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煙肼倒逼養狗文明進步，卻忽視了文明的另一部分

狗權重要還是人權重要，this is a question。每逢有關養狗的話題必定炸鍋似乎已成為了一個定律，這兩天，一篇叫做《遛狗要拴繩，異煙肼倒逼中國養狗文明進步》的微信文章橫空出世，在很多人的朋友圈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篇文章發布後，一小時內閱讀量便直達10W+，評論區一片叫好之聲。作者「紫竹張先生」在文中寫道，異煙肼是一種抗結核病的藥物，這種葯「對人類無害」，但它在狗的體內「無法代謝」從而產生致死效應。接著，作者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大面積撒播異煙肼「並不屬於投毒」。異煙肼給予了小區內不養狗之人一個犀利的武器，讓他們和寵物犬主人之間爭鬥的攻守之勢發生了逆轉。

有支持就必有反對之聲。知著君朋友圈裡的養犬人士指出，這篇文章「表面看起來是在講文明養狗，仔細看其實是在教唆#給狗投毒很合理且安全且不犯法#」。隨後，澎湃新聞、新京報評論、騰訊大家也發文呼籲理性討論，主張異煙肼毒狗無法倒逼養狗文明進步。

截至目前，引發爭議的那篇微信文章由於用戶投訴已被刪除，但知乎、微博和各大論壇圍繞異煙肼展開的討論依然層出不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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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張先生的文章引發了巨大爭議，但數十萬的閱讀量也說明，這篇文章確實觸碰到了很多讀者的癢點，也揭示了社會上積蓄許久的一些問題。

正如他在文中所寫，人狗矛盾在中國一直存在，但也只是雙方在網路上打打口水戰的程度，而狂犬疫苗造假案的出現則直接激化了國人的全面恐慌，也全面激發了中國的人狗矛盾。

其實，就像當年日本核泄漏導致的搶鹽恐慌一般，這次的異煙肼事件也是情緒作用下群體傳播的典型案例。假疫苗事件後，公眾對狂犬疫苗的真偽心存疑慮，人一旦被狗咬傷就可能面臨救治無效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流浪犬或不拴繩的寵物犬則成為了隱形的威脅。

在社交網站強大的傳播力助推下，一則關於惡犬傷人、醫治無效的負面新聞可能會被數次傳播，從而呈現出爆炸式的群體傳播樣態，個人的恐慌情緒也因此走向群體化、社會化。

在恐慌之外，還有一種情緒也裹挾於其中，那就是憤怒，而憤怒也是最容易通過社交網路傳播的情緒之一。在一、二線城市，大部分養狗者尚有遛狗拴繩的意識，而到了三四線城市往下，遛狗時主動拴繩的狗主並不多見，更不用說狗吠打擾鄰裡、狗糞無人清理這樣的事情了。於是，狗主人和狗成為了無人管束的強勢一方，不養狗甚至怕狗的人則成了「有苦說不出」的弱勢一方，心中的憤憤不平可想而知。

有了這種普遍的社會心理作為基礎，張先生的這篇文章就如一本武林復仇指南，文中對不文明現象的抨擊恰到好處地迎合了公眾的憤怒情緒，而異煙肼可以「合法毒狗」這一資訊的釋放則無異於一把匕首，給處在恐慌和憤怒情緒中的人們提供了一把「殺無赦」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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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這樣一把武器的誕生，對全社會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誠然，異煙肼受到追捧源自其背後難以化解的矛盾——民眾普遍認識到了解決人狗矛盾的重要性，但國家層面很難在短期內頒布強有力的應對措施，因此，這個問題也就成了一個暫時無解但又必須解決的問題。在規則缺失或規則無法通行的情況下，草莽精神取代了缺位的法規制度，群眾自發為自己清理出一片安全地帶。從這個意義來說，異煙肼的橫空出世確實在規範養狗路線上起到了「倒逼」的作用。

