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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相距約五十年,楚人為何兩次掉入同一陷阱?

在十四歲少年公子周回到晉國之時,他所面對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大臣。誰也沒想到,這位少年回國十三年,沒有與楚國展開一場決定性的爭霸大戰,卻拖垮了楚國,成功地在東周稱霸。

在力助晉悼公爭霸成功的功臣中,下軍佐魏絳是其中之一。在晉、楚爭霸即將進入白熱化之際,魏絳及時提出了和戎之策,穩固了晉國北方邊疆,使得晉國能專心於中原爭霸而無後顧之憂。

幫助晉悼公爭霸成功的第二位功臣,就是接替韓厥成為正卿的荀罃(yīng)。荀罃,又稱知罃,是晉國名將荀首之子。在邲之戰中,荀罃不幸被楚人俘虜,在楚國呆了有十年之久。雖然不過是戰俘,但十年的囚徒生涯,足以讓荀罃對楚國政治、經濟、文化等等各方面都有較為深入的了解。

公元前564年10月,因為鄭國再次背叛晉國,荀罃率領諸侯大軍前往圍攻鄭國。多年來,鄭國在晉人來攻則降晉,楚人來了就立刻降楚,堪稱是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這次鄭人一看到晉人率諸侯大軍出現,立刻就宣布投降。

這時,上軍主將荀偃趕緊上前提醒荀罃:“還是要繼續圍攻鄭國,等楚人前來救援時,與楚軍決出勝負後,方能讓鄭人徹底臣服。”荀偃此說,也是基於歷史教訓。歷史上,只要霸主位置未定,鄭人就始終是“朝晉暮楚”;只有霸主之位確定了,處於四戰之地的鄭國才會作出最終抉擇。因此,荀偃以為要想徹底臣服鄭國,與楚國的這場爭霸決戰不可避免。

雖然荀偃意識到要臣服鄭國就要先定霸主之位,可他卻沒想到爭奪霸主,不是僅有正面決戰這一條路。

此時,荀罃突然提出了另一條對抗楚國的妙計:“我們還是先答應鄭國求和,讓楚人疲於奔命。今後我們可將晉國四軍分成三路人馬,輔之以諸侯精銳共同出師,輪番與楚軍對抗;這樣我們負擔甚輕,楚國卻無法長期承擔,那樣可比兩國正面決戰風險小多了!”

荀罃此計,看起來好像無足輕重,卻恰恰抓住了楚國的弱點。

晉、楚歷次爭霸,從來就不會沒有經歷一場決戰就確定了霸主歸屬。但荀罃卻獨辟蹊徑,開創了一條“四兩撥千斤”的新戰法:晉人每次隻出動三分之一的兵力,卻能引誘楚國全軍出動。古人曾總結用兵之道:三次警戒等於一次出征,三次出征等於一次圍敵,三次圍敵等於一次作戰;所以,一年軍費就要耗盡十年的積蓄,一戰之費就要耗光數代的積累!(《管子·短語·叁患》)晉人不過三次出動,卻能消耗掉楚人數年的積蓄,這就是荀罃“三分四軍”戰術的威力源泉所在!

不過兩年,楚國就因軍隊過於頻繁出動、國力消耗巨大,在公元前562年主動認輸、放棄爭霸,將霸主之位乖乖讓給了晉國!

然而,荀罃設計了“三分四軍”之法來對抗楚國,為何楚人會這麽容易上當?為什麽楚人不也將自身軍隊分成三隊與晉人對抗,而每次都得全軍出動,自耗實力呢?

