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了：異煙肼有話要說！

異煙肼表示：我做錯了什麼？

作者｜楊宇瓊

前言：

筆者作為呼吸內科的研究生，異煙肼是老相識，起初隻道是抗結核葯，乍一看竟上了熱搜，引得各方人士爭論不休。遂去拜讀了紫竹張先生的文章，倒是長見識了，原來還能「毒狗」。毒狗曾是狗販為了賺錢乾的缺德事，而最近卻成了某些深受「養狗不拴繩」受累的群眾發泄憤怒和自保的一種方式。新聞報導中屢屢出現惡狗傷人，特別是老人和小孩自保能力差容易成為襲擊的目標。於是《遛狗要栓繩，異煙肼逼中國養狗文明進步》一文爆火，宣揚異煙肼對人無害且非常有益，異煙肼不是毒物不算投毒，甚至鼓勵大家投毒。紫竹張先生的言論一方面受到了追捧，另一方面遭到了愛狗人士的強烈抨擊，直言「寫給紫竹張先生！異煙肼就該讓你吃個夠！」。那麼，作為醫界人士，如何看待這場風波呢？

異煙肼毒狗引熱議，人民日報發微博問「異煙肼倒逼養狗文明進步？」

其實異煙肼有毒也不算是新知識點，抗結核葯的副作用明明是筆者當年臥薪嘗膽時的重要考點；現在臨床抗結核，常規監測肝腎功能也不是鬧著玩的，因為真有「毒」啊。人和狗都是哺乳動物，很多藥物其實是可以共用的。狗中毒和人中毒的癥狀不得不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治療起來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所以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因為這半吊子墨水足以害人，流氓的文化往往因根基不深而一知半解，說好毒狗不毒人的啊！國內中毒的例子就不少，量大了誰都中毒。

異煙肼的前世今生，好葯終成魔

在這場異煙肼毒狗風波中，筆者最惋惜的就是異煙肼這個好葯了。它自被發現以來，兢兢業業，幫助人類戰勝了最古老的傳染病之一——肺結核。肺結核最早可考究到新石器時代，17世紀化身為「白色瘟疫」在歐洲泛濫，它被稱為肺癆，甚至被認為能激發人的智力和藝術才能，曾患過肺結核的天才人物包括伏爾泰、斯賓諾莎、席勒、歌德、卡夫卡、高爾基、契訶夫、肖邦等，中國也有林徽因、魯迅、鬱達夫、蕭紅、瞿秋白等。現在將重心轉移至發展中國家，如中國，生生不息。筆者的好友也曾受此囹圄，在異煙肼及其小夥伴的幫助下才得以康復。

「有時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這句話是特魯多說的，他哥哥死於結核病。25歲時，從醫的他也不幸感染，在撒拉納克湖畔「病癒」後，開創了結核康復療養法，也延長了自己的生命，但最終還是死於結核病。他死於1915年，直到1944年鏈黴素才被瓦克斯曼報告有抗結核的作用，開啟了結核病的抗生素治療之旅。然而，鏈黴素推向市場僅幾個月的時間，具有抗藥性的結核桿菌就被發現了。直到後續形成了異煙肼、利福平、吡嗪醯胺和乙胺丁醇的一線用藥F4組合，鏈黴素退居二線。

ERJ雜誌一張顯示療養院的照片，結核病患者在休息

異煙肼其身世亦是波折，抗結核治療時發現其使服用的患者產生欣快感，曾與其同型葯異丙煙肼，作為最早的抗抑鬱葯推向市場，後因較強的肝臟毒性而被迫退市，被更有效的單胺氧化酶抑製劑苯乙肼和環丙胺代替，在1960s年代世界大部分國家都不用了。

由此可見所謂「葯」，其實只是一種化學物質，因為其結構基團的特點，可作用於生物體而引發效應，這個生物體可以是病菌、人體，也可以是其他動物。既可以用於治病，也可以用於毒殺，取決於用者的動機以及專業知識。比如，即使本意是拿來治病的也有中毒的風險，即使拿來毒殺狗的也有禍害人的風險。異煙肼此番背此惡名，愛狗人士呼籲國家停產；深受散養狗之害的其他群眾，在積極轉發傳播毒狗小科普。你來我往，甚是有趣。終究說來，惡狗和熊孩子都是要治的，但惡狗主人和熊孩子家長才是首要問責對象。

