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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發現燕然山銘》編輯出版始末

每一本經過精心製作的圖書都應該是值得被記錄的,在關注圖書內容的同時,了解圖書製作的過程,相信會讓讀者更加珍視和理解圖書的內容。

每本書都是有自己的歷史的,按照不同的階段,我想應該分為三個階段:作者的寫作史、出版社製作史、上市後的流播史。我想在這裡跟大家分享一下北京大學歷史系辛德勇教授的最新力作《發現燕然山銘》的編輯始末。

“不打無準備之仗”

關於這個選題的緣起,辛德勇教授在《發現燕然山銘·前言》中說得非常清楚,茲不贅述。翻看《前言》的落款時間,最後的截稿時間定格在2018年4月28日晚京西寓所。我開始擔任《發現燕然山銘》責任編輯的時間是5月初,目標是8月中旬上海書展做新書首發。熟悉的讀者都知道,中華書局的出書周期特別長,當然這和出書的品質是成正比的。嚴格而漫長的流程,是我們出書品質的重要保證。一般六個月都是非常正常的,如果是三個月,困難是有的,但也不是不可能克服的。初步測算了下時間,按照常例,7月下旬一定要見書,才有可能在8月中旬的上海書展中亮相。5月到7月底,只有三個月,這注定節奏一開始就是緊張的。

《發現燕然山銘》

時間不等人,乾活兒要起早,雖然起早也未必能趕上早集,但是不起早一定趕不上,多麽富有哲理。

拿到書稿的第一時間不是看稿,而是去粗粗地快速瀏覽書稿內容,盡可能多地了解書稿的全貌和特點,了解作者以及作者的寫作習慣,了解作者此前出版的圖書情況等。我拿到書稿的第一時間是快速瀏覽,粗略閱讀,了解書稿的全貌和特點,然後思考以什麽形式來呈現更能準確傳達圖書的內容。考慮到此前出版的《海昏侯劉賀》影響非常大,我特地網購一本作為參考。經過前期的一系列考察,大概心中已經了成書的樣子了。

讀者定位:大眾讀物。《燕然山銘》在2017年8月被中蒙聯合考察隊發現之後,引發了社會公眾的極大關注。雖然是從考古熱點出發,角度特別小,但是從文風以及篇章結構等細節上看,並不妨礙這是一本非常具有學術深度的大眾讀物。

開本、裝幀:平裝。既然是大眾讀物,開本的選取非常常規,時下最普通不過的32開。裝幀形式,在時下無書不精裝的熱潮下,選擇了平裝,一是,控制成本;二是,讓利於讀者,重在內容的傳播;三是,平裝品質並不比精裝差。文質相符,名實相稱,合適的才是最好的。雍容奢華的外表,並不能掩蓋拉雜的靈魂。簡約質樸的外表,同樣也不會掩蓋精致的內容。

印製:全彩。在保證圖書品質的前提下,如何控制成本也是本書的一大難題。書稿隨文配有近六十幅圖片,多為彩圖,而且分布比較散,與文字亦比較貼合,很難通過集中彩印來達到降低印製成本的目的。而定價局內是有一系列指導標準的,不能因為成本的趨高而肆意漲價。雖然各種成本已經直觸利潤底線,但圖書品質為上,最終決定採用全彩印製。

一切大局已定,準備就緒,三個月倒計時的編輯仗開始了。

“戰況如何?”

因為作者的不同,內容的不同,編輯會區別對待來稿(無需延伸,僅字面意思),采取不同的審稿方式。以《發現燕然山銘》為例,通過文字以及往來郵件,能深切地感受到這是一位非常珍惜自己羽毛、嚴謹而又不失幽默的學者;論述謙遜而誠懇,有理有據,邏輯嚴密。我們在後期貨流修改意見的時候,發生的很多細節都準確地印證了我的判斷。

一直堅信,好習慣是做事且能做成事的二分之一。我有一套自己的編輯習慣,不敢說好,但願意分享,萬一於你有裨益呢。

寫這篇文章時,回頭翻看了初審稿,上面標記的審稿起始時間是5月5日。我有標記審稿時間點的習慣,這樣做的目的是,可以準確知道自己每日的工作量,同時也便於統籌編輯時間的分配,針對具體情況隨時調整工作計劃和節奏。

