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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新:時過百年,洛爾加依然召喚我去翻譯他

本文轉自:詩歌翻譯

費德裡科·加西亞·洛爾迦(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1936)是20世紀最偉大的西班牙詩人之一,同時也是中國讀者和中國詩人較早接觸到外國詩人。他把安達盧西亞民間抒情謠曲的韻律、現代詩歌的技藝和超現實主義的想象力完美地結合起來,被視為西班牙“二七年一代”詩人的傑出代表。

費德裡科·加西亞·洛爾迦

去年是詩人蒙難八十年周年紀念,詩人、翻譯家、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王家新從洛爾迦一生創作的詩歌中,甄選出120餘首不同時期的代表性長短詩和一部詩劇,並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於近日出版為《死於黎明——洛爾迦詩選》。

去年8月13日,王家新做客上海思南文學之家,與詩人王寅、胡桑對談洛爾迦以及翻譯的秘密。在胡桑看來,王家新的譯本在戴望舒等前輩譯者之後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新的參照,也將激活、拓展和刷新人們對洛爾迦的認識。

對談現場。從左至右:王寅、王家新、胡桑 澎湃新聞記者 徐蕭 圖

洛爾迦是我們的同行人,至今依舊新鮮

1936年,年僅38歲的洛爾迦被西班牙右翼軍隊秘密槍決。在其短暫的一生中,洛爾迦寫下了很多經典的詩歌,並在世界範圍內產生了重大影響。

上世紀30年代,詩人戴望舒在旅歐時發現了洛爾迦,並將其介紹到中國。自此,在長達80余年的時間裡,洛爾迦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詩人。

王寅就是受益於此的詩人。他在大學時期接觸到戴望舒譯的《洛爾迦詩抄》,一眼就愛上了這個詩人,然後在不斷抄寫、模仿、借鑒中成長。“那種興奮和喜悅現在想想也非常難忘,後來洛爾迦的詩只要找得到的我都會看。”

王家新認為,翻譯洛爾迦是戴望舒作為一個詩人和翻譯者職業生涯中最為光彩的一筆,是他翻譯藝術的頂峰,“他把洛爾迦帶到了我們中間,從此永遠與我們為伴。”

王寅也將洛爾迦看作是與詩人為伴的同行者。在他的眼裡,雖然有些詩人是先行者,會帶領詩人往前走,但不會相伴一生,但是像洛爾迦這樣的極個別的詩人卻會在很多年後,依然具有新鮮感,依然使你想要去讀他。

對於王寅的說法,胡桑特別感同身受。“西班牙詩人真的很多,我現在讀得真的不多了。之所以還在讀洛爾迦,就是因為他的語言在更新著,雖然他死去了,我覺得他的語言可以重新變活。”

“洛爾迦發現了語言自我更新的力量,並把這種力量放在詩裡。同時他的詩歌還具有召喚翻譯的力量。洛爾迦的詩從1930年代他去世到現在有80多年了,但是寫的話寫了100年,很多詩100年以後你再也不想翻譯了,但是洛爾迦的詩有必要去翻譯,因為它的語言一經翻譯是可以得到更新的。”胡桑認為,這正契合了王家新特別強調的理論——通過翻譯更新語言。

經典譯本的出現並不是翻譯的停止

儘管戴望舒的洛爾迦已經成為中國現代詩歌翻譯史上的一座高峰,但仍給後人留下了重現發現洛爾迦的可能。一個原因就是,戴望舒的譯作主要是洛爾迦早期詩作,並且數量只有32首。

更為重要的是,在胡桑看來,翻譯不是出現一個經典以後就可以停止了。“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時代精神,也有自己的避諱。我們對語言的感知不斷更新,不僅是語言,更是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王老師(王家新)的翻譯就是更新了西班牙詩人洛爾迦筆下的格拉納達或是安達盧西亞這樣一個世界的認知。”

“在我們想象中安達盧西亞總是一個非常浪漫的、輕盈的、漂移的世界,但其實這個世界裡面還有很多隱忍的、沉重的東西,這個沉重的東西在戴望舒的譯本裡面比較少,因為戴望舒有選擇,32首偏向於輕的那一面,所以戴望舒的洛爾迦不是很全面,我在讀的時候就不是很滿足。”胡桑說道。

當王家新跟王寅說要翻譯洛爾迦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容易”。“因為戴望舒已經把洛爾迦翻譯得那麽漂亮、完美,就像用中文寫出來的一樣。怎麽超越他?”

