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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裡,懂北京的人會這樣玩

在北京住久了的我們,經常想不出來可以去哪玩兒。每次朋友來京,陪逛的地方無非故宮、天壇、雍和宮、前門、南鑼鼓巷、各大博物館、798……長安街數不清走了多少遍,南鑼的吉事果早已經吃到厭。走馬觀花式的遊覽,自然難以留下記憶,也許,我們需要換一種玩法。比如,和四九城的歷史,來一場對話?

在《北京文學地圖》中,作者王苗尋訪了多位書寫北京的作家故居,北京,這座我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在這些作家的筆下呈現了不同的側面,而這些側面又與作家本人的生平互相指涉。從民國時期穿街走巷的叫賣聲,到今天阻擋不住的車鳴陣陣,都是歷史在這座城市的肌理中留下的回響。

南柳巷——林海音

西城區南柳巷40號

夏天過去,秋天過去,冬天又來了,駱駝隊又來了,但是童年卻一去不還。冬陽底下學駱駝咀嚼的傻事,我也不會再做了。

可是,我是多麽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對自己說,把它們寫下來吧,讓實際的童年過去,心靈的童年永存下來。

就這樣,我寫了一本《城南舊事》。

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寫。看見冬日下的駱駝隊走過來,聽見緩慢悅耳的鈴聲,童年重臨於我的心頭。

——林海音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在尋找林海音故居的路上,腦海中一直回響著電影《城南舊事》的主題曲——童聲稚純、珠玉琅琅的《送別》。

旋律悠揚、略帶著幾分淒婉,由民國著名雅士李叔同先生填詞的這首歌,經電影《城南舊事》的推介而迅速傳遍大江南北,也成為極具民國氣質和精神意蘊的一首歌。

伴隨著《送別》,電影《城南舊事》中一幕幕充滿詩意的紅塵畫卷緩緩進入我們的眼簾:破敗的北京城門,衣衫襤褸的人們,滯緩行走的駱駝,街頭叫賣的小販……站在“城南舊事”發生的這個地方,“舊事”卻早已化灰化煙。

其實林海音的故居並不難找,正如林海音在自傳《家住書坊邊》一節中所說的那樣,她在北京的住處大都在琉璃廠範圍內。以琉璃廠為中心,步行一個小時之內,就能走遍她昔日幾乎所有的家。

《家住書坊邊》,作者:林海音,版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

《城南舊事》中的小英子是個說話帶著閩南口音、被秀貞的媽媽取笑為“小南蠻子”的外鄉人,誠如林海音真實的經歷。林海音祖上是從廣東蕉嶺遷到台灣的客家人,曾祖及祖父幾代在台灣當地很有名望。到了她的父親林煥文這一代,仍舊是書香之家。林煥文不僅日語好,還有著豐厚的國學功底,是個風度翩翩的教書先生。他先是到日本做生意,後來又回到台灣。林海音的祖父是個很有骨氣的懷念故國的老派儒生,他不願意後代在日本的統治下受教育、長大,便鼓勵兒子林煥文投奔大陸,也正是如此,林海音一家和叔叔一家都先後來到北京謀生。

與凌叔華、林徽因、冰心那樣的京城富貴朱門比起來,父親具有穩定收入的林家頂多算是一個小康水準的家庭。這樣的家庭一旦遭到重大變故,就會造成毀滅性的後果。正如《城南舊事》中所寫,爸爸生病去世了,小英子的童年也結束了,夾竹桃枯了,小石榴謝了,童年的詩意與美好都煙消雲散,等待小英子的是冰冷實際的生活和不可避免的突然長大。

《城南舊事》中的小英子

林海音童年生活雖然並不是十全十美,但也充滿父母與家人的溫情和關愛,作為家中長女,她的性格中又有寶貴的獨立堅強、勇敢承擔的特質。父親去世後,與庸懦的母親比起來,小女孩林海音更像是整個家的主心骨,是弟弟妹妹們信任和依賴的對象。

