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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懷個孕就得了糖尿病

我做過兩次妊娠期糖尿病篩查,兩次都是悲劇。

第一次「糖篩」,過程是悲劇

我先後經歷了:

1)撕不開糖粉包(糖粉塑料包有必要那麼牢固嗎?考慮過沒吃早飯的孕婦心情嗎?);

2)用力一撕,糖粉在眼前紛揚成一朵煙花(於是灰頭土臉地回去找醫生,「麻煩再買一包糖粉」);

3)小心翼翼,用最小動作最大力氣,成功撕開三包糖粉,老懷大慰地全倒進杯子裡,加水……然後,糖粉在杯底結成了一層超硬的糖殼?敲,挖,撬,鑿,劃……十分鐘後,厚厚的糖殼上只有微小的劃痕(於是又灰頭土臉地回去找醫生,「麻煩再買三包糖粉」)。

在終於喝到齁死人的濃糖水後,我下定決心,萬一有下次的話,一定要記得:

1)自備小剪刀;

2)自備攪拌杓;

3)先加水再撒糖粉,糖粉要慢慢加入,迅速攪動,確保完全溶解。

居然真的有了下次……

第二次「糖篩」過程很順利,結果是悲劇

空腹血糖4.1mmol/L可以有,糖水後1小時血糖8.6mmol/L可以有,2小時血糖8.9mmol/L……這個不可以!

醫生瞥一眼:「哦,妊娠期糖尿病。」

我震驚了:「可我之前的血糖一直很正常……」

懷孕有時候就是會這樣的。

垂死掙扎:「我上次懷孕血糖沒超標啊……」

懷孕有時候就是會這樣的。

滿懷疑惑:「怎麼會2小時血糖反而高過1小時呢?」

懷孕有時候就是會這樣的。」醫生說,「控制飲食,多多運動,每天測血糖吧。」

一天扎七次手指頭 | 正版素材來源:圖蟲創意

於是我過上了一天扎7次手指頭、把入口食物一一記下來分析的悲慘生活。

別了,西瓜可樂。別了,油條薯條。別了,甜粥鹹粥麵線糊。別了,蛋撻蛋卷蛋糕千層。別了,巧克力綠豆餅紅豆餅椰子餅太陽餅老婆餅鮮花餅榴槤酥。連廈門小吃沙茶麵都升血糖?世間美食去掉一大半,人生樂趣喪失一小半。為什麼我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為什麼每20個孕婦裡就有一個像我那麼倒霉的?

母親與胎兒的利益衝突

促發妊娠期糖尿病

所謂妊娠期糖尿病(gestational diabetes mellitus),就是此前沒有糖尿病,懷孕了突然得了這毛病。這種事可能發生在任何孕婦身上,這就是為什麼懷孕到24~28周都得測一下血糖。這毛病看上去好像不大,初期也沒啥癥狀,不痛不癢的——不就是血糖高了點嗎?其實血糖高造成的負面影響可不小:胎兒容易過重、難產、出生後容易發生低血糖,胎兒和孕婦未來也都更容易得糖尿病……許多麻煩,不勝枚舉。

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懷孕就會得糖尿病呢?從機制上說,孕中晚期女性體內產生的一些激素變化,降低了胰島調節血糖的能力。從風險上說,有些因素會更容易讓人在孕後得糖尿病——譬如孕婦年紀大,懷孕前就超重或肥胖,過去懷孕期間出過毛病,家裡近親得過糖尿病,有一些特定的基因變異等等。

這些當然都是原因,但原因又分兩種: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直接原因是「是什麼導致了這件事」,根本原因是「為什麼會發生這件事」。前不久日本的邪教教主麻原彰晃死了,直接原因是「他被執行了死刑」,根本原因是「他策劃了東京地鐵沙林毒氣襲擊等一系列傷人害命的案件」。

