的巨額獎金捐贈給反戰事業。這引起了奧登的譴責,奧登在《紐約書評》的一封公開信中表示,他認為將普立茲獎政治化很不得體。默溫回信道:我們大多數人都在匿名的狀態中處於邪惡之中,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僅以沉默作為回應是不合時宜的。2009年,默溫因《天狼星的陰影》(The Shadow of Sirius)再次獲得普立茲獎。

《天狼星的陰影》,作者:(美)W.S.默溫,譯者:曾虹,版本:99讀書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11月。

默溫始終未曾停止過對暴力的抗爭。當默溫出版他的第五本詩集時,他感到了絕望。他為核武器,為越南戰爭,為持續不斷的暴力感到憂心,他希望自己的寫作變得更加緊迫,因此決定拋棄語法規則。在默溫看來,那些語法規則效忠於書面語言的理性協議,就好像給詩歌穿上了西裝戴上了領帶一樣。他後來的詩歌風格常常被形容為一種混亂:赤裸的表達、警句式的語言、頻繁地跨行。到了20世紀60年代後期,他幾乎完全拋棄了標點符號。

一些批評者指責默溫,認為他到達了一個瘋狂的邊界,他在販賣他的晦澀;但更多的評論者認為,默溫的詩,是他與虛空持續的對抗之物,冷靜的詩歌表面之下是情感的凶猛力量,是語言的純粹與直接,幾乎達到了半透明的狀態。在評論默溫的一部詩集《虱子》(The Lice, 1967)時,詩人勞倫斯·利伯曼(Laurence Lieberman)認為,默溫的詩就像回聲從深井中濾出,以一種原始的力量衝擊著讀者。這部詩集常常被視為默溫對越南戰爭的譴責,但那些奇異的力量大都隱藏在弦外之音裡,因此勞倫斯說:面對默溫的詩歌,必須以極度緩慢的方式閱讀,在字裡行間的靜默之中傾聽。

同為美國詩人的愛德華·赫希(Edward Hirsch)認為,“使用標點符號就像在頁面上釘住詞語一樣,而默溫在尋找某些類似於口語的運動感和輕盈感的東西。後來,他越來越參與到生態運動之中,他的詩歌也似乎扎根在了大地上。而這項工作最神奇的事情之一是,當默溫慢慢變老之後,他變成了一位讚美詩詩人。”

這一轉變發生在夏威夷的毛伊島上。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默溫避開人群與社交,定居毛伊島,並在禪宗大師羅伯特·標記肯(Robert Aitken)的指導下學習。後來,默溫在那裡發現了一個破舊的菠蘿種植園,他買下了這塊土地,和他的第三任妻子保拉·施瓦茨(Paula Schwartz)一起,努力恢復這片熱帶雨林。他從不接電話,每天早早起來照料他的園林,在那裡,他種植了2740多棵棕櫚樹。

默溫的棕櫚林

在紀錄片《儘管全世界都在燃燒》(Even Though the Whole World is Burning, 2014)中,默溫曾經談到,“我在差不多30年前種植了這些美麗的棕櫚樹。那時沒有人認為它們能夠在這裡繁衍,但現在,它們已經在此安下了家。”如今,那片小小的棕櫚林已經擁有400多種分類物種和125種獨特屬類,近900種不同園藝品種,並被公認為地球上已知最大和最廣泛的棕櫚樹群之一。2010年,默溫和保拉建立了Merwin Conservancy網站,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可以從中獲取數據庫資料進行研究。2017年,保拉去世。

默溫與保拉

默溫依然在寫詩,他偶爾會在某張信封背面潦草地寫下一些新的詩歌,而這些詩歌和自然更加親近了。默溫常常通過一匹馬、一隻狗、一隻狐狸、一隻鴿子,就輕易進入到了不同的意識之中。《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的詩歌編輯彼得·戴維森(Peter Davison)曾在1997年的一篇文章裡寫道:“默溫的詩歌意圖如同生物圈一般廣泛,卻像耳語一樣親密……他從語言的地層深處提煉出了一種美麗的簡潔的語言,用它來表達自我,這些有關自我的文字漂浮在天空、大地之間以及隱蔽的地下。”

在默溫的一生中,他寫過無數詩歌和文章,翻譯過無數作品,反對過越南戰爭,拒絕過普立茲獎,更重要的是,他種植了一片棕櫚林。他曾寫過一首詩《位置》,其中有一句:“在世界的末日那一天,我要種植一棵樹。”這似乎很恰當地描摹了默溫的一生。

作者:楊司奇

編輯:徐悅東 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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