或許正因為林海音心性的寬容和精神的富足,小說《城南舊事》的底色是充滿溫暖、人情和詩意的,這裡有著戀愛失敗、孩子又被抱走的瘋子秀貞的悲哀;有著整日被養父養母毒打的孤兒妞兒的眼淚;有著為了供優秀的弟弟讀書而不惜偷竊的小偷的心酸;有著丈夫不爭氣、兒子溺水而亡的宋媽的無奈……不過更有著純真的友誼、溫暖的親情、無邪的歡笑和向上向善的力量。穿街走巷的小販的叫賣聲是那樣動聽,燈紅酒綠的大街是那樣熱鬧,即使狹窄小巷裡飛舞的塵土和騾馬市大街上騷臭的牲口的糞便,在陽光下也充滿溫情的煙火氣息。

丹柿小院——老舍

東城區豐富胡同19號

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麽,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一大塊地方,多少風景名勝,從雨後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夢裡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積湊到一塊,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這只有說不出而已。

——老舍

每個城市都有獨特的生活方式,對於北京這座文化城市,有人總結出一些“必須”要體驗的生活元素,比如白天去南鑼鼓巷逛胡同,晚上去後海酒吧街休閑,春天去玉淵潭看櫻花,秋日去香山看紅葉……還有一個不能錯過的就是去北京人藝看話劇,最好是看老捨的《茶館》。

沒有一個作家可以像老舍這樣代表北京,也沒有哪位作家的作品可以像老捨的作品一樣直接用“京味兒”來定義。他是開啟“京味兒”文學的第一人,他的作品可以作為“京味兒”文學的範本。正如著名學者趙園在《北京:城與人》中說的,老舍屬於北京,北京也屬於老舍。

《北京:城與人》,作者:趙園,版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7月

從北京人藝出來,沿著王府井大街往南,走到燈市口西街時再往西,便能看見一條條逐漸遠離王府井繁華的古樸的小胡同。其中有一條毫不起眼的豐盛胡同,靠近豐盛胡同口的第一所別致小巧的小院子就是老舍故居。老舍故居是一個不規則的四合院,一進正門是一個狹長的偏院,向右跨過一個木質的影壁,是故居的主體。院子裡有一個大魚缸,但沒有像典型的老北京人家那樣“天棚魚缸石榴樹”,而是有兩棵老舍先生手植的柿子樹。秋天時,黃澄澄的柿子一個個小燈籠般懸掛枝頭。正因為這兩棵柿子樹,小院有著一個很美的名字——丹柿小院。

老舍是苦出身,出生時差點要了他四十多歲母親的性命。老舍在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中寫道,“至今說不清母親暈過去是因為生孩子還是因為受了煤氣”。總之老捨的出生是很狼狽的,他出生時,當皇城護兵的父親舒永壽正在當值,不在家中。若不是已經出嫁的大姐正好那天回娘家,把衰弱的新生兒揣在懷裡,孩子恐怕早就死了。寡居家中的姑姑取笑老舍送灶日落地,說不定前世是個灶王爺身邊貪吃的小童子,被罰下人間來的,因此認定這個小嬰兒說不定以後會有所作為。但姑姑性格怪異刻薄,刁蠻難纏,有著鮮明的旗人“姑奶奶”的特徵,對老舍一家並不好。老舍出生那一年是農歷的狗年,又因為生在年末,所以姑姑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小狗尾巴”。

《正紅旗下·小型的復活》,作者:老舍,版本:譯林出版社,2012年5月

老舍發自肺腑地熱愛他的北京,他愛北京的四季,愛北京的氛圍,愛北京的各種小吃,愛胡同裡的各色人們。這種愛,已經滲透到他骨子裡。對於廣大北京底層百姓,老舍充滿理解和憐憫。但老舍對北京的愛並沒有蒙蔽他的理智,這座古老的城市裡積澱了不少醜陋和惡習,有不少陰暗落後的地方。老舍筆下的北京不像林海音的《城南舊事》、林語堂的《京華煙雲》中那樣充滿詩意,他並沒有懷著憧憬依戀的心情,過濾掉北京一切不好的東西,而是直面北京的種種暗影,用批判的眼神去描寫北京人的弱點和缺陷。

《離婚》中老李小知識分子的煩惱與他瞻前顧後、瑣碎反覆的性格不無關係。《四世同堂》中的祁瑞宣是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但是過於庸懦和優柔寡斷。《老張的哲學》中,老張是活脫脫一個油滑卑劣的世俗混混。《四世同堂》更是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冠曉荷、大赤包、藍東陽、胖菊子等漢奸的卑劣、無恥和泯滅人性。與老舍同時期的北京作家,同時也是老舍好友的梁實秋說:“老舍充滿對窮人的同情,希望窮人的生活能夠改善,但是他並不擺出所謂‘革命’的姿態。這是他的寬厚處,激烈剛腸,但是有他的分寸。他沉著,他不張牙舞爪。”

