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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同居時代如何開啟?平常隻三碗菜:豌豆苗、鹹菜,黃花魚

本文經山河小歲月(shxsy2015)授權轉載

山河小歲月由李舒主理,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追求一點無用,在這個處處談論有用的世界。主聊八卦,有時夾帶私貨。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每天都在抄路魯迅剛到上海期間每一天的小食堂“家用菜單”!!!!字辣麽辣麽小啊,簡直要把人眼睛看瞎了,你們感受一下好了。

芽菜炒肉絲蠔蒸蛋燉羊肉金針木耳蒸雞紅燒鱖魚炒鴿春松豉汁排骨筍燉鴨子菜心炒叉燒洋山芋臘肉洋蔥炒蛋千張燉肉鮭魚乾燉肉……

每一個菜我都抄下來了,抄完了有兩點感慨:

第一,老魯你是有多愛吃豆芽啊!!!!一個禮拜你能吃個六頓帶豆芽的!!!豆芽炒蝦豆芽炒肉絲豆芽炒牛肉絲豆芽肉鬆……

第二,真的很餓,好多我喜歡的菜,而且,我上個月才知道用鮭魚乾燉紅燒肉能吃出鮑魚味道,老魯又一次走在我的前方。

這份資料原件收藏在魯迅博物館,是一本紫色封面的練習本,裡面是普通的橫條紋,像極了我們做作業的本子,記錄者是許廣平。

雖然沒有寫明年份,但我們通過考證可以推斷,這是魯迅和許廣平剛剛來上海的頭一年寫下的,大約是1927年11月到1928年6月。

這一年非常關鍵,對於魯迅和許廣平來說。

因為,他們終於從地下情到公開戀愛關係,開始同居了。

離開廣州的念頭,大約是從1927年4月開始的。那時候,因為營救學生失敗,魯迅打算辭掉中山大學的教職,但是去哪裡,他還沒想好。

如果回北京,許廣平就會有點難辦,因為那裡有朱安。

上海則不一樣,三弟周建人在那裡,在和二弟周作人決裂之後,他對三弟的關懷更甚。1926年到1927年,幾乎每個月都有給周建人寄錢的記錄。

1927年9月27日,魯迅挽著許廣平從廣州動身,10月3日到達上海,一開始,他們住在共和旅館裡,大約那時候,魯迅還沒有最後下定決心,定居上海。

10月8日,兩人從共和旅館搬入景雲裡23號,許廣平記錄,這時候的兩人,還是覺得不會在上海住太久,所以就購買了“每人一床,一桌,二椅”。

wait!

不是同居了嗎?

老魯有點欲蓋彌彰,他租了兩層樓,自己住二樓,許廣平住三樓,而且,二樓和三樓的床,都是單人床。

對外,老魯對別人介紹許廣平是——幫助魯迅校對文稿的助手。過了沒幾年,延安那位與老魯心心相印的偉人,也用“秘書”這個詞來稱呼自己的新愛人。

直男們的詞匯庫和想象力,感覺都差不多。

其實學生們早就心知肚明了,親朋好友請客吃飯,魯迅都帶著許廣平作陪,誰是傻子呢?可是,一直到了1928年7月,當在杭州工作的章川島、許欽文邀請魯迅、許廣平前去杭州遊玩時,魯迅還裝模作樣地攔住人家許欽文:

欽文,你日裡有事,儘管走開去做;可是夜裡,一定要到這裡來睡,直到我們回上海。

許欽文來到旅館,發現老魯放了三張床,許欽文睡中間那張床,他與許廣平分睡兩邊。

媽呀,誰不知道你倆這次來是度蜜月的呢!!!!還搞這一出。

按章川島的回憶:“許欽文曾戲言,魯迅先生與景宋夫人這次來杭,像是度了蜜月。後來我才知道,魯迅先生預備要來杭州玩幾天,確是在和景宋夫人結婚時就約定了的,在我的記憶中,他們倆像這次在杭州這樣的暢遊,也是唯一的一次,確也像一個小型蜜月旅行。而且在魯迅先生戰鬥勞苦的一生中,也只有這一次,居然勻出四天的時間來休息了一下。”

老魯搞這一出,我有點小陰謀論,這個故事裡先不講,過兩天再說。

但對於許廣平來說,人家一個小姑娘,從來沒有開展過兩人生活,當然還是有很多夢想的——從“魯迅先生”轉為“小白象”,兩個人的家庭生活即將開展,能不憧憬和期待嗎?所以,她明顯比老魯要坦誠很多,對於這段假裝分住在不同樓層的同居生活,她說:

我們以為兩性生活,是除當事人之外,沒有任何方面可以束縛,……不必要有任何的俗套。我們不是一切的舊禮教都要打破嗎?