至於妊娠期糖尿病這件事,直接原因就是「孕中晚期發生的各種生理變化」,而根本原因則是「母親和胎兒的利益存在衝突」——母親想要給胎兒足夠的養分,同時不要付出過高的健康成本,也不要透支自己未來的生殖潛力;而胎兒則想要「控制」母親的身體,以獲得儘可能多的營養。

這就是生物學家羅伯特·特裡弗斯(Robert Trivers)和大衛·黑格(David Haig)提出的母嬰衝突理論

母嬰衝突下

子代總能佔著便宜

母親和嬰兒確實有著共同的利益——畢竟嬰兒身上的基因有一半遺傳自母親。不過,利益並不是完全重合,雙方利益最大化的方向是不同的

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裡,大多數孕婦吃得沒現在好,動得比現在多,能提供給胎兒的營養有限。於是胎兒就決定自力更生,把媽媽的血糖提高,自己的營養攢起來,出生時體重越大,生存率也就越高——當然,自己難產的風險也會高一點,但是對胎兒來講,這種交換總體是劃算的。

而對孕婦來講,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是「盡量多生幾個活的」,而不是「盡全力保證肚子裡這個活著」。母親並不希望被一個胎兒攫取過多養分,或者因胎兒個頭太大在出生時造成嚴重創傷。

胎兒希望能獲得更多營養 | 正版素材來源:圖蟲創意

不過,如果一個基因突變讓胎兒獲得了「升母親血糖搶營養」的能力,胎兒小時候固然佔便宜了,但是長大後自己要生娃的時候,不就得吃虧了嗎?這種基因能保留下來嗎?

能。先說小時候,胎兒自己的存活率顯然提高了。等到長大以後,假如胎兒是男性,不必承擔孕產的代價,那麼自己的後代擁有「升母親血糖搶營養」基因,顯然更佔優勢。假如胎兒是女性,雖然不如前一種情況有利,但因為子代也只有一半幾率繼承到「升血糖搶營養」基因,也就是說,自己從母親那裡佔了全部的便宜,而子代只有一半概率佔到自己便宜,總體依然是利大於弊。而這一半「佔自己便宜」的子代裡,又有一半男一半女,男性子代繼續佔大便宜,女性子代繼續佔小便宜……

難怪這樣的基因會在人類身上繁榮昌盛,以至於現在胎兒操縱母親血糖的本領登峰造極。孕婦們不得不把自己製造的胰島素水準升到上千倍,但依然很難抵擋胎盤和胎兒製造的一大堆會拮抗胰島素的激素。於是孕婦血糖節節高升,而人類胎兒越長越大……

胎兒操縱母親血糖的基因會保留下來 | 正版素材來源:圖蟲創意

妊娠期高血壓,即所謂的「先兆子癇」(preeclampsia),也是一個母嬰衝突的例子。胎兒要操縱母親的血壓,是因為當母親血壓稍微升高時(不能升太多),會促使更多的血液流向胎盤,讓胎兒得到更多營養補給,長得更大。於是胎盤製造出一種蛋白質,釋放到母親血液中,這種蛋白會讓母親血管收縮、血壓升高。

但同樣是這種蛋白,也會傷害母親的血管內皮,讓母親浮腫,傷害母親的腎臟、肝臟,嚴重情況下導致母親腎衰竭、肝衰竭甚至死亡——即使在醫學發達的今天,仍然有許多女性會在懷孕生產的過程裡死去,而先兆子癇正是造成孕產婦死亡的主要合併症之一。

父方基因

幫助胎兒搶奪母方資源

除了母嬰之間的衝突,在嬰兒體內,甚至還有著父母之間的基因衝突。

哺乳動物有一種很神奇的機制,叫「遺傳印記」(gene imprinting)。父母分別給自己的基因打上記號,這樣即使傳到了胎兒體內,即使父方和母方的基因序列完全一樣,也會因為上面的「產地」記號不同,而發揮不同的作用。

