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莫言:作家不要老待在安樂窩裡

本文共1792個字,閱讀需要5分鐘

原題為《莫言:讀麥家新作六記》

麥家出新書,書名《人生海海》。這書名有點怪,但很別致,猜可能是某地方言——實為閩南話。連讀兩遍,掩卷沉思,心緒紛紜,整理如下:

這本書,麥家寫得很用心,花力氣,十八般武藝都施展出來。

看得我興奮,既熱鬧好看,眼花繚亂的,也暗藏機關門道。就是說,這本書保留著他小說一貫的奇崛冷峻的風格。閱讀過程如登險峰,看似無路處,總會有曲徑通幽,縈繞盤旋至最高處,然後放眼回看,所有奇境,盡收眼底。

險處求勝是要功夫的,功夫不到家,一腳踩空,一個跟頭飛將出去,涉險成尋死。麥家一路試險,一再身臨絕鏡,叫人替他驚險,終是有驚無險,叫人佩服他的武藝。

這本書,麥家把家底子都抖擻出來了。

我讀過他的那幾部名揚四海的小說(《解密》《暗算》《風聲》),熟知他的路數,因為同在一個系統工作過,也熟知他講述的故事的素材和原型。他的風格不是寫實的,而是傳奇的。他故事中的人物生活在他營造的“江湖”環境裡。他的“江湖”與金庸武俠小說的“江湖”是同質的,但更加神秘莫測,更加具有奇幻之美。

人們總是對天才人物充滿敬畏,總是更願意了解天才們的悲劇和喜劇,這也是麥家的小說能吸引大量讀者的重要原因。但這本書,麥家和過去作別,回到童年,去了故鄉,那個生他養他的村莊。

小說一開篇,不厭其煩地對村子的地形地貌的描寫,仿佛拉開了一部長篇戲劇的序幕:這是古典主義作家們的看家本領,麥家也會。或許正因此,麥家想挑戰一下自己,走出所謂的舒適處,嘗試一種新題材,新寫法。這是一個作家的美德,不要老待在安樂窩裡,吃老本,要敢跟自己叫勁,去闖闖新天地,爭取多扎幾個碼頭。

這本書,充分展示了麥家的語言能力和野心。

他慣常使用的那種優雅的敘事語言在小說的第三部裡依然展現出來,但在大部分的篇幅裡,第一和第二部裡,他使用了一種具有濃鬱鄉土色彩的、但業經馴化的陌生化語言。這一點讓我欣喜,讓我對他刮目相看。因為我一直認為一個作家必須能創造一種帶有他的鮮明風格的語言,才有資格被稱為文學家,否則就是一個小說匠人。

文學的藝術性雖不止於語言,但必始於語言,語言是照亮小說的第一束光,如攝影離不開光,大白話如大白天,是拍不出藝術照的。

這本書,當然也顯示了麥家塑造人物的功力。

小說中的幾個主要人物,如上校、爺爺、父親、老保長、小瞎子等,各有自己的聲口,各有自己的秉性,什麽人說什麽話,什麽情做什麽事,性格鮮明,情理自洽。他們都在做著一些似乎是匪夷所思的事,但剝盡故事的層層筍皮後,又感到他們的看似怪異的行為是合乎性格,也合乎情節,是經得起推敲的。

小說有虛構的特權,可以打胡亂說,但必須自圓其說,你設計的人物要有血肉,有來回,通情理,你拉開的鏈子自己拉得攏不算,必須要讓人家拉得攏。

這本書,充分展示了麥家講故事的技巧,或者是結構小說的能力。

它使用的是最受局限的第一人稱視角,一切都須親見、親聞、親歷,對於這樣一個詭譎的故事,涉及到一個神秘傳奇人物數十年天南海北、雲龍霧虎般的經歷與傳說,這種視角有許多幾乎無法解決的死角,但這些死角都一一被強光照亮,細微畢現。

尤其是第三部,敘事主人公一下子跳出了故事發生地,從萬裡之外歸來,許多看似成了死謎的情節、故事,猶如密碼被破譯,竟輕鬆地、令人信服地展開了。這有點像蘇東坡的詩句:“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這就是長篇小說結構的魅力,好的結構一根梁可以以一當十,一個暗窗可以別開生面,別有洞天。

這本書,其實講的是一個人的故事。

這個人既被人尊稱為“上校”,又被人貶損為“太監”;他當過白軍,當過紅軍,當過木匠,當過軍醫,當過軍統特務;經歷過建國前的所有戰爭,又參加過抗美援朝。他是個彈無虛發的神槍手,又是個妙手回春救人無數的神醫。他不僅各方面技藝超群,還有超出常人的性能力,而這偉大的性能力,釀就了他的喜劇也鑄就了他的悲劇。

這部小說的密碼,就藏在這位神奇人物的身上:在一個最不可描述的地方,卻暗藏著極荒唐極屈辱的內核和刻骨銘心的沉痛,以及對國對人的忠誠。這樣的人物,在現實生活中存在過嗎?

但這樣的追究沒有意義,因為小說的迷人之處就在於它能把不存在的人物寫得仿佛是我們的朋友。在茫茫人海中,也許永遠找不到上校這樣的人,但我們總是希望遇到這樣的人,這也是小說存在的理由。傑出的人物,如鶴立雞群,在人海中遇不到,在小說中遇到,是我們的幸運,也是一個小說家應有的責任。

你認為我們需要讀什麽樣的小說?

版權說明:

本期編輯:十七

圖片來自網絡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