所以,在這本紫色封面的練習本裡,一開始,許廣平記錄了八個菜的菜單。我想,她當時是打算自己燒飯,做一個下得廚房的好“乖姑”(魯迅對她的昵稱的)的。

但很快,她發現,魯迅並不打算開夥。為什麽呢?因為要開夥倉,就要買各種鍋碗瓢盆,裝修過廚房的我想要告訴你,那是相當複雜的。而魯迅這時候,並沒有想好未來的生活方向,況且,當時周建人在商務印書館工作,如果自己開夥,肯定還要燒周建人的飯,這個工作量是相當巨大的。

於是,魯迅和許廣平決定加入上海當時最流行的吃飯形式——包飯作。

所謂包飯作,類似於今天的便當。當時,上海絕大多數的商店、工廠和部分家庭都採用了向包飯作訂餐的方法。這些包飯作是沒有店面的,做的是包飯生意,每天做好了去送到各處。

許廣平耐心地記錄魯迅每日的午餐和晚餐,不僅菜式,連某些菜的配菜,也寫得仔仔細細,比如:

芽菜炒肉絲(附豆乾一塊,芹菜少許)

蒸雞(附金針木耳冬菇)

蒸藕餅(冬菇、蝦米、臘肉)

羅漢齋(粉絲、木耳、金針、甜竹、白果、津菜、發菜、冬菇)

……

除了配菜,還有每頓飯的錢數。許廣平用表示“角”,剛開始的一個星期,每頓三個菜,兩角五分。到十一月二十號,改為每頓四個菜,四角錢。這樣吃了一周,又改為每頓三個菜。之後數月,基本保持,不是三碗菜,就是四碗菜,絕不多加。

根據《上海解放前後物價資料匯編》,在1927-1936年間,上海的米價每斤六角四分,豬肉每斤兩角,白糖每斤一角,活雞三角七分,茶葉每斤兩角三分,而當時的普通教員每月工資在一百到兩百元左右。

老魯當時的經濟收入,主要靠版稅、稿酬和編輯費生活。這期間,魯迅的月收入國幣至少在五百元以上。

所以,按照老魯的收入水準,吃包飯當然算是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了。但是,當時的包飯,從菜式來看,還是頗為豐富的。魯迅和許廣平的包飯,大多是上海和廣州風味,比如十二月六日午飯和晚飯都吃了的“塌棵菜”,就是典型的江南菜式。塌棵菜又名“塔菜”,是江南冬日至春節頗受歡迎的青菜,清炒可,加冬筍可,加鹹肉也可,燒年糕都可以,但關鍵是下豬油,油多一點,菜更甜。

而免治牛肉則類似於西餐,免治從英文mince meat而出,其實就是牛肉末。菜單裡,炒鴿松也經常出現,許廣平還專門備注“附生菜”,這當然是粵菜了,炒鴿松,顧名思義,就是將鴿肉煸炒至如肉鬆一般。這是一道吃功夫的菜,粵食名宿陳夢因就曾撰文公開批判一位“仁姊”的炒鴿松“名不副實”。用生菜包鴿松食用,也是廣東特色,這道菜在當時頗為流行,唐魯孫將其稱為“廣東餐館不可或缺的名菜”。

老魯的包飯菜單裡,也狠吃了幾次霉乾菜,這是他家鄉的菜肴,恐怕他再熟悉不過。所以,九斤老太在《風波》裡,女人們吃的“烏黑的蒸乾菜”和“松花黃的米飯”。霉乾菜的妙處在於醇厚之味,和肥肉一起蒸,味道鮮濃甜香。我外婆以前做霉乾菜燉肉,我都是偷偷隻吃霉乾菜下飯,鋪在米飯上,任由濃油赤醬浸染米飯,然後大口吃下,是最開心的時刻。

吃包飯雖然方便,但也有很多麻煩,要知道,老魯也是半個美食家,對新生活有期待的許廣平,也不想讓包飯的局面繼續下去,畢竟,她希望做一個更像樣的女主人。於是,她向魯迅建議,可以開始燒飯了,理由也是現成的,吃包飯,基本上都要和周建人的同事一起,難免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既然要照顧周建人,不如開始燒飯,讓周建人一家和自己一起吃飯。魯迅便向周建人建議,兩家一起吃飯,不要再包飯了。那時候,周建人已經和王蘊茹公開同居,打算甩掉在北京的羽太芳子(羽太信子的妹妹),對於這個建議,周建人也覺得很好,於是拜託王蘊茹的一位親戚採買了柴米油鹽和鍋碗瓢盆,就在二十三號的一樓開夥。

這本包飯账的最後一日,是1928年的6月1日,這一天的午飯,吃的是“黃魚、金針木耳肉片和菠菜”,而晚飯則是“鹹菜燉肉、蝦膏燒肉和莧菜”。莧菜是時鮮菜,張愛玲的筆下寫過,“莧菜上市的季節,我總是捧一碗烏油油紫紅夾墨綠絲的莧菜,裡面一顆顆肥白的蒜瓣染成淺粉紅”,不知道那一天晚上,捧著飯碗的許廣平,看著烏油油把肥蒜瓣染成淺粉紅的莧菜,想著即將開始的全新“煮夫”生活,心裡是怎樣的喜悅和憧憬。

幾年過去,許廣平已經從天天記包飯账的小秘書,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師母,在蕭紅的回憶裡,許廣平已經成了廚神:“來了客人,許先生沒有不下廚房的,菜食很豐富,魚,肉……都是用大碗裝著,起碼四五碗,多則七八碗。可是平常就隻三碗菜:一碗素炒豌豆苗,一碗筍炒鹹菜,再一碗黃花魚。”

我們的老魯,愛吃三碗菜,連口味,也和包飯時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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