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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聰老師:兒童節讀《馬說》

兒童節這一天,來看看張聰老師在《馬說》當中有什麽教育感悟吧~

“兒童節”裡讀《馬說》

/ 張 聰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韓愈的《馬說》是入選中學課本的名文。我拿給小學生讀,他們居然說自己也能讀得懂。我說:“我可不信,我要考一考你們——下面這篇文章的作者算不算是一位懂馬的伯樂?”

哪篇文章呢?就是清朝大儒方苞入直南書房的時候,仿著韓愈的調調兒寫下的《轅馬說》。

文章是這樣寫的——他說,自己陪著康熙老佛爺去熱河行宮的路上常常要乘坐馬車,看到負轅的馬實在辛苦極了:頭脛上套著曲木,後背上系著皮帶,胸和屁股都被皮條子勒緊,上坡時,“氣盡喘汗,而後能引其輪之卻也”;下坡時,“股蹙蹄攢,而後能抗其轅之伏也”。皮鞭子就是它前進的號令,荊木棍就是它拉車的動力,“乘危而顛,折筋絕骨,無所避之”。唉!身為一匹馬,所能夠承擔的責任應該不會比這更艱巨了吧?

接著,方老先生話鋒一轉,說道:負轅的馬雖然辛苦,可是,要辨別一匹馬的品行和能力,又非得讓它去負轅拉車、受這樣的摧折磨礪不可!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馬”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雲雲。

為什麽這麽說呢?不稱職的馬往往在負轅前行的過程中暴露出自己的“短板”——“駑蹇者力不能勝,狡憤者易懼而變,有行坦途驚蹶而僨其車者矣。其登也若跛,其下也若崩,濘旋淖陷,常自頓於轅中,而眾馬皆為所掣。”——只有那些忍得住趕車人的辱罵與鞭打,經歷過崎嶇道路考驗,意志堅定毫不動搖的馬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良馬。

“怎麽樣?像方苞這樣識馬、選馬、培養馬的方式大家讚成不讚成呀?方苞算不算是世間不常有的伯樂呢?”孩子們的回答往往五花八門,令人忍俊不禁,在這裡恕不一一引述了。

我想先談一談自己對這篇文章的看法。《轅馬說》不是一篇討論教育問題的文章,但我們卻不妨把它拿過來當作一篇“教育寓言”來看, 方苞老先生的意見和那些主張“請別再以愛的名義對孩子讓步”的專家學者的觀點何其相似,簡直可以算是發其先聲了。還有些人口頭上雖然不讚同,在教育實踐中卻往往不自覺地成了“方苞主義者”,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作為敬奉崇拜的教育圭臬。

持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甚至還可以說是頗有道理的:但凡有點人生閱歷的人都曉得,通往成功的道路絕非平坦無礙;一個人要想獲得成功,非經過一番脫胎換骨般的磨礪不可。看看歷史上那些有所建樹的“大人物”,在成長歷程中多是與挫折困苦為伴的——既然如此,作為教育者,我們為什麽不讓孩子在他們的童年時期早吃些苦頭呢?孩子今天所吃的苦頭,難說不成為他們未來成長的“催化劑”。

嗯,這樣的想法絕不能說是錯。但我總覺得是把道理理解得太片面了,太刻板了——用一個刻板的道理來要求生活,往往是要出問題的。

明朝的大儒王龍溪曾說,世間有兩種魔,一是“正道試法之魔”,一是“陰邪害法之魔”(全集卷九《與陸平泉》)。這話可以變變:一個人成長中所經歷的磨礪與困苦,也分為兩種:一是成就人的,一是摧折人的。其間的區別就在於:孩子是與什麽樣的磨礪相遇,他們是怎樣與這些磨礪相遇的。

先來看:我們教每一匹馬都去負轅拉車,到底算不算一種有價值的磨礪?賈生在《吊屈原文》裡說:“使騏驥之可得系而羈乎,其雲異乎犬羊?”——如果一匹千里馬,經過我們的“培養”,肯於俯首,甘心讓人拴著拉車——那麽,它還是一匹千里馬嗎?

錢學森先生晚年曾提出這樣的問題:“為什麽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這個問題不是簡單的教育問題,但卻未嘗不可引起我們對於教育工作的思考:我們是不是把負轅拉車當做了主要的教育模式?我們有沒有為那些看似“駑蹇”、“狡憤”的學生找到適合自己的發展的空間?如果我們“卻騏驥而不乘,策駑駘而取路”,怎麽能期待傑出人才的出現呢?