但在看完王家新的譯詩之後,王寅發現,王家新給我們貢獻了另一個洛爾迦。“這個洛爾迦要更有硬度,這個跟家新自己的個性有關,他的比較重、比較硬,這樣就賦予了或者說發現了洛爾迦輕盈之外緊張、銳利的的品質。戴望舒因為他的個性,因為時代的局限,也因為翻譯的數量不多,在他那裡看不到完整的洛爾迦,以至於大家覺得洛爾迦只是一個飄逸、輕盈的詩人,事實上這是不全面的。”

詩歌翻譯是一種相遇,直譯、轉譯都是外行人的說法

如果說王家新通過個人的風格“發現”了洛爾迦緊張、銳利的品質,那麽由此而來的焦慮就是作為詩人的王家新會不會淹沒了洛爾迦本身的風格?

這也就回到了雖然老套但一直困擾著詩歌翻譯的問題:詩歌翻譯在忠實性和創造性之間的博弈,或者說直譯、轉譯的問題。在王家新看來,詩歌翻譯是一種神秘的相遇,無論是“直譯”還是“轉譯”,都是外行說的話。

王家新對澎湃新聞記者說,翻譯必須有創造性,“隻講忠實不講創作性,那麽忠實是平庸的,毫無意義的。”但同時翻譯畢竟是翻譯,不是創作,“不能用你的自我淹沒一切。”

“我替洛爾迦在漢語中寫詩,冒著巨大風險、不自量力地替他在漢語中寫詩,必須如此,這樣才對得起人家。但是我不會把它們翻譯成我自己的,它們依然保有它們自己的風格。”王家新十分欣賞龐德的翻譯藝術,其奧秘就是潛入“他者”。

胡桑在近些年也翻譯了不少詩作,包括辛波斯卡、奧登,在這個過程中,他感受到翻譯的艱難,“明顯感覺語言不夠用,一度想要放棄。”

對於王家新來說,翻譯是一種日夜的燃燒。“不這樣不行,我們都是詩人,我們也無意於成為一個翻譯家,這個頭銜對我們也無所謂。為什麽翻譯?就是愛,就是奉獻和犧牲。我愛他們勝過愛自己,這樣才能翻譯好,不這樣就不要翻譯,不能為之燃燒,不能讓你深深地愛,不能讓你為之流淚的詩人就不要翻譯。我翻譯的詩人都是我愛的,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去愛的詩人,這是翻譯最深的意義。”

【詩歌選讀】

黑暗的死亡

我願睡在一個蘋果的夢裡,

遠遠離開墓地的喧鬧。

我願睡在一個孩子的夢中

他想從高海上砍下他的心。

我不想再聽到死者鮮血流盡,

腐爛的嘴唇是怎樣乞求淨水。

我不想知道草叢間的折磨,蟒蛇

怎樣在黎明前把月亮吞咽進嘴裡。

我只想睡一會兒,

一會兒,一分鐘,一個世紀;

但是必須讓人知道我並沒有死;

我的雙唇間有一座黃金馬廄,

我是西風的小助手,

我是淚水的浩瀚影子。

請在天亮時為我掩上帽子,

因為黎明將向我投來一捧螞蟻,

請用堅硬的水潑濕我的鞋子

為了讓毒蠍的雙鉗滑落。

因為我願睡在蘋果的夢中,

以一聲長歎,除淨身上的泥土;

因為我願與那黑暗的孩子一起生活

他想從高海上砍下他的心。

飛翔

我曾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耳中充滿了新摘下的花朵,

滿舌頭盡是愛與苦痛。

我曾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就像迷失在某個孩子的心裡。

沒有人在親吻之後

不會感到那無面容者的笑容,

沒有人在觸摸到新生的嬰兒後

會忘記一匹馬發呆的頭顱。

因為玫瑰在我的額頭上找尋

找尋骨頭的陡峭風景,

而男人的雙手沒有其他動機

除了模仿泥土之下的根。

就像迷失在某個孩子的心裡,

我一次次迷失在大海之上。

哪怕波浪滔天,我去尋找

那耗盡我的充滿光芒的死亡。

意外的愛

無人理解你的黑暗腹部

玉蘭的深鬱香氣。

無人知道你在唇齒間

是怎樣折磨愛的蜂鳥。

一千匹波斯小馬安睡在

你額頭的月光廣場裡,

當我穿過四個夜晚擁抱住

你的腰身,雪的敵人。

而你的一瞥,在灰泥和茉莉間,

是種子的蒼白的枝杈。

我從我心裡翻找著,為了給你

總是說著總是的象牙字詞。

總是,總是:我的苦痛的花園,

你的總是逃避的身體,

我的口腔裡滿是你靜脈的血,

你的嘴失去光澤,因我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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