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新書分享會：作家的想象力有多遠，遠方就有多遠

活動回顧

遠方有多遠：極限運動與文學

——邱華棟《唯有大海不悲傷》分享朗誦會

嘉賓：邱華棟 寧肯 徐則臣

朗誦嘉賓：王蘇辛 梁豪 王海雪

時間：6月23日下午14:00-16:00

地點：SKP RENDEZ-VOUS

活動現場 羅曉光/攝

01

小說讓我們的精神強大起來

邱華棟

今天的主題是“遠方有多遠：極限運動與文學”，這個題目非常棒。我們經常問：遠方有多遠？在地球上，對個體生命來講，遠方的確是非常遠的。我內心非常渴盼極限運動，因為我覺得每個蹲在家裡的人都夢想登上遙遠的山邊，每隻笨鳥都想飛上最高的大樹，極限運動如果跟文學發生緊密聯繫，是一個新鮮的事。

《唯有大海不悲傷》由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收了我一個系列小說的第一部分，有三篇小說，這三篇小說都跟極限運動或者挑戰自我的行動有關係。

第一篇中篇小說叫《唯有大海不悲傷》，主人公進行了自由潛水。第二篇小說是《鷹的陰影》，寫的是登山。還有一篇小說叫 《鱷魚獵人》，小說裡的主人公抓住了一條白樺的鱷魚。所以這三篇小說從形態上來講是一種行動的小說，也許很多作家都很孱弱，不願意走出書齋。但是作家們也各有各的絕招。比如寧肯在珠穆朗瑪峰下走過，也去過西藏，他甚至在西藏生活過，一抬頭就能看見遙遠的喜馬拉雅山。徐則臣是在書齋裡長大的，但是他竟然沿著大運河先是南下，走到頭以後又北上，所以他最近出了一個長篇小說《北上》，他先徒步，再加上摩拜單車，再加上汽車、高鐵，就這樣把大運河走一遍，可以說也是行動了。

朗誦嘉賓：王蘇辛 羅曉光/攝

我曾經在一個文學課上專門講小說的形式怎樣創新，分析了好多小說，比如撲克牌小說、辭典小說，反正是各種類型的，稀奇古怪的小說，那是從形式上來講的。今天我們講遠方有多遠，恰恰是從內容上講的，剛好是兩個不一樣的東西。今天我們進入到了內容，內容到底是什麽呢？就是我們個體生命可能面臨的一種缺失，我們的精神上怎麽強大起來。

我有一個毛病，老覺得寫小說要寫成一串。寫成一串小說可能是在強化一個主題，能夠把我想表達的從各個層面表達的更充分一點。我後面還會寫同類題材的，比如一個中國人在巴西的故事，他在貧民窟裡怎樣解救一個孩子。聖保羅有十幾萬華人，到處都有槍戰，但是還有十萬華人在那裡生活，他們靠什麽生活下去？我特別感興趣。還可能會寫跟非洲有關的故事，比如一個中國人怎樣找自己因為吵架而逃跑的老婆，穿越好幾個非洲國家，等等諸如此類。地球上發生了很多事，我們都可以展開想象和經驗，讓兩者重合起來，一定會寫出有意思的東西。

徐則臣、邱華棟、寧肯 羅曉光/攝

02

邱華棟小說中的腔調把本來非虛構的東西文學化

寧肯

其實讀到這本書時，心裡還是悲傷的。它雖然沒有悲傷，但是裡面有非常多、非常深刻的悲傷程序，比如喪子、離異，這些都是人類生活基本的情感，這個悲傷我覺得是一種普世的，甚至是永恆的。邱華棟的悲傷是在大自然裡，在極限的潛水、登山、跟鱷魚打仗中，他雖然沒有渲染，但是能感覺一種男人的節製。我覺得這本小說既表達了登山、潛水、大自然的廣闊性和光榮性，也表達了人的脆弱性。

悲傷是文學一個永恆的主題，甚至有人把悲傷當做劃分純文學和通俗文學的重要標準。我特別同意一個關於中國四大名著的觀點：只有《紅樓夢》表達了悲傷的東西，所以《紅樓夢》成為四大名著中最偉大的作品。邱華棟這本書就是悲傷和大自然的關係，是生命和自然的關係。