《世說新語》上,龐士元評價陸績“駑馬有逸足之用”,說顧劭如“駑牛可以負重致遠”,我們應該承認人與人之間的這種差異,努力在教育過程中找到適合每個個體發展的富有挑戰性的學習模式。隻面向群體的教育永遠是粗陋的,有益的教育改革一定是面向每一個學生個體、關注每一個學生個體的。

同時,我們還要考慮:孩子們是怎樣與磨礪相遇的。在我們討論《轅馬說》的課堂上,我每每喜歡以《戰國策》裡的一個故事作為收束:

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轅而哭之,解衣以冪之。驥於是俯而噴,仰而鳴,聲達於天,若金石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戰國策?楚策四》)

這段文字的大意是,一匹千里馬實在太老了,被牽去駕車。它拉著鹽車爬太行山。後腿登直,前腿彎曲,尾巴浸濕,皮膚潰爛,口水灑地,滿身淌汗。爬到山路中途,再也上不去了。

恰巧伯樂看到了它,連忙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抱住它的脖子痛哭起來,脫下自己的麻衣披在馬背上。千里馬於是低下頭噴出一口氣,又昂頭嘶叫,那聲音直上雲天,響亮得就好像金石相擊!——這是為什麽呢?因為它看見了懂它的人啊!

“方苞”們,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伯樂。因為他們對“馬”,缺少從內心深處湧動出來的真摯的情感,而這種情感才是教育的真諦。美國教育家內爾?諾丁斯在《學會關心:教育的另一種模式》裡深情地回憶:“當我丈夫和我讀高中的時候,我們知道教師關心我們。我們能時刻感覺到他們注視我們的目光……我們的很多老師並不精通所教的科目。但是,他們了解我們,與我們交談,鼓勵我們。我們的學習負擔也不是很重。一旦暑假來臨,我就精神不振,因為我不願意離開學校那麽長時間。學校已經成為我的第二個家了。”

而現在呢——“孩子們不僅對老師缺乏信任,也缺乏最基本的對他人的尊重。……現在的學生們最大的抱怨就是:沒有人關心我們!他們感覺自己遊離於學校功課之外,與老師們也格格不入。世界在他們眼裡充滿了困難和敵意,他們如浮萍一樣四處飄蕩。然而同時,大多數老師也都勤勤懇懇地工作,並且聲稱他們心裡裝著學生。教師們也許確實願意關心學生,但問題在於,他們無法與自己的學生成功溝通,建立關心與被關心的雙邊關係。”(當然,家長可能也在遭遇同樣的挑戰)。

尤其是,在不同的教育思想——指向未來的“進步主義”與關注現實的“保守主義”——不斷衝突的當下,在關於“減負”還是“加負”的爭論並未塵埃落定的今天,我們更不應該忘記:“活著的人,永遠比任何理論都更重要。”我們可以要求孩子經歷挫折、磨礪,我們確實也應該在孩子小小的肩膀上多放一些責任,但是,我們絕不應該忽視孩子的情感需要,絕不應該把孩子放置在一個缺少關愛的環境之中,絕不應該只顧自己滔滔不絕高談闊論而忘記傾聽孩子們那微弱的求助的聲音。

莊子的《馬蹄篇》上說: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台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策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我不是莊周主義者,也不以為無所作為是培養千里馬的唯一正確的方法(但無為也是一種重要的教育,我們今天大概已經喪失了“觀而弗語,存其心也”的耐心),但無論何如,教育總是要給人以“生”的力量的,總是要給人向上的力量的,總是要細心呵護而不是肆意扼殺的。孩子的成長本身的需要,高於任何所謂先進的教育理論、權威的教育理念。

記得我曾讀過一條清人筆記裡的笑話,說:有一個人快要死了,彌留之際滿臉愁苦,他的子侄問他:“您可是怕死?”那人說:“死有何懼!只是想到轉世投胎後又要變成小孩子重新拿著書包去念書,心中就免不了打顫。”——這是幾百年前的故事了,今天的孩子們,我想早就免去了這樣愁苦了吧?

希望我們的孩子們,都能過一個快樂的兒童節!

作者簡介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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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主編:孟琢 謝琰 董京塵

專欄畫家:黃亭穎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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