南城會館——張恨水

西城區宣武門附近

住家,我實在愛北平。……下了第一場雪,二更以後,大半邊月亮,像眼鏡一樣高懸碧空。風是沒有起了,雪地也沒有討厭的灰塵,整個院落是清寒,空洞,乾淨,潔白。最好還是那大樹的影子,淡淡的,輕輕的,在雪地上構成了各種圖案畫。屋子裡,煤爐子裡正生著火,滿室生春,案上的菊花和秋海棠依然欣欣向榮。胡同裡賣硬面餑餑的,賣半空兒多給的,剛剛呼喚過去,萬籟無聲。於是我熄了電燈,隔著大玻璃窗,觀賞著院子裡的雪和月,真夠人玩味。住家,我實在愛北平!

——張恨水

1919年秋天,“五四”運動開始的那一年,二十四歲的張恨水從安徽潛山老家來到北京。到達北京的第一眼,他便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座城市。

撲入眼簾的前門箭樓,雄偉端莊,氣派恢宏,周圍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充滿煙火氣息。忽而,一輛騾車擦身而過,坐在車轅上的車把式清脆地甩著鞭梢,騾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悠然馳去。到達北京時已是黃昏,從前門火車站出來後,張恨水坐上了一輛掛著白紙燈籠的騾車,想必入夜北京城朦朧氤氳的霧靄讓這個南方青年感到興奮的同時,也有幾分眩暈吧。

與很多家境貧寒的外地青年一樣,張恨水一到北京就住進了安徽籍的懷寧會館。當時懷寧會館在菜市口附近的閻王廟街上,會館對面就是一座閻王廟,這條街也因此得名。1965年以後,閻王廟街改名為迎新街,但即使知道了這個巨大的變更,我找起來依舊費力。在菜市口一帶詢問,每個人都是一臉疑惑:“沒聽說過迎新街啊,是不是都拆掉了?”的確,這一帶正在經歷拆遷,很多破舊的建築都已經被推倒了。

張恨水並沒有在懷寧會館住太長時間,很快就搬家了,從懷寧會館搬到了安徽潛山會館。潛山會館在宣武門的山西街,從懷寧會館走不了幾步就能到達,仍屬於南城的會館一帶。現在的山西街是在周圍的高樓大廈中保存著一小排低矮破舊的平房,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旁貼著“荀慧生故居”的牌子。潛山會館是山西街七號,也是一個斑駁雜亂的小門,盡力往裡面望了望,已成了逼仄狹窄的大雜院。

《金粉世家》劇照

張恨水從小受過嚴格的傳統教育,是一個古典文學功底非常扎實的半舊式文人,生活中也保持著很多傳統文人的習慣和格調。記者工作之餘,他經常去前門一帶品茶、聽戲,去各個館子吃飯、填詞、作詩、讀書。他的生活狀態和精神旨趣也影響了他作品的風格。

文學上的成功給張恨水帶來豐厚的稿費,他的生活也得到巨大改善。他早已不是初來北京時那個住在南城會館的貧窮青年,先後在未英胡同、門框胡同和大方家胡同租住過房子,居住條件好了很多。在北京生活多年後,他也對這個城市充滿了感情和發自肺腑的愛。他在《影樹月成圖》中滿懷深情、如數家珍地描述他幾處住址時,那份溫情和愜意也讓人動容:

北平是以人為的建築,與悠久時間的習尚,成了一個令人留戀的都市。所以居北平越久的人,越不忍離開,更進一步言之,你所住久的那一所住宅,一條胡同,你非有更好的,或出於萬不得已,你也不會離開。那為什麽?就為著家裡的一草一木,胡同裡一家油鹽雜貨店,或一個按時走過門口的叫賣小販,都和你的生活打成了一片。

老北京鍾樓——李碧華

東城區鍾樓灣胡同臨字9號

之後我到過北京無數次,有時是遊玩,有時做research、寫小說、拍電影、開會、看表演……或度假。住三五七天,或生活頗長一段日子。我對北京相當熟悉,但它的內涵發掘不盡,故事層出不窮,仍然充滿新鮮和喜悅。每回,我都喝上好幾瓶優酪乳。即使近年有不少新產品,如加入了茯苓、蘆薈,也好喝,但它們不是“故人”。我們沒有感情,無法勾起回憶。