但是，所謂的異煙肼毒狗更像是一劑止住陣痛的「短效葯」，它絕非長遠之計，副作用也難以估量。

一來，異煙肼作為藥物對人體有無害處尚不明晰。雖然張先生在文中反覆強調異煙肼對人體「完全無害且非常有益」，但張先生並非醫學專業人士，他的這一論斷也遭到了很多大v的反駁。

二來，使用異煙肼毒殺犬類，對社會整體而言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這一點著實有待商榷。支持使用異煙肼毒狗的人認為，「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因此，他們主張在小區內任意投放異煙肼，可以預見，攜帶病毒的流浪犬會被毒死，無辜誤食異煙肼的流浪犬也會被毒死，而那些遛狗牽繩的狗主人也可能因為瞬間的疏忽使寵物犬命喪黃泉。

進一步說，在尋求文明的路線上，被「今天去哪裡投藥呢」這種以暴製暴而非訴諸理性的復仇思維主宰，我認為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慄的事情。

我們可以認為異煙肼倒逼養狗文明進步，但與此同時，對異煙肼的狂熱追捧也可能導致社會文明的其他部分走向退步，愛心、同理心、善念、對生命的敬畏無疑會被逐漸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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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見過身邊有流浪狗主動攻擊人的案例，它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溫順又膽小，耷拉著腦袋從人類身旁匆匆而過。偶有素質不高的飼主散養大型犬，雖然會被嚇到，但好在相安無事。

從我自身的經歷來說，遛狗拴繩應屬飼主義務，無條件撲殺所有流浪狗則顯得不人道，這實際上關係到兩個不完全相同的問題：第一，如何規範飼主義務；第二，如何管理流浪狗。主人不對寵物狗加以管教是失職，如果寵物因誤食而生病，主人自己也難辭其咎。但流浪狗並無主人管束，也不懂誤食的危害，在這種情況下是否能大面積投放異煙肼呢？我想這是兩個問題，應該分開討論。

但任意點開一篇相關文章就會發現，只要是支持使用異煙肼毒狗，那評論區必然是一片快活叫好之聲，一旦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這個人就會被打上「狗奴」、「狗粉」之名，被異煙肼支持者噴得體無完膚。在這種對峙中，我看到了人類維護自身利益的合理一面，但我也看到了誇大侵害、充滿戾氣的一面。有不同觀點再正常不過，何必用貼標籤的方式將他人一棍子打死呢？

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養犬問題從根本上來說還是一個公共性問題，也是城市治理的重要一環，想要從根本解決人犬矛盾必須從制度設計入手。但現實如此，即使再怎麼勸公眾心平氣和、理性討論，這種理想化的呼籲也不及一瓶異煙肼來得乾淨利索。正如有網友所說，你說我不該用異煙肼，那你倒是給我別的解決辦法啊？

仔細想想，這位網友的說法還真是讓人啞口無言，作為普通公民，在現階段確實很難想出比使用異煙肼更有效力的防衛方法。這種現實，令人無奈又心憂。

但我更願意相信，所謂的異煙肼毒狗只是一種理念上的震懾，而不會成為一種普遍性的行動。也就是說，只要讓養狗者相信異煙肼或者木糖醇、撲爾敏能對狗產生致命危害，從而因害怕「萬一」做到文明遛狗，那麼異煙肼的倒逼作用就已經實現了。在這件事上，異煙肼最理想的功能莫過於此。

但理想終歸是理想，本該是公事公辦，卻由於法律缺位、執法不嚴導致人狗矛盾這一社會問題簡化成了私人恩怨，異煙肼也很有可能從「效力威懾」轉化為不可預知的毒藥。如此一來，人人都成了復仇心切的魏瓔珞，所謂的私力救濟極有可能出現失控和無序的局面，投藥者在暗，一切行為都變得模糊而不透明。

因此，我真心希望這次混戰只是一個契機，以此促進立法、嚴懲違規者，最終實現犬類的常態化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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