父母會給自己的基因打上記號 | 正版素材來源:圖蟲創意

前面提到的「升母親血糖搶營養」基因,就是一個父母之間基因衝突的例子。來自母親的這個基因在胎兒體內往往低調不出力;而來自父方基因則會完完全全跟胎兒站在同一邊,拚命表達,幫著胎兒盡量搶資源。

又比如胎盤,這是一種侵略性極強、扎進子宮壁、從母親那裡榨取資源的器官。研究結果發現,促進胎盤生長的,主要是來自父方的基因。

父方基因試著盡量多地從母親那裡獲得資源,而母方基因則盡量抵抗過度索取,希望用更節製的方式來提供資源。就好像父方基因在說「有便宜不佔王八蛋」,母方基因則說「安分點好伐?你窮你有理啊」。

父方基因vs母方基因 | Pixabay

一妻多夫更明顯

不止如此,當父方覺得「下一個孩子未必是我的,這一票盡量撈回本」時,父母基因之間的衝突,就會更加明顯

普林斯頓的研究者曾經做過一個有趣的研究。他們用了兩種北美小鼠,這兩種小鼠體型相仿,但一種是一夫一妻製的小鼠,另一種則是一妻多夫的。

該實驗中使用的一種北美小鼠 | Jackie Isaacs/USFWS

然後雜交後,後代的大小則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1)忠誠父親 x 多偶母親 → 個頭特別小的後代

2)多偶父親 x 忠誠母親 → 體型特別大的後代

研究者認為,對於一夫一妻製的忠誠小鼠來說,母親未來很可能仍然生下同一個父親的後代,所以父方基因就更節製一點,不那麼鼓勵胎兒拚命索取。對於一妻多夫的多偶小鼠來說,母親下一次懷的可能就是別的父親的後代了,於是父方基因就更貪婪一點,胎兒的生長和索取也過分得多。

也就是說,孕婦之所以會得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毛病,歸根結底,都是孩子他爸(基因)的錯!

讀完一大堆論文後的那天,我老公回到家裡,發現我拿著血糖筆在等他。

「跟我一起每天扎七次手指吧。」

「啊?為什麼?」

「不用謝,這是你應該做的。」我回答。

參考資料:

Haig, D. (1993). "Genetic conflicts in human pregnancy". Quart. Rev. Biol. 68 (4): 495–532. doi:10.1086/418300. PMID 8115596.

Trivers, R. L. (1974). Parent-offspring conflict. Integrative and Comparative Biology, 14(1), 249-264.

Wang, X., Miller, D. C., Harman, R., Antczak, D. F., & Clark, A. G. (2013). Paternally expressed genes predominate in the placent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0(26), 10705-10710.

Barton SC, Surani MA, Norris ML (1984) Role of paternal and maternal genomes in mouse development. Nature 311(5984):374–376.

Frost JM, Moore GE (2010) The importance of imprinting in the human placenta. PLoS Genet 6(7):e1001015.

Miyoshi N, Barton SC, Kaneda M, Hajkova P, Surani MA (2006) The continuing quest to comprehend genomic imprinting. Cytogenet Genome Res 113(1-4):6–11.

Antczak DF, de Mestre AM, Wilsher S, Allen WR (2013) The equine endometrial cup reaction: A fetomaternal signal of significance. Annual Review of Animal Biosciences 1(1):419–442.

Vrana, P. B., Guan, X. J., Ingram, R. S., & Tilghman, S. M. (1998). Genomic imprinting is disrupted in interspecific Peromyscus hybrids. Nature genetics, 20(4), 362.

Vrana, P. B., Fossella, J. A., Matteson, P., del Rio, T., O"Neill, M. J., & Tilghman, S. M. (2000). Genetic and epigenetic incompatibilities underlie hybrid dysgenesis in Peromyscus. Nature genetics, 25(1), 120.

一個AI

人類都一夫一妻了,父方基因乾嘛還這麼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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