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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檸《三城記》:從一己經驗到外部世界

從一己經驗到外部世界

——讀張檸長篇小說《三城記》及其他

文 | 王春林

在新時期文學的發展過程中,以批評家的身份而涉足小說創作者,張檸並不是第一人,李潔非、李國濤、吳亮、朱大可等都有此嘗試。問題在於,儘管都屬於大文學的範疇之中,但文學批評與小說創作之間畢竟有著很大的不同。更深入細致的比較且不說,最起碼,前者要更多地使用理性的邏輯思維,後者卻更強調感性的形象思維,卻是毫無疑問的一種客觀事實。有鑒於此,一位成熟的批評家,要想相對成功地轉型從事小說創作,最不容忽視的一點,恐怕就是思維方式的轉換問題。而這很顯然也就意味著,面對批評家提供的一個小說文本,我們首先需要關注考察的一個問題,就是其中是否存在著一種突出的理念先行現象。因為只有那些沒有徹底完成思維方式轉型的批評家,他的小說文本中才可能會有理念先行現象的生成。

說實話,在閱讀張檸的長篇小說《三城記》(載《當代》雜誌2018年第6期)之前,我最大的擔憂就集中在是否會理念先行這一點上。沒想到,一旦真正進入閱讀過程,我很快就被那很是有一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給深深地吸引住了。先後兩次認真閱讀小說的結果,不僅徹底打消了這種理念先行的擔憂,而且還從根本上堅定了我的一種判斷。

《三城記》首先是一部聚焦於男主人公成長過程的成長小說。小說一開始,26歲的顧明笛突然決定辭職,離開上海,要出去闖蕩一番世界。那個時候的顧明笛,不管是從社會閱歷的角度,還是從個人心智的角度來說,都處於極不成熟的階段。然而,僅僅用成長小說來定位該作,根本無法框限住張檸這部其實思想內涵相當駁雜豐富的長篇小說。實際上,從藝術結構的角度來看,小說由兩條彼此間或有交織的結構線索組構而成。如果說顧明笛個人的成長經歷構成了其中的一條線索,那麽,作家借助於顧明笛而充分展開的對於轉型期中國社會現實頗具廣度與深度的描寫,就毫無疑問可以被看作是另外一條結構線索。很大程度上,正是以上兩條線索的彼此交叉從根本上支撐起了《三城記》這座藝術大廈。假若說前者更多地指向了作家張檸的自我生存經驗,那麽,後者就極明顯地指向了更為開闊廣博的外部世界。

我們都知道,相比較來說,在目前的各種現代文學文體中,小說是一種與外部世界緊密相關的更具有客觀性特點的文學文體。這種文體的特點本身就要求作家在進行小說創作時不能過多地局限於個人一己的生存經驗,必須把自己的關注視野更多地投向可謂是紛紜複雜變動不居的外部世界。身為批評家的張檸,對於這一點可以說是心知肚明。深諳於此道的他在小說創作中,方才把自己的觀注視野更多地投向了正處於轉型階段的中國社會現實。從這個角度來看,與其說《三城記》是一部成長小說,莫如說是一部敏銳深刻地洞察表現紛紜複雜世象的社會小說。具體來說,在共由四部分組成的小說《三城記》中,尤以卷二“世界”和卷三“書齋”這兩部分對社會現實的批判性表現最為引人注目。

卷二“世界”所集中描寫展示的,是身為《時報》記者的顧明笛初涉社會之後所觀察到的社會基本狀況。這裡,張檸通過主人公採訪事件所深刻揭示出的,其實正是掩藏於新聞報導自由權利背後的文化與政治領域的某種體制性弊端。此後,由於個性的鋒芒畢露而無法繼續工作的顧明笛,很快就被迫調動到文化新聞部工作。一方面是全身心的投入,另一方面是工作能力的突出,顧明笛負責的工作很快就風生水起,獲得了社會公眾的廣泛好評。但令顧明笛始料未及的是,伴隨著欄目影響的越來越大,本來不應有的責難也接踵而至。先是社長陰陽怪氣的批評,緊接著是來自於上級部門和法律部門的強力乾預。種種原因之下,顧明笛實在無法繼續在報社落腳,機緣巧合中,他進入了B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小說敘事也就順理成章地轉入到了專門描寫表現大學生活的卷三“書齋”。

原以為,一直被譽為象牙塔的大學校園,相對來說會是社會的一塊淨土,沒想到,等到顧明笛竭盡全力地進入B大學之後,方才不無驚訝地發現,其實大學校園也一樣充滿著各種矛盾衝突,是一個規則與潛規則肆意並行的名利場。這一點,主要通過講師韓梓厚與顧明笛自己的具體遭際而體現出來。事實上,也正是圍繞韓梓厚的評職稱這一問題,張檸曲盡其妙地道出了當下時代大學校園裡堪稱普遍的學術怪現狀。原以為,在人才林立的大學校園裡,大家只會憑借各自的學術實力獲得相應的晉升與提拔,未曾想到,社會上通行的各種簡直可以稱之為厚黑學的規則與潛規則,在大學校園裡同樣屢見不鮮。若非張檸這樣在高校圈內浸染多年的資深教授,斷難以如此犀利的筆觸將當下時代學術體制所存在的弊端淋漓盡致地揭示並表現出來。無論是採訪過程中的被毆打致傷,還是被迫從文化新聞部的去職,抑或是後來進入B大學讀博時所遭受的各種精神凌辱,張檸把批判與審視的矛頭對準了正處於急劇轉型過程之中的各種不盡合理的社會現實。準乎此,我們自然也就有足夠的理由斷言,《三城記》是一部有深刻豐富思想內涵的長篇小說。

到了小說卷四“民間”的結尾處,早已南下廣州的顧明笛,事實上面臨著兩種不同的人生路線選擇。一種是攜同戀人勞雨燕一起返回到勞雨燕的故鄉保定,利用所謂“城鎮化”與“京津冀一體化”所提供的歷史契機,打理發展一個明顯帶有現代化氣息的生態農場。另一種是重返北京,在繼續自己在B大學未竟的博士學業的同時,給施越北及其企業做個幫手出出主意。面對這樣兩種選擇,經過六年的跌打滾爬後心智早已成熟了很多的顧明笛到底該何去何從?張檸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結論。他所給出的是一種帶有突出現代意味的開放性結尾。也因此,我們所能做的,恐怕也就是與作者張檸一起拭目以待,一起悉心觀察如同顧明笛這樣的知識分子,在未來究竟會走出怎樣的一種人生軌跡來。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8年11月21日3版

本期編輯 | 叢子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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