——李碧華

與其他“京味作家”相比,李碧華並非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也沒有可靠的資料證明她曾經在北京長期工作和生活,但她卻創作了兩部影響較大、知名度較高的描寫老北京的作品《霸王別姬》和《生死橋》。這不免讓人愈發對神秘的她充滿了好奇。李碧華在一次訪談中被問到,為何一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能寫出原汁原味的老北京作品,在寫作中是如何把握對北京的印象的?李碧華回答說:“也許前生到過。”

李碧華經常寫“鬼”,非常善於營造作品中陰森森的“鬼氣”。《胭脂扣》中哀傷怨戾的女鬼如花死後五十年也要苦等自己昔日的情人,《紫禁城的女鬼》中被暴君殺害的多個女鬼數年來陰魂不散,在紫禁城的暗夜中飄蕩。《生死橋》把故事開篇安排在充滿宗教色彩的雍和宮,又把古老的“打鬼”儀式與帶有末世色彩的老太監結合在一起,再加上充滿邪魅氣質的貓,營造了一種鬼氣森森、陰沉壓抑的氛圍,讀來讓人渾身戰栗。

《霸王別姬》劇照

《霸王別姬》也彌漫著一股陰森之氣,北京城鍾樓上一到日落時分就響起的“鞋鞋鞋”的鍾聲是小豆子內心最深重的恐懼。這次李碧華采擷的是老北京鍾樓“鑄鍾娘娘”的傳說。

相傳很久之前,北京城的皇帝斂盡了城裡的銅錢,強迫所有的銅匠為他鑄一口最大的鍾,但屢次嘗試都不成功,北京城的銅匠都要被皇帝殺光了。有一個老銅匠,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毫無進展,覺得自己要被皇帝殺頭了,便與女兒抱頭痛哭。銅匠的女兒到鑄鍾廠的化銅爐前觀看,看到鑄鍾的銅汁怎麽調也不對,便縱身跳到了化銅爐中。人們趕緊拉住她,但情急中隻抓住了她的一隻鞋,她整個身子已經淹沒在滾燙的銅汁中了。但奇怪的是,銅鍾一下子便鑄好了,這就是北京鍾樓裡的那口大鍾。每天晚上鍾樓上撞鍾報更時,那“鞋鞋鞋”的聲音便是鑄鍾娘娘來要她的鞋了。在小孩子的眼中,鑄鍾娘娘就是一個鬼魂,“鞋鞋鞋”的鍾聲也讓膽小的他們毛骨悚然。《霸王別姬》中,童年小豆子對黑夜的恐懼、對未來的迷茫和對小石頭的依戀,都糅合在那淒慘清冷的“鞋鞋鞋”的鍾聲中了。黃昏來臨,鍾聲響起,古老的北京城籠罩在黑暗和恐怖的鍾聲裡,讓膽小的孩子渾身發抖,夜不能寐。

《霸王別姬》和《生死橋》都以民國時期的北京為背景,二十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的北京,確實是一個尷尬的存在。國民政府南遷後,北京失去了國家首都的地位,改稱“北平”。而隨著上海的迅速發展,北京似乎連文化中心的優勢都失去了,大批文化人南下謀生,十裡洋場的上海成為耀眼的明珠。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北平淪陷,在日本人的統治下,北平更是成為一個死城。在李碧華筆下,這段時期的北平陳舊落後、藏汙納垢、魚龍混雜,仿佛是一切罪惡的淵藪。昔日輝煌無限的紫禁城裡早已沒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北平也早已沒了富貴典雅的達官貴族,有的只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監和他們豢養的陰險狡詐的貓。他們在陰暗的角落裡乾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一切腐朽沒落的渣滓都在一潭死水中泛起,在黑暗中泛著陰森森的光。

大院——王朔

西城區複興門

我小時候住在複興門外,那一大片地方乾脆就叫“新北京”。印象裡全國各省人都全了,甚至還有朝鮮人、越南人,唯獨沒有一家老北京。

我上中學時在西城三裡河一帶,班裡整班的上海同學,說上海話吃酒釀圓子。我從小就清楚國語不是北京話。第一次在東城上學聽到滿街人說北京話,有些詞“胰子”“取燈”什麽的完全聽不懂。我想那不單是語言的差異,而是整個生活方式文化背景的不同。