異煙肼中毒癥狀、機制、救治與預後

國外Pet Poison Helpline中對異煙肼（ISONIAZID）的描述為：對象：貓狗；毒性等級：較嚴重，有致死性；並提醒大家將葯放好。國內幾乎沒有狗異煙肼誤中毒並救治的報導，1996年河北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報導了一例誤投喂犬異煙肼中毒死亡案例，後續便是兩篇來自於四川德陽動物防疫站探究異煙肼撲殺狗的可行性和劑量分析，被投毒支持者多次引用，甚至寫入維基百科。其實，狗異煙肼中毒國外早有認識，比如劑量、發作癥狀，國內的文章實在難將其捧為讓世界重新發現，不過是國內人的一次「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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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異煙肼中毒癥狀和人類的急性中毒癥狀類似，口服30分鐘~2小時內即有表現，其中反覆癲癇最常見。美國防止虐待動物協會（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ASPCA）下設的動物毒物控制中心（Animal Poison Control Center，APCC）報導了資料庫中04-14年美國137起犬異煙肼中毒事件，98%的犬隻表現出中毒的癥狀：

癲癇(n = 104，78.8%),

其他中樞神經癥狀，如共濟失調、震顫、昏迷 (94，33%),

胃腸癥狀，如腹瀉、嘔吐(41，14%),

心血管癥狀，如心律失常 (19，7%),

泌尿系統癥狀 (4，1%),

呼吸道癥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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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煙肼通過抑製結核菌菌壁分枝菌酸成份的合成，干擾細胞的脂質和核酸的合成起抗結核的作用，那麼它對人和狗是如何作用的？有何區別呢？

① 異煙肼導致神經系統興奮

主要是因為影響吡哆醇（維生素B6）的代謝，異煙肼與吡哆醇的活性形式5-磷酸吡哆醛(Pyridoxal-5-phosphate, P5P)相結合，形成異煙醯肼，通過尿液排出，導致吡哆醇的耗盡。此外異煙肼衍生物也抑製吡哆醛磷酸激酶活性，影響吡哆醇活化成P5P，P5P是谷氨酸脫羧酶的重要輔助因子，其負責從谷氨酸合成GABA。最終異煙肼中毒導致中樞神經GABA濃度的降低，GABA是抑製性神經遞質，降低後CNS出現不受抑製的興奮，即癲癇發作。癲癇不及時控制會產生一系列癥狀：低血糖，代謝性酸中毒，乳酸升高，非心源性肺積水，體溫升高，大小便失禁等。這點，於人於狗是類似的。

② 狗先天N-乙醯化酶（NAT2）缺乏

肝臟是代謝藥物和解毒化學物質的器官，因此當用異煙肼等藥物超量時，無法正常工作。異煙肼口服後，通過胃腸道吸收迅速且完全，1~2小時達到血漿濃度峰值，與血蛋白結合率低，可以滲透到中樞神經和腦脊液中。異煙肼的代謝主要靠在肝內乙醯化，但是狗狗因為先天N-乙醯化酶（NAT2）缺乏，導致乙醯化較緩慢，需要人類2-3倍的時間，增大了神經毒性和肝毒性的風險。同理，人類的小孩和老人較易中毒，其肝臟中和解毒能力弱於年青人。

③ 狗異煙肼的用藥安全範圍小

用藥安全範圍是指藥物的最小有效量與最小中毒量之間的範圍，它表示藥物的安全性，一般安全範圍越大，用藥越安全。異煙肼同樣可以用於犬類感染結核分枝桿菌的治療，但其安全有效範圍較小。此外，同樣的分量，狗的體重較輕，因此相對的劑量更大。同理，人類小孩用藥要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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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

血常規、血生化（肝腎功能、電解質）、血氣分析、心電圖等。

治療

異煙肼狗中毒與人類中毒的治療手段類似，需儘快排毒、解毒。

1. 檢查無明顯異常，催吐，防止毒物吸收；

2. 表現出中樞癥狀，血檢查有異常，應作麻醉後的胃灌洗，移除胃內殘餘的藥物；不宜直接催吐，防誤吸入肺，也可能誘發癲癇；

3. 維生素B6作為解毒劑，可對抗異煙肼帶來的毒性。注射的劑量與異煙肼的誤食劑量相當；

4. 如果出現癲癇發作，也可以配合維生素B6使用抗驚厥藥物，如地西泮；

5. 液體支持治療，防止脫水和低血壓，加快稀釋和排出體內的異煙肼；

6. 監測肝功能，可酌情使用護肝葯；

7. 治療過程中要持續監測生命體征、血生化水準；

8. 血液透析在人類治療中有報導，但是異煙肼半衰期短，有專門的解毒劑，一般不需要用。

預後

高劑量異煙肼中毒，會出現經典三聯征，包括治療抵抗的反覆癲癇、乳酸酸中毒和昏迷，如果沒有及時診斷和正確治療，死亡風險增高。

維生素B6的治療尤為關鍵。在ASPCA APCC報導的87條異煙肼中毒的狗中，61條存活，18 條死亡，8條安樂死。生存率與體重以及是否靜脈注射維生素B6正相關，與異煙肼的攝入劑量和是否出現癲癇負相關，其中注射維生素B6可提高29倍的存活率。