這本書有這樣幾個特點：它有很大的探索性。它有相當程度的非虛構成分，比如潛水、登山、跟鱷魚作戰，這都是非常專業的題材和領域，這些領域在邱華棟的寫作裡佔相當大的篇幅。他介紹的那些專業性的東西，其實從大的方面來說屬於非虛構寫作的特點。在小說和非虛構的關係上，邱華棟的處理給人帶來很多啟示，而且也非常大膽，深入到極限運動的領域。

再就是它的全球化。由於有了互聯網，有了高鐵，各國的壁壘越來越寬鬆。我記得我第一次出國的時候，我僅僅到黑龍江的對面黑河待了一晚上，我當時就覺得有可能再也不會出國了。那時候國與國之間充滿神秘性和不可能性，而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有了私人護照。這種互動給文學帶來了什麽？我想它在國際上已經產生相當大的影響，最近這些年諾貝爾文學獎都涉及到移民題材、跨國題材，好多著名的小說家寫的作品都不是局限在一個國家。邱華棟這個作品正好和這個世界的潮流一脈相承，這是種非常前沿的寫作。

朗誦嘉賓：梁豪 羅曉光/攝

回到非虛構的特點上。當一部以人物、以情節為主的小說，引入某種比較專業領域的知識的時候，我們通常稱之為資料，醫學、佛學、法學或者說昆蟲學等等，這種專業知識如何與真正的文學結合呢？邱華棟寫了大量的潛水，海洋生物，描寫的非常精彩。讀邱華棟的小說不會感覺到專業知識與文學相隔閡，他是怎麽做到的？

我認為首先是語言。邱華棟在寫非虛構領域裡的東西，語言非常準確，並且是詩意和資料性的東西結合，或者說專業性的結合。語言和細節是分不開的，我在讀的時候把一些精彩的語言都劃下來了。比如邱華棟寫潛水的時候，大抹香鯨帶著小鯨，那種溫柔的、大海的感覺，那種詩化的描寫太漂亮了。包括寫登山的時候一些語言，邱華棟肯定沒有登過山，但是他用詩化的語言把一些細節文學化，這點特別值得我們學習。

還有一點比語言還要重要，就是邱華棟在寫這些具有極大的非虛構成分的東西時有一種小說的腔調。這個腔調非常重要，因為你不可能有那麽多精彩的語言，你還要客觀的描述、介紹、說明，在說明的時候你就得以小說的腔調。邱華棟的腔調裡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東西，他小說語言的起承轉合非常熟練。他用腔調把本來非虛構的東西文學化，使它變成一個整體，這也是邱華棟非常突出的一個特點。

無論你的想象有多遠，個人經驗仍然是非常核心的東西。這不一定是你的親身經驗，你沒有登山、潛水的經驗，沒有關係，但是你有情感。這三篇小說講述的都是中年男人的生活發生的巨變，其實這裡都有邱華棟自身深刻的體驗。萬變不離其宗，小說一定要有變的東西，但也一定要有不變的東西。這是兩個非常重要的能力，兩個輪子，缺一不可。邱華棟為什麽有自己的腔調，和他內心深刻的體驗有關係。他把他內心的體驗注入到各個方面，投入到登山、大海中，任何一個題材都會被他打上烙印。這是想象力和內在核心的情感性的、感受的東西，也是邱華棟的小說給我的非常重要的啟示。

寧肯 羅曉光/攝

03

高端的想象力是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徐則臣

我和邱華棟同事七年，關於這個系列小說，我們很多年前就在一塊聊過，邱華棟有很多寫作計劃，我也有很多寫作計劃，我們說每個人要寫一撥把背景放在海外的小說。為什麽這樣寫？因為在當下的文學創作中，大部分作家作品的題材都局限在國內。寫來寫去，寫身邊的故事、寫故鄉的事、寫生活在城市裡的事。一個作家應該把視野放的更開闊一些，我們應該嘗試拓寬我們作品的題材、我們的素材、我們的主題。把作品背景放在國外，至少對中國作家來說，是有很大難度的。不是說可以隨便編故事就把它放在那邊，而是要把小說裡每個細節，甚至要表達那個情緒，這所有的都要跟背景直接相關。