科技日新月異的進步,給我們編輯工作也帶來了很多的便利。今時今日,作者來稿多為電子稿,這樣省卻了出版社打字錄入、校對的工作。通常作者的電子稿,我會收到稿件之日起建立一個來稿日期加作者名、書名的檔案夾。此後所有關於這個書稿的各種檔案都會分類歸到相應的子檔案夾中。來稿電子檔,一般保留兩個版本,一是原稿,絲毫不動;二是編輯稿,按照自己的編輯習慣從頭至尾仔細梳理各種細節,調整行距、字體、層級等,作為最終的發排稿。將編輯稿列印出來,作為編輯工作稿。

當然也有例外,《發現燕然山銘》就是一個特例。來稿為繁體字,但是計劃出簡體版。按照辛老師的計劃,是想出繁體版的。作為出版方,考慮到這是一部大眾讀物,簡體字無疑更適合廣大讀者的胃口。經過深入交流,辛老師也表示非常理解,由出版社“根據銷售等考慮來最後定”,同時也提醒,注意繁簡體轉化帶來的很多問題。這一點相信做過的人都有同感。考慮到繁簡轉化一對多、多對一等複雜問題,保留原稿之外,我將編輯稿做了兩個副本,一是繁體版編輯稿,但是經過編輯調整了層級、標題、字體、字號等細節處理的;同時,在這個繁體版的基礎上一鍵轉化一個簡體版,這個簡體版才是我的編輯工作稿。這樣做是有我的用意的。考慮到繁簡轉化的特殊性,一旦發現簡體版編輯稿出現了疑問,翻檢繁體版就能在同頁同一位置上迅速找到對應字,非常方便。

真正的逐字逐句、精益求精的審稿開始了,我都做了哪些工作?

繁轉簡,鍵盤輕輕一敲,瞬間完成。仔細一瞅,問題多多。部分繁體字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根本就沒有轉過來。也有繁體字是對的,反倒是簡體字錯了,比如“撰著”,轉簡後就變成了“撰著”。北匈奴單於的弟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轉簡後,變成了“於除鞬”。第六篇《蒼茫沙腥古戰場》之“兵未窮時武不止”中有一段,述及竇憲的副校尉閻盤,在繁體版裡,這個盤字有三種寫法“磐”“盤”“槃”,轉簡後全部變成了“盤”。還有更讓人可氣的是,繁體是對的,轉簡後,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字,最典型的是“九州”,繁轉簡後,就會變成“九州島”。需要更為小心的是,書稿第三篇《的真面目》多為文字校勘,因為表述的需要,一定要保留繁體字才能說得明白。繁轉簡後,有些字的字形發生很大的變化,編輯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才能回改,但是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這個時候,原來保留的那個繁體版編輯稿就非常有用,精心初審之後再參考對校一下,這個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發現燕然山銘》全彩內頁

除卻一些錯別字、標點符號等基本問題之外,引文的核校、知識性錯誤的辨別也是初審編輯的工作重要內容之一。對於編輯來說,每次接到的書稿都有可能是一個全新的內容,很難做到對書稿的所有知識點兒如數家珍。那麽,怎麽辦呢?多疑勤查。現在各種數據庫如此之發達,差不多的知識點都能搜索到。當然,搜索到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辨別,去偽存真,找到最可靠的。辛老師治學態度嚴謹,《發現燕然山銘》旁征博引,涉及文獻眾多,但是凡引必注,這給編輯核校引文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標記版本,這給審稿多多少少還是帶來了一點兒區別版本的麻煩。文獻,尤其是古籍,千百年流傳下來,版本不同,文字或有差異。基於這一原因,核查引文的時候,需要特別注意區別文獻的版本。我的習慣是,無論對引文是否有疑問,只要經過核查的引文和知識點都會將相關的參考版本資訊標記在稿面上,盡可能地詳細標記。這樣做的目的,一是初審暫時未能及時解決或者沒有把握的地方,不必執著,作過多停留,可以暫且放過,請後審多加留意,補初審之短;二是,將來完稿後,總結歸納,逐條梳理,與作者交流確認之用。