但我國動物救助體系不完善，特別是面對故意投毒，劑量較大，生存率可能大打折扣。

注意事項

1. 反應時間是關鍵，知道或者懷疑異煙肼中毒，都要快速反應；

2. 心理準備，有的預後較差（肝毒性強，肝衰竭無回天之力）；

3. 防止事件發生是最有效的救治辦法。

救不救的一念之間，醫生表立場

《日內瓦公約》曾確立了醫務人員的中立性，並為保護醫務人員和救治傷員的醫療機構而採用了一個中立標誌：白底紅十字。作為醫生要毫無偏移的治病救人，不管患者是何背景，不管當時是怎樣的情況。根據國際人道主義法，處於戰鬥區域的醫院是受保護區域。所以2015年美軍轟炸「無國界醫生」醫院時，其國際主席廖滿嫦會四處奔走，呼籲調查，要求還以公道。

美劇《豪斯醫生》一集中的患者是一名獨裁者，如果病癒就會回國展開種族屠殺，豪斯手下的一名醫生Chase故意耽誤患者診斷治療而致獨裁者死亡，他的妻子Cameron因其忘記了尊重生命的神聖而離開他，他自己也陷入痛苦中。醫生唯一的立場只能是救死扶傷，"讓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

中國紅十字會建起了大型傷病醫院，日軍無視日內瓦公約，竟成了轟炸的靶子

人類的社會中尚存在這麼多無法調節的矛盾，更何談跨物種，人與狗及狗主人之間就更難說了。狗傷人，人打狗，狗主人原本應防範於未然，而非放縱自己狗後還恬不知恥。一個真正有愛心的人，怎麼會捨得將自己狗置於傷人的境地，怎麼捨得其他人受到傷害。沒有愛，你有公德心亦可啊。養狗雖不是養孩子，責任心是要有的，怕麻煩最好不要去禍害狗了。自己瞎幾把一個人過不好嗎？

被狗傷害的民眾，投毒實在是下下策，不能因為憤怒就失去了辨別對與錯的能力，而敗壞了自己的人品。「打狗得看主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狗傷害了人，你隻去打狗，豈不是虧了，你的或者你家人的肉身莫非只等同於狗身？狗主人的錯，一定要還到其主人身上。用自行投毒的方法倒逼城市養狗文明，甚至談不上是以暴製暴，而且極有可能傷及無辜。

如何管理城市養狗和流浪狗，是否要進行撲殺?投毒是否合情合理？這些都是醫生（獸醫）無法左右的，但當受害的寵物送到醫院，醫生就有義務全力救治。此外，給狗和人提供合格的疫苗。長春疫苗事件的爆發，是此次「投毒」事件的導火索，人命在人類社會自然高於狗命，被狗咬一口就有一命嗚呼的風險，當存在被咬威脅時，轉而起殺心亦是人之常情。疫苗生產管不上，但研發和使用過程的監督還是有責任的。最後，做好科普，沒點專業知識的就不要隨便投毒了。說隻毒狗，不毒人的先灌一瓶異煙肼，看看是不是天賦異稟，百毒不侵。

番外

查異煙肼的資料，翻到維基百科，前面介紹都挺正常的，看到後面特意的「毒狗」小章節，措辭不嚴謹且帶有傾向性，未免心生疑惑，特別是看到引用了中國的一篇文獻，之前用國內檢索工具也看到了，是為數不多的研究犬異煙肼中毒的，主題是「撲殺」。後面的鏈接點進去看了，國內某論壇，宣揚的亦是毒狗。舉了國內狗傷人事件，俄羅斯撲殺狗，美國如何養狗，結論是文明養狗，狗便不會中毒，因此投毒有理。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但維基是個好地方，請尊重這個平台，如此作為，和某度有何區別？

說得再嚴重一些，今日支持投毒殺狗者，明日也會利用此理，支持針對種族基因差異製作的生化武器。這麼多動物，只有人類穿衣服，因為人類需要遮羞布，因為我們有道德，有底線。現代文明，發展至今，但願少一些暴戾。即使是不得不做之事，不當白左聖母，也要做得合乎情理些，比如頒布城市管理條例，否則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弄得很難看就不好了。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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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崔婷婷, 王燚, 薛麗君,等. 異煙肼撲滅流浪犬的可行性研究[J]. 四川畜牧獸醫, 2015(4):3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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