邱華棟去過澳大利亞，但是我想僅僅憑他去過的這幾次不足以撐起《鱷魚獵人》這個小說。我們要通過閱讀，通過道聽途說，通過二手、三手、四手資料，把它轉化為一手的資料。這個轉化不是把內容加進去就可以轉化，而是要把情緒轉化出來。那麽多的信息量不是外掛於小說，而是融合到小說裡。所以怎麽樣把這個信息量有效的、有機的像鹽融於水一樣融化在小說裡，這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這裡有一個問題，什麽叫極限的文學？英國有個作家叫魯西迪，他寫了《午夜之子》，他的作品有一個特點，英國評論家稱之為“歇斯底裡現實主義”。現實主義我們都知道，歇斯底裡現實主義是什麽？就是非常非常的現實主義，這個現實主義不是說它的真實，而是小說裡面加入很多現實主義的因素，而這些因素主要是指信息量，所以也被稱為百科全書式小說。邱華棟很多小說都是這樣的，這些年我覺得他有意識地在小說裡面加入大量的信息。其實我們看小說，看的就是一個信息量，第一看藝術的信息量，第二看思想的信息量，第三看社會的信息量。這些信息量把邱華棟的小說塞得滿滿的。

朗誦嘉賓：王海雪 羅曉光/攝

所以閱讀這些小說的時候我們會得到很大的快感，一般的小說很少有這麽大的信息量。邱華棟是閱讀量最大的中國作家之一，巨大的閱讀量，才有可能成就巨大的信息量，呈現出一個不斷接近極限的小說。在今天我們對文學的理解一向都是經驗的，我們要寫自己的經驗，寫自己親身感受的一些東西。但是隨著整個社會分工越來越精密，即使你一天24小時奔波在生活第一線，你所接觸的生活、你所佔有的信息量也是有限的，如果這樣，每個作家其實寫不了多少。但是每個作家又得處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以及全世界任何可能接觸到的信息，這時候作家該怎麽辦？我覺得邱華棟提供了非常好的范例：通過閱讀、研究，把第二手的、第三手的資料化為自己一手的資料和素材。

作家的想象力有多遠？我覺得就像今天的題目，遠方有多遠，一個作家的想象力就可能有多遠。這些想象力是建築在扎扎實實的細節基礎上的。前天我給魯院的學員講課的時候說，我們不能盲目的片面誇大想象力，或者狹隘的理解想象力認為就是天馬行空。你能編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編一個別人想不到的故事，這種想象力是很低端的。高端的想象力是什麽？是建立在扎扎實實的基礎上的，是在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習焉不察處你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這種小說讀起來跟我們既息息相關，又有強烈的陌生感和啟示。所以遠方有多遠，一個作家的想象力就有多遠，首先要建立在我們對這個世界充分地把握和了解上。如果你對大海、對鯨魚、對潛水有這麽深刻的了解和認識，我覺得你的想象力肯定會讓我們驚詫。

這些都是知識層面上的，還有另外一個，就是情感的層面。剛才說到“悲傷”這個詞，我覺得《唯有大海不悲傷》這個小說恰恰非常的悲傷。這是一個經受喪子之痛的中年男人，通過回歸大海，來化解自己人生的難題的故事。在這種小說裡，在大量的物質化描寫的細節中，一直飄蕩著某種情感。而這種情感就是中年男人面對生活、家庭、婚姻、生命時表現出的一種或輕或重的哀傷。

徐則臣 羅曉光/攝

作者：邱華棟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4月

本書是著名作家邱華棟的最新小說集，收錄了三部中篇小說。它們分別講述了“如何潛水、抓鱷魚和攀登雪峰”的故事，娓娓道來，引人入勝。與此同時，它們又代表了作者的文學新思索，尋找當代人古老而別樣的精神出路，展現了一種走向高山大海的生態寫作。往陽光風雨下走，往無窮的詩與遠方走，邱華棟在自己的文學圖景中，完成了靈感和構思一次又一次的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