公元前516年9月,楚平王去世。公元前515年春,趁楚國國喪,吳國公子掩余、公子燭庸率兵攻打楚國潛邑(今安徽霍山東北)。

面對強大的吳國軍隊,楚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先派出左尹郤宛、工尹壽率領一支軍隊進駐潛邑,正面堵截入侵的吳國軍隊;與此同時,派出莠尹然與王尹麇帥另一支部隊緊急增援潛邑。隨後,又派左司馬沈尹戌在窮(今安徽霍邱西南)出動,準備抄吳軍後路;令尹子常則親率水師進攻到沙汭(沙水入淮河處,今安徽懷遠東北),從水路威脅到吳軍的後路。

楚國四路大軍齊出,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讓入侵的吳國軍隊進不得、退不得。此時,公子光趁機在吳國發起政變,刺殺了吳王僚,篡奪了王位。公子掩余與公子燭庸聽聞國內政變,被迫棄軍而逃。潛邑之戰,楚國獲得大勝!

可大勝之餘,這恰恰就暴露出了楚國的大漏洞。

在潛邑之戰中,吳國隻出動了一支部隊,可楚國卻出動了四支部隊。雙方兵力對比如何,史書沒有記載,也不好作具體評估。但以楚國前有堵截、後有衝斷的夾擊態勢而言,楚軍人數遠超吳國應該毫無疑問。

潛邑之戰中,吳國主將是公子掩余與公子燭庸。可楚國出動了四路大軍,各路帶軍主將的身份卻各不相同:進駐潛邑正面攔截吳軍的主將是左尹郤宛與工尹壽;增援潛邑的是莠尹然與王尹麇;第一路抄吳軍後路的大軍將領是左司馬沈尹戌;第二路抄吳軍後路的將領是令尹子常。這些職位中,左尹應該是令尹副手之一,工尹主要職責是楚國工匠的管理,左司馬應該是司馬的副手,莠尹或是莠邑的縣尹,王尹則主要是楚王宮內部政事的管理。且不說楚國令尹與司馬二職長期分工不明,光是工尹與王尹二官奔赴前線帶兵打戰,已經有不務正業之嫌了。

除此之外,楚國四路大軍的構成也極為複雜:沈尹戌率領是都邑私屬武裝和平時不上戰場的備用軍隊;莠尹然所率領軍隊應該是莠邑的地方部隊;王尹麇所率領軍隊應該是王宮的近畿衛隊;其余各路人馬則率領楚國常規軍隊。

潛邑之戰,如果沒有公子光刺王僚篡位這一重大事件,原本不過是吳、楚之間數十年互相侵伐過程中極為平常的一次交鋒。可吳國僅出動了一支軍隊,卻讓楚國出動了四路大軍、調動了多個部門,甚至原本不應參戰的將士都走上了戰場,足見吳、楚雙方在這場戰爭中的投入極不不平衡。如此長期對峙下去,哪怕楚國勝利再多,又能堅持多久?

荀罃之所以要設計出“三分四軍”的戰術,就是看準了楚國在制度上的這一弱點,才能取得巨大成功。可問題在於,為什麽楚國會屢屢掉入這樣的陷阱而不能自拔呢?

公元前522年,因為父親與長兄被楚平王所殺,楚人伍員逃到了吳國,尋求復仇機會。公元前512年,因為楚國收留了公子掩余與燭庸,導致新近篡位成功的闔閭下定決心伐楚。

為明確伐楚方略,吳王闔閭找來了伍子胥,向他當面請教。

終於等到了復仇的良機,伍子胥拚命壓製住內心的興奮,冷靜地給吳王闔閭分析了當前楚國政壇的最大弊端:“楚國執政者眾多、彼此不和,無人敢承擔責任。”

楚國政壇這種現狀,卻是由來已久。

在楚武王時期,是由莫敖主導軍政事務,權力一家獨大。但自從莫敖屈瑕討伐羅國戰敗後,莫敖在楚國地位急劇下降,而令尹就成為了軍政一把手。到了楚莊王時代,令尹鬥越椒叛亂,使得楚莊王對令尹的職權進行了限制,讓令尹偏重於政治,而讓司馬主持軍事。這導致了楚共王執政時,令尹子重和司馬子反之間明爭暗鬥嚴重。最終在鄢陵之戰後,子重間接謀害子反,讓令尹再度掌控了軍政大權。從楚國莫敖、令尹、司馬三個官職的發展歷史來看,這三大職位的職責、地位高低以及權力大小並非十分明確,存在巨大的模糊空間。

