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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孫周興:我們越來越需要哲思的定力

孫周興認為,哲學將是中國最有希望的一個學科,培養獨立、自由的,以及具有高度想象力的思考,這無疑是中國年輕人最需要的能力。

哲學家說,如何用哲思面對世界

影片:蔡黃浩

前不久,商務印書館出版了30卷的《海德格爾文集》,這是由孫周興教授與香港中文大學王慶節教授主編,國內該領域傑出的中青年哲學家合作,通過數年的辛勞完成的一項大型學術工程。

對於學界來說,知道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而不知道同濟大學孫周興教授的人不多。原因很簡單,海德格爾的重要著作的絕大多數中文譯本,都是由孫周興翻譯的。作家張生曾評價道:“孫氏對海德格爾的翻譯既準確又別具風格,已蔚然成一家之言,是為‘孫譯海德格爾’,猶如之前的吳壽彭對亞裡士多德的翻譯,賀麟對黑格爾的翻譯一樣,已被廣泛認可。”

不求名利,不求聞達,孫周興說,這是牆內學人在學術大殿上承前啟後的薪傳大業。

做學問需要的一點野心

有人對當下國內出版物如何做到暢銷有過一個總結:短短的篇章,甜甜的語言,淡淡的哀愁,淺淺的哲學。30卷《海德格爾文集》躲過了上述全部要素。但對於孫周興來說,即便沒有讀者,這個工作也一定要做。有些人和事對孫周興的觸動很大,比如熊偉。

北京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的熊偉教授已經在上個世紀故去了,他是德高望重的中國西方哲學界的元老。熊偉1930年代在德國波恩和弗萊堡留學,應該是中國唯一稱得上海德格爾弟子的哲學家。但熊偉先生卻從不以海氏門生自居,只是說他在1933年至1936年間聽過海德格爾的課,且當時從未有機會與海氏深談。熊偉歸國後,曾在當時的國立中央大學任教,後在同濟大學任教,為同濟大學文學院院長。或許也是一種機緣,孫周興後來接了熊偉的班,做了11年的人文學院院長。中國的“海學研究”(海德格爾研究),熊偉無疑是這項事業的奠基人。“文革”後,熊偉翻譯了一些海德格爾的著作,並培養了不少海德格爾的研究者。1988年,熊偉赴德國參加會議,順便把他和弟子陳嘉映、王慶節翻譯的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中譯本送給海德格爾檔案館。當地報紙對此作了一個報導,並刊出一張有熊偉題辭的中譯本扉頁照片。報導標題是:《存在與時間》也有中文版了;副題為:海德格爾的著作現在已有二十三種語言。

孫周興看問題角度不同,他曾撰文寫道:“中文是大語種,而在這項事業上竟排名第二十三位。憑我有限的語言知識,還真羅列不盡排在前面的二十二種語言。”其實,熊偉從德國回來後把這個新聞報導的複印件寄給孫周興,大約也含有促動後生奮發圖強的意圖。

《存在與時間》中譯本是在1987年出版的,可以說這是海德格爾單本著作的第一個完整中譯本,而之前只有熊偉做的一些海氏著作節譯和重要文章翻譯。在很長一個時期裡,中國學界對於海德格爾思想的了解,基本也就憑著熊先生上面的這些譯文了。

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西方學術研究解凍復甦,海德格爾學說自然很受關注,其間國內也有一些海氏的譯本出版。1990年代中後期,孫周興陸續翻譯出版了《海德格爾選集》《林中路》《在通向語言的途中》《路標》等等。尤其是孫周興主編的《海德格爾文集》兩卷本,被評為“1997年中國十大好書”,後被列為“中國哲學論文引用外文文獻第一名”,可見其影響之大。

學術是在一代代學者的傳承中延續和發展的。正是有了熊偉、陳嘉映、王慶節、孫周興一眾學者孜孜不倦的努力,才有了如今30卷《海德格爾文集》中文版的出現。

“充滿勞績”而後“詩意”

很多人知道海德格爾,大約都聽說過他那句著名的“人,詩意地棲居”。需要澄清的是,這句意味深長的箴言並不是海德格爾原創,而是他引自德國詩人荷爾德林的詩句,原文是:“充滿勞績,然而人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這是孫周興的譯文,其實對於海德格爾來說,“詩意”的前提恰恰是很多人不願意注意的“充滿勞績”。

孫周興出生於1960年代紹興南部的一個偏僻鄉村,很小,只有幾十戶村民。他很小就要幫父母乾農活,砍柴,打豬草,插秧,打稻……其實這也是所有農村孩子的必修課,考大學則是走出農村的唯一出路。1980年,17歲的孫周興考上了浙江大學地質系,畢業後被分配到山東一所大學教地質學;三年後,孫周興重回浙大,從碩士一路讀到博士,當然,不是地質學,是哲學。