……毛(主席)臨死時講過這樣傷感的話(大意):我什麽也沒改變,隻改變了北京附近的幾個地區。我想著改變應指人的改變。我認為自己就是這些被改變或稱被塑造的人中一分子。我筆下寫的也是這一路人。

——王朔

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大量政府機關、科教機構、軍隊等組織湧到首都北京。為了滿足相關人員的生活居住,一個個大院建立起來。北京的大院可大致分為國家機關大院、高校科研機構大院、部隊大院三種。每個大院都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小社會,裡面不僅有辦公區,還有員工宿舍、食堂、商店、學校,甚至澡堂、電影院、體育館等設施都應有盡有。大院不僅是一種政治產物,因為其存在的特殊性,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而用文學的形式將大院文化表現出來的代表人物,無疑就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一時的作家王朔。

北京西郊的複興路一帶,是部隊大院的集中地。沿著這條狹長的路線,方圓十數裡分布著二炮、國防部、軍事博物館、軍事科學院等軍隊機構。這一區域也成為北京獨具特色的地方,用王朔的話說,是“新北京”,是“大院文化割據地”。

相對於老舍等北京土生土長的市民階層,大院中的人們一方面是這個城市的“外來者”,他們來自天南海北、祖國各地,孤懸於城市的一隅,在封閉而完備的大院裡自成一體,與北京這座城市的傳統、文化、日常習俗並無多少關係;另一方面,他們又屬於新中國政權的一部分,與普通市民相比,具有“特權”色彩,在身份和社會地位上具有較大的優越感。

《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電影改編自王朔作品《動物凶猛》。

與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廣泛傳播不無關係,《動物凶猛》是王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劉心武曾寫過一篇評論王朔的文章——《“大院”裡的孩子們》,文章中,劉心武把《動物凶猛》中王朔們的生活環境稱為“第三世界”。在這個“第三世界”裡,孩子們是被遺忘和放逐的。因為年齡較小,一定程度上遠離動蕩的社會風潮;又因為父母忙於生計,無暇多管他們,他們在生活中具有較大的自由。在大院裡和大院外,他們自由自在、肆意張揚地經歷著自己的青春,流露出關於成長、生命、人性的內容,超越了政治和社會。

在《動物凶猛》中,大院裡的孩子們是一個優越感十足的小團體,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屬於他們的。外面的混亂被高高的圍牆隔離了,他們像武林好漢一樣嘯聚一處,乾著青春期“壞小子”們的行徑,逃學、抽煙、“拍婆子”;因為生活在軍隊大院,他們能看到大院禮堂裡的“內部影片”,能閱讀到“內部書籍”,還能去大名鼎鼎的“老莫”(莫斯科餐廳)吃飯。因為身上的軍人血統,他們骨子裡又天生有一種對英雄的崇拜,做著雄壯宏大的英雄夢。王朔曾在文章中說過他們這些軍隊大院子弟的內心世界:

從小我最大的欲望是解放全人類,這不是瞎說。從小我被灌輸的這一套東西,不次於人家被灌輸那種人應該正常發展,以及性的那種教育。我一直覺得我對人類負有責任,這個責任將通過人民解放軍完成。我們早晚要在某一時刻,同帝國主義進行一次總決戰,這一仗要讓紅旗插遍全世界。

而當青春勃發的荷爾蒙無處發泄時,這些孩子便像打仗一樣,跟其他孩子打上一場架。有一天,大院中的汪若海被附近東四六條胡同的幾個孩子打傷了。大院裡的孩子們義憤填膺,在“首領”高晉的帶領下去給汪若海復仇。孩子們怒氣衝衝、雄赳赳氣昂昂地騎著“二八”自行車穿過倉南胡同,向東四六條殺過去。經過軍區總醫院的圍牆時,他們還撿起了路邊的幾塊板磚做武器。而當“我”狠狠地朝東四六條孩子的頭砸下板磚時,是那麽暢快、解氣,那麽具有戰爭英雄的色彩。“我”似乎就在板磚拍下去的那一刻,體會到了成長殘酷而又絢爛的感覺。

《北京文學地圖》,作者:王苗,版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9年1月

作者:王苗 整理:呂婉婷

編輯:徐悅東 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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