而三大職位指責不清的根源,本質上就與楚國公族勢力的強大密切相關。

莫敖一職,春秋初就是屈氏家族之人擔任,到春秋中晚期還是由屈氏擔任,可謂是壟斷了這一職位;令尹一職,從楚武王到楚莊王,幾乎都是由若敖氏家族壟斷。為了安撫公族勢力,楚國公室很難改任其他氏族之人來作莫敖或令尹;可為避免強大公族威脅到公室,楚王只能頻繁調整這些職位的職責,以限制公族勢力的惡性膨脹。這就造成了楚國執政者眾多,但卻長期職責不明、彼此間不和的現象存在。

此外,楚國還有一項極為殘酷的傳統:戰敗即死。楚武王時期,莫敖屈瑕伐羅失敗,自殺;楚文王時期,閻敖丟失了城邑,被殺;楚成王時期,令尹子玉城濮戰敗自殺,令尹子上戰敗被殺;楚共王時期,司馬子反鄢陵戰敗,自殺;楚靈王時期,大夫屈申、蒍泄因楚軍與吳軍交戰失利,被冤殺;楚平王時期,司馬蒍越兩次戰敗,也自殺了!……

楚國這種戰敗即死的傳統,極有可能是公室為打壓公族勢力而形成。但這種容不得大臣犯錯的傳統,使得楚國將領都不敢輕易承擔責任,生怕一出岔子就性命難保。

楚國從政者職責不清,彼此間矛盾重重,又不敢承擔責任,在這樣的形勢下,對付楚國的靈丹妙藥該是什麽呢?

伍子胥又重拾荀罃當年的舊策:“如果我們分出三支輕兵,輪番入侵楚境,我們每出一師,楚國必定全軍而出。楚軍一出,我軍則迅速撤退;楚軍一撤,我軍又馬上出擊,如此一來,楚軍必然會被我軍所疲敝。在多次出兵令楚軍疲敝後,再利用多種計策增加他們的失誤,這時我們再趁其疲敝而三軍畢出,一定可徹底擊垮他們!”楚國政要職責不清、害怕擔責,所以每次吳人入侵,不管吳人兵力多少,他們都會因害怕失敗而被追責,不得不傾巢而出。如此一來,荀罃當年的戰法就能起到奇效!比起晉人荀罃,伍子胥的戰法更接近於“遊擊戰”。

吳王闔閭聽了伍子胥這番話,頓時茅塞大開,立刻就接受了他的建議。

從公元前511年起,吳國就三分軍隊,輪番入侵楚國,正式實施伍子胥的“遊擊”消耗戰術。在經歷了五年的“遊擊”消耗戰後,吳國就聯合蔡國、唐國伐楚,一舉攻入郢都,差點就將楚國滅國!

伍子胥伐楚的戰術,就是脫胎於晉人荀罃當年的“三分四軍”戰術。作為曾經的楚人,伍子胥更能切身體會到這一戰術給楚國帶來的傷害有多大。所以伍子胥在伐楚復仇時,才借鑒了這一戰術戰法。如此說來,伍子胥能成功復仇,確實應該感謝晉人荀罃——正是他首創了這一破楚之法!

荀罃所處的年代與伍子胥所處的年代,前後相距約五十年。五十年之間,楚國在不同敵人的設計下,掉入了同一陷阱而不能自拔,恰恰證明了楚人在制度建設上的缺失:楚國完全喪失了亡羊補牢的能力,眼睜睜地看著敵人一再利用自身同一漏洞進行攻擊,卻無以自拔。

這也許就是強盛一時楚國的最大悲哀吧——不經歷一場外科手術將痼疾徹底割除,楚國又怎能複生?

——完——

作者|欲雲:喜歡歷史的理工男,現居深圳

圖片|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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