孫周興在浙大讀地質學時,不喜歡專業,而迷戀詩歌,畢業時報考北大中文系詩歌理論方向的研究生,可惜英語成績不夠。不過上帝關上了孫周興的詩歌之窗,也同時為他打開了哲學之門。在山東教地質學的那段生活,孫周興感到乏味。偶然間,他在學校圖書館裡查到1960年代的《哲學譯叢》,裡面有熊偉翻譯的海德格爾的文章,讀後似懂非懂,但覺得這才是有趣的哲學。於是,孫周興一頭撞入“詩意”的海德格爾裡,辛勤耕耘,踏實地一步一步走下去,學習德語,研究哲學,翻譯哲學名著。

孫周興1992年博士畢業留校,次年被聘為杭州大學副教授,33歲成為浙江大學教授,36歲時已經是浙江大學的博士生導師了。1999年,孫周興作為洪堡基金學者,赴德國烏帕塔爾大學哲學系訪學,研究海德格爾,順便學了點古希臘文。2001 年,孫周興從德國回來,2002 年到同濟大學創辦了德國哲學研究所任所長,後複建了同濟大學人文學院。

海德格爾的翻譯和研究一直是孫周興的主要領域,不過他並沒有止步於此,十幾年前,他決心開墾另一塊艱難的德國哲學領地——尼采翻譯和研究;近幾年,則著力開啟藝術哲學的新領域。“充滿勞績”,由孫周興主編的商務版《尼采著作全集》共14卷,正在陸續出版中;主編的《未來藝術叢書》也已經出版了首批八種。孫周興習慣把他的翻譯拿到自己的博士生班上去討論,大到理清每個章節的學理性問題,小到每個語言虛詞都要仔細推敲,一如當初翻譯海德格爾。

孫周興外表粗獷,早年長髮卷曲,並留有一臉濃密的絡腮胡。孫周興也願意用農民的眼光看問題,因為農民的眼光是簡單和樸素的。這不僅與他從內心熱愛的海德格爾對大地和農人的推崇有關,更因為他相信一分汗水一分收獲。當別人恭維他已成為尼采專家和當代藝術理論專家時,這個在哲學領域辛勤耕耘的“學術農民”很坦率地擺擺手說,對於海德格爾,自己二十多年的研究可以說得上有點心得了,但在尼采研究和藝術哲學研究上,火候未到,還得進一步深入。

用哲學對抗抑鬱

一生愛哲學,很大程度上,孫周興一直認為哲學是和人的生活連接很緊密的一門人文科學。每門科學其實都在講道理,但哲學講的道理是大尺度的,是關於世界的最大的道理。

近年來,中國人均心理疾病患者的比例不斷上升,孫周興敏感地覺得“哲學在心理治療方面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五六年前,孫周興請來了曾替名主持治療抑鬱症的趙旭東教授,為他新設了“哲學心理學”博士點,招收該方向的博士生。兩年前,他又力排眾議,在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新建了心理學系。孫周興用三句話強調了他在人文學院建立心理治療學科的意圖:第一,哲學讓人不陷入絕境,哲學史上沒有一個自殺的哲學家;第二,哲學讓人厘清思路;第三,哲學讓人好好說話。這三句話,本質上都是心理學的問題。對抗抑鬱症的心理治療,實際上也可以說是一種哲學治療。

孫周興也有農民的耿直。他曾以公開信的形式,怒斥學術期刊“遊戲規則”,引得學術圈內一片嘩然。

孫周興也有一副瀟灑倜儻的“名士派”。張生說他曾有機會親聆以“洪堡學者”身份載譽歸來的孫周興所做的一場場面熱烈的報告。“他用一口拗口的紹興國語流利地講述海德格爾的重要概念的翻譯問題,神采很是飛揚,極像歐洲十九世紀的那種充滿激情的浪漫主義詩人。”

哲學應該會越來越熱鬧。據說要考孫周興教授主持的同濟大學哲學學科的博士生,難度不小,數據顯示是差不多10個裡面錄取1個。孫周興認為,哲學將是中國最有希望的一個學科,培養獨立、自由的,以及具有高度想象力的思考,這無疑是中國年輕人最需要的能力。孫周興說,人分兩種,一種是心思比較脆弱者,他不需要哲學,而需要服從和信仰;另外一種是心思比較強大的人,他要自己去承擔,去掌控,想要自己去論證自己的行為和觀念,自己去把握自己的生活,他就需要哲學。在今天這個時代裡,應該是後者居多。對普通人而言,讀一些有趣而又難懂的哲學,比如尼采,或是對抗抑鬱的一劑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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