比如,書稿中提到《隸韻》清嘉慶年間秦恩複刻本的時間問題,文中著錄為嘉慶十五年。我核查了《隸韻後序》文末為“嘉慶十有四年己巳夏六月江都秦恩複書後”,又核到今人亦有著錄為“嘉慶十四年”的。後經和辛老師確認,發現自己隻關注了秦恩複的《隸韻後序》,忽略了翁方剛所作序,文末赫然著錄為“嘉慶十五年冬十二月八日北平翁方綱識”。

又如,書稿中個別地方因為征引文獻的不同,導致前後有異。第五篇《登高何處是燕然》之四“亡國的意淫”中,前為“邵公奭”,後為“召公奭”; 書稿中關於南單於的名字有兩種寫法,《後漢書》卷二三《竇憲傳》作“屯屠河”,卷八九《南匈奴傳》作“屯屠何”。我將這些問題標記在校樣上,以與辛老師商榷更好的處理方式,後決定在首次出現的時候,注解一下,於是前者加了如下文字:“宋徽宗講到的這‘邵公’,原本書作‘召公’,是西周時期大名鼎鼎的人物。”後者在首次出現南單於的地方,加了括注:“案‘屯屠何’的名字,《後漢書》有‘屯屠何’、‘屯屠河’兩種寫法,本書除引文依原文外,余一律書作‘屯屠何’。 ”如此處理,論述就更加嚴密了,讀者也就不容易產生困惑了。

每次審稿,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學習和積累的過程,各種知識點如海浪般奔湧而來,浪潮退卻之後,撿到手裡的那些精美的貝殼和珍珠才是屬於自己的。只要你願意,俯拾皆是。遇到不常見的詞語,比如“顢頇”,音mān hān”,意為糊塗而馬虎;或是知其大概,但不甚解的,比如“蔽扞”,意即屏障,屏藩。核查文獻的過程,也是一個積累的過程,由此東搜西查,見識了大量的文獻,比如,《隸釋》,宋代金石學家洪適所撰,是現存最早的輯錄考釋漢晉石刻文字專著;又有續作《隸續》,兩書收錄漢晉石刻文字275種,始載碑刻全文,兼采漢畫像石、漢青銅鐵器銘文及磚文,後附考證,並繪圖以示漢碑的不同式樣,堪稱精博。又如,《隸韻》,宋劉球撰,是書依韻錄隸字,再為其作釋,引漢碑二百六十餘種,並鉤摹宋以前所書漢碑之隸字,是考證漢碑的重要參考資料。看完這部書稿,我有個想法,很想仔細數一數,書中到底涉獵了多少文獻,只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付諸行動。

來稿以年號紀年,為了便於讀者閱讀,年號紀年統一括注公元紀年,同一段落隻標注首次出現年號。百密一疏,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坑在哪裡等著你。歷史上出現過兩個甘露年號,一為西漢宣帝劉詢,一為魏高貴鄉公曹髦。全文出現三次甘露三年,分別對應公元前51年、公元258年,中間相差三百餘年,鬼使神差,其中有一處竟然錯標為後者。後審好眼力,補救了這一疏漏。

《發現燕然山銘》書眉

中間省卻過程無數,此處省略不止五百字。再來說說版式設計。書眉,我認為除了裝飾作用之外,更重要的是檢索,便於讀者翻閱到相關章節。《發現燕然山銘》的篇題構成部分比較多,有“《燕然山銘》漫筆之一”,有“第一篇”,還有篇名。疊加,給排版帶來了難題,再者,目錄上若是頻繁出現“燕然山銘”字樣,正文亦會出現堆砌之感。起初,考慮去掉“漫筆”等字樣,後來發現,如此一來,文中也需要隨之改動,且改動地方較多,果斷放棄。思考來去,最終決定將“漫筆”字樣與篇名分開處理,且不上目錄。這樣處理之後,版面頓覺舒朗了很多。對於圖片的處理,原則上文先圖後,豎版圖、品質好的、與正文關聯性比較強的多佔單面,否則佔二分之一面;同時,兼顧成書對開面的實際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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