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韓會師
最近幾年，每當經濟有所波動，就會有一個聲音響起：“對美元貶值呀！貶值了出口就會好。出口好了投資也會好。出口和投資都好了就業就穩定了。就業穩定了民眾收入就好了，消費自然也就好了。出口、投資和消費都好了，經濟自然就好了。”
在一些朋友看來，貶值似乎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但其實無論是數據上還是邏輯上，上述建議都有一定問題。
先看基本事實。2015-2016年，24個月內人民幣對美元累計貶值約10.7%，同期中國貨物貿易出口額分別同比萎縮了2.94%和7.73%。
再看一下反面例子。多數認為貶值可以刺激出口的人同樣認為升值會抑製出口。2005—2013年，人民幣對美元持續升值，累計升值幅度約37%，可9年內我國貨物貿易出口規模快速擴張，年均增速約16%，只在2009年受次貸危機衝擊出現了一次萎縮。
簡而言之，回顧最近15年的數據，看不到匯率貶值對出口有明顯的刺激作用。
這就奇怪了。教科書上明明寫著貶值對出口是有好處的，可在現實數據中為什麽就看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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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匯率貶值與出口之間的關係，不同教科書的表述有所不同，但其基本邏輯大概可以用下面的例子加以說明。
A國生產一個杯子成本10A幣，在B國市場上賣2B幣，如果A幣與B幣的匯率是10：1，那麽在不考慮運輸費用、稅收等因素影響的情況下，A國的出口商賣一個杯子就可以掙10A幣。
假如A幣貶值了，對B幣的匯率變成了20：1，那麽同樣一個杯子即使在B國只賣1.5B幣，A國的出口商賣一個杯子也可以掙20A幣。
萬一運氣特別好，A國的杯子在B國特別受歡迎，降價之後銷量大增，以前一年只能賣100個杯子，降價25%之後，銷量增長了50%，那麽A國的出口商一年的盈利就從1000A幣變成了3000A幣。
你看，身不動膀不搖，匯率貶一下，A國出口商坐地掙大錢，多美好的生活呀！
必須承認，教科書沒有錯。但書本中的簡化案例是不能直接在複雜的現實中複製的。就比如中學物理教科書告訴你，在同一地點不同物體的重力加速度是一樣的，但你要真的以為站你家樓頂扔一個乒乓球，同時你也跳下去，乒乓球會和你同時落地，那就太天真無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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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生活中，貨幣貶值之所以未必帶來出口增長，原因十分複雜，比較重要的可能包括以下幾點。
市場需求。如果市場需求萎縮了，貨幣貶值即使提高了出口商品的競爭力，也未必就能增加銷量和盈利。影響需求的原因很多，可能是進口國經濟增長遇到困難，國民收入下降了，比如遇到了經濟衰退；也可能是消費者的偏好發生了變化，比如B國人突然不喜歡A國的玻璃杯子，轉而鍾情於C國的紫砂小盞，而A國的出口商還沒來得及調整生產線。
商品的價格彈性。如果出口國商品的需求價格彈性很低，降價也未必能提高出口量。例如，假如B國一年對杯子的最大需求量就是100個，A國出口商即使降價也未必能增加銷量。
其他國家的匯率變化。如果C國也向B國出口杯子，且質量、價格和A國類似，在A幣貶值後，C國貨幣也跟隨貶值，此時A幣貶值就很難起到提高本國杯子競爭力的效果。換句話說，雙邊匯率貶值作用有限，對其他主要競爭對手的貨幣普遍貶值才有用。
貿易壁壘。這個最好理解。川普已經給全世界上了好幾堂課。無論以關稅的方式，還是以妨礙國家安全為借口，都可以抵消出口國貨幣貶值對其商品競爭力的提升。
以上幾個因素有時還會相互作用。比如在B國經濟增長速度下降，國民收入增長前景不甚樂觀的情況下，一方面國內需求會下降，另一方面保護主義也有可能抬頭，B國政府通過提高貿易壁壘打壓出口國的意願會增強。一旦A國試圖通過貶值來增強本國杯子的競爭力，反而更容易激起A國的反彈。與此同時，如果B國的市場對C國也很重要，C國看到A國貨幣貶值，也會傾向於通過貶值來維持本國出口的競爭力，最終A國的貶值起不到刺激出口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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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需求萎縮與我國出口萎縮高度同步，匯率的影響並不明顯。
2005-2013年，儘管人民幣持續走強，但我國出口總體保持擴張，這可能主要得益於全球市場的不斷擴張，完全抵消了人民幣升值的影響。受雷曼公司倒閉金融海嘯席卷全球影響，全球GDP增速從2008年的3.04%暴跌至2009年的0.01%，2009年全球出口額同比萎縮22.3%。2008年7月至2010年5月，人民幣對美元雙邊匯率基本穩定在6.82-6.85區間，並未進一步升值，但我國貨物貿易出口額仍從2008年的增長17.4%變為2009年的萎縮16.01%。2010年開始，隨著全球市場逐步恢復，我國出口也隨即恢復增長。
2015和2016年我國貨物貿易出口連續兩年出現萎縮，可能也與需求下滑關係較大。2015和2016年，全球GDP增速連續2年下滑，從2014年的3.58%下跌至2016年的3.27%。同時全球出口規模連續兩年負增長，分別為-12.9%和-3.0%。
除了需求因素，國際市場非美匯率波動也有影響。例如，2015-2016年，美元指數升值了大約14%，比同期美元對人民幣的升值幅度還高了大約3個百分點。這說明，在人民幣對美元貶值的時候，其他貨幣也沒閑著。現在輿論十分關注製造業向東南亞轉移可能給我國造成的影響，我們就以東南亞貨幣為例。2015-2016年，越南盾、泰銖、馬來西亞林吉特對美元的貶值幅度分別為6%、8%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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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是不是比較清楚了。從“人民幣對美元貶值”到“中國出口增長”，二者之間隔著好多道坎兒。如果我們做不到緊緊跟住全球消費者的偏好變化、死死壓住其他國家競爭性貶值的衝動、牢牢按住進口國豎起貿易壁壘的念頭、穩穩托住海外市場增長的速度，即使人民幣對美元貶值了，也未必能刺激出口明顯增長。
但如果誰能做到上面的“四住”，估計在這個星球上已經可以橫著走了，也犯不上靠匯率貶值來給自己謀福利了。
最後強調一下，貶值的確對出口有理論上的促進作用，但能否在現實生活中達到目標會受諸多條件的限制。就像炒菜時，你想加杓鹽增加點鹹味，但突然有人給鍋裡倒了一瓢水，不但你的鹽白加了，一道菜可能都被毀了。
(本文作者介紹：建信金融資產投資有限公司研究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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