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這是百年歷史和千年運河的文學傑作

《北上》

作者：徐則臣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12月

我一直說作家其實有三種：

一種是作家大於作品。這樣的作家很有才華，但是他有一個問題——當他寫作的時候，他所要表達的這個東西永遠趕不上自己內心的豐富程度，我有十分的才華，卻只能表達出八分，作品永遠小於作家。

第二種是作品等於作家。也就是說作家和作品之間能畫個等號，我有多少才華，我就能表現出多少，我有十分我這個作品就能寫出十分。這種作家是很不容易的，但在我看來，他還不是最好的作家。

最好的作家應該小於作品。我有五分的才華或者我有八分的才華，但是我的作品能展現出十分來。在這樣的作品裡，作家所寫下的細節、意象、起承轉合、人物關係，它們之間都會自行產生意義，超越作者的想法，自行生長。

——徐則臣

時間的主人

邱華棟

我和則臣同事七年時間，對他的創作非常了解，而且他這部作品的出版和發表，跟我和他平時的交流也有關係。我今天發言的題目叫“時間的主人”，因為我多年以前寫過一部小說，《時間的囚徒》，處理的也是1900年-1968年間三代法國人和中國的關係。在則臣寫作過程中，我在《人民文學》工作，我就怎樣處理歷史的經驗跟則臣有很多交流，所以這本書我看得很細，我在想他到底受我影響沒有，字斟句酌，看到最後，沒有。

首先，則臣當年寫《跑步穿過中關村》，到寫《耶路撒冷》，現在他又寫了一條大運河，則臣的寫作不斷擴大，這讓人特別驚喜。我覺得《北上》是特別好的作品，實際上真正的主人公就是這條運河。就像博爾赫斯的小說，他的小說裡人物不是主人公，時間才是。則臣這個小說，從題材來講他想撬動很多東西，但是他又以若隱若現、草蛇灰線的方式來處理，在題材上講是則臣寫作的一個巨大的突破和進展。

第二，《北上》的結構非常精巧。這部小說，第一部和第二部是主體，前面是一個引子，2014年一個考古發現，到結尾也是一小點收束。有兩個重要的時間點，1900年、2014年。作為寫作者我知道，寫這種東西要很下功夫。但是小說家寫作時要忘掉這些東西，歷史上實際發生的事件，對小說家來講不過是承載我們想象的一根繩子而已。這種“忘”的功力和能力則臣是具備的，在這部小說裡他塑造了這麽幾個相關的人，在一百年的歷史裡，從1901年一直到2014年，後代之間還建立聯繫，這從結構來講非常精巧。

第三，他這幾組人物選擇非常漂亮。最近這幾年我不斷地跟則臣講，我們能不能把寫作的人物和題材擴大。像毛姆這樣的作家，寫的是全世界的事。我覺得中國作家也應該有這個能力。則臣塑造的這幾組人物，尤其是意大利倆兄弟，一個從大運河往北走，一個從天津大沽口到北京，非常精彩。

第四，在敘事上，作家怎麽進行時間敘事是特別見功力的。則臣在敘事上也非常成熟，《北上》在視角轉換上具有百年來現代小說精髓的手段，則臣運用得非常漂亮。

另外，則臣的語言也很精妙。則臣語言最大的特點是他能收得住，所以語言讀起來比較舒服。比如這段：“過了河下鎮，蘆葦瘋長，風吹過來，浩浩蕩蕩的蘆葦一起彎腰，好像五月的大風正把它們向北趕，趕到哪裡就在哪裡生根。”這樣的段落在小說裡比比皆是。

最後，則臣寫的是運河隱在的東西，它們在人物命運的背景下浮現出來。我覺得則臣抓住了一條大魚，把別的都當陪襯，一條大魚在盤子中間，這邊放一個熊掌，那邊放一隻龍蝦。從古到今有一些散文寫運河，但以虛構的方式來處理運河的非常少。

還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就是小說裡面對攝影的關注。在小說裡，幾十年間，人物們拍了很多照片，這些人物就像時間的主人一樣，從時間的深處和以大運河為背景的畫框裡浮現出來。《北上》對於攝影技術演變的書寫也是特別精彩的，站在新時代的環境裡來看，這是我們百年歷史和千年運河的文學傑作。

就說到這裡吧，謝謝。

邱華棟，著名作家，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著有長篇小說《夜晚的諾言》《白晝的躁動》《正午的供詞》等十二部，中短篇小說二百餘篇。多部作品被翻譯成日、韓、俄、英、法、德、意大利和越南文發表和出版。曾獲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小說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中國·李莊杯”十月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