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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誤治」實為「雜病」,談傷寒方在雜病中的應用

傷寒論》方在雜病中的應用

作者/金壽山

《傷寒論》講辨證論治。辨證論治應該落實到「治」,如果治療效果不好,辨一番,論一番,只是一種空談。《傷寒論》方就是行之有效,是張仲景博採眾方得來的。張仲景有三句話,叫做「勤求古訓,博採眾方,並平脈辨證」。「勤求古訓」是繼承前人的經驗,學好理論,這就要讀書。明朝金正希轉述當時醫生程敬通說過一句話是:「讀書而不能醫者有之矣,未有不讀書而能醫者也」。可見讀書的重要性。當然,不讀書,做個醫生,開開方子,或許可以,但決不能成為一個醫學家。「博採眾方」是吸收別人的經驗。「平脈辨證」則是自己的實踐,並且通過實踐把來自前人和別人的間接經驗化作自己的直接經驗。張仲景是這樣學好中醫,著成《傷寒論》的,現在要學好中醫,還是這三句話。

盡人以為,《傷寒論》是論述外感熱病的專書。我以為,這只是一個方面,如果只是論述外感熱病,那麼,只要把《傷寒論》論述六經形證的部分抽出來,如《中醫學基礎》當中六經辨證這一章節已足,就無需再讀《傷寒論》。然而多年來的中醫教學經驗證明,《傷寒論》還是應該獨立開課,所以然的道理,《傷寒論》的法和方,不僅應用於熱病,更廣泛應用於雜病,不讀《傷寒論》全書,對熱病,知其常而不能盡其變,對雜病,更不知道可以用傷寒法、傷寒方。

實際上《傷寒論》中所謂誤治後許多變證,可以由誤治所致,但又不盡屬於誤治,如「發汗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的麻杏甘石湯證,尤在涇就認為「緣肺氣外閉之時肺中已有蘊熱。」所以《傷寒論》於麻杏甘石湯證又出一條:「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若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可見只要肺有蘊熱,無論汗後下後,都可以出現麻杏甘石湯證,不盡屬於誤治。又如太陽病出現五苓散證、桃仁承氣湯證,從理論上說,固屬隨經入府,然非內有蓄水、蓄血,又何至於入府。五苓散用於蓄水,桃仁承氣湯用於蓄血,蓄水、蓄血皆雜病也。太陽病篇誤治條文甚多,無非以之釋明病機,若竟認為都屬誤治,哪來這麼多的誤治?所謂誤治後的許多變證,我以為一大部分本來就屬於雜病。

現在,首先談談桂枝湯在雜病中的應用。

桂枝湯是《傷寒論》第一方,它有發汗作用,而實際它不是發汗之劑,是和劑。和什麼?調和營衛是也。正因為調和營衛,所以服桂枝湯後通過發汗而能退熱或止汗,不僅熱病可用,在雜病中也可用,對於不明原因之長期低熱,用桂枝湯退熱有良好效果。「病人藏無他病,時發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氣不和也,先其時發汗則愈,宜桂枝湯。」我看,這裡指的就是雜病。所謂甘溫除熱之方,首推桂枝(湯)。其次,損其心者調其營衛,為治五損中之一法。

因此,以桂枝湯為基礎,加減用藥,可用於治虛勞,如小建中湯、黃芪建中湯即是桂枝湯的加味。當然,桂枝東加味或加減應用於虛勞,應有寒象。如葉天士善用黃芪建中湯治虛勞,它有一定標準:1.久病消瘦乏力。2.胃納不佳,時寒時熱,喘促短氣,容易汗出。3.脈虛無力,不數。4.有操勞過度史。反之,陰虛內熱者就不可用,只可用復脈湯(炙甘草湯)。

炙甘草湯實際是桂枝湯的變法,以治心律失常,有卓效,故一名復脈湯。但改善心律,不過是一種現象,有現象必有本質,它的本質方面的作用,是補心氣、通心陽、滋心陰、養心血,從而恢復心主血脈的功能。炙甘草湯為什麼既用參、薑、桂、草等陽葯,還有酒;又用膠、麥、麻、地、棗等陰葯?尤在涇引徐氏的解釋較好,他說:「脈結是營氣不行,悸則血虧而心無所養,營滯血虧而更出汗,豈不立槁乎?故雖行動如常,斷雲不出百日,知其陰亡而陽絕也。人蔘、桂枝、甘草、生薑,行身之陽;膠、麥、麻、地,行身之陰;蓋欲使陽得復行陰中,而脈自復也。後人隻喜用膠、地等而畏薑、桂,豈知陰凝燥氣,非陽不能化耶?」

「陰凝燥氣非陽不能化」一語,可謂炙甘草湯中用陽葯之確釋。但使用本方,須注意用量,炙甘草湯原方中炙甘草用四兩,主葯當然如此,最突出的是生地黃用到一斤,大棗用到三十枚,這在仲景方中用量如此之重,是絕無僅有的。可知本方平補陰陽,而以滋陰為主,方中陰藥方面要用得重,陽藥方面要用得輕。隻用陰葯不用陽葯固然不對;在一般情況下,把位置顛倒過來,也是錯誤的(即陽藥用得重,陰藥用得輕)。

小建中湯與炙甘草湯是治虛勞病的兩個重要方劑,都是從桂枝湯的基礎上變化出來的,後世葉天士最為賞用,稱為「理陽氣當推建中,顧陰液須投復脈。」

桂枝湯當然有禁忌,所謂「桂枝下咽,陽盛即斃」,就是說用於陽盛者是不適宜的。

桂枝湯方加減甚多,已故老中醫程門雪先生說,最重要的有四個加減法,即寒加附子,熱加黃芩,虛加人蔘,實加大黃是也,雖然隻加用了一味葯,已經屬於變法。桂枝湯不溫陽,加附子就溫陽;桂枝湯不清熱,加黃芩就清熱,就不忌用於陽盛;桂枝湯不補虛,加人蔘就補虛;桂枝湯不攻實,加大黃就表裡雙解。

那麼,桂枝東加其他葯,比如桂枝加葛根湯、桂枝加厚樸杏子湯是不是因項強而加葛根,因喘而加厚樸杏子,屬於隨證加藥呢?從表面上看固然如此,而實則還有深意。項強者,清陽不升,經絡不通也,桂、芍、葛相配,誠為昇陽通絡之要葯。故於太陽與陽明合病,不下利但嘔者,不忌葛根,而加用半夏之和降以製其升散太過,後世李東垣善用葛根,實已濫觴於仲景。桂枝湯本身有製沖作用,但其製沖屬於製下焦之沖,喘家之沖氣,不能說與下焦無關,但其病在上,還有上焦之沖氣,故不用桂枝加桂,而加厚樸杏子,如是,則桂製下焦之沖,厚樸製中焦之沖,杏子製上焦之沖,上中下三焦俱治,喘斯平矣。

桂枝湯是桂枝甘草湯與芍藥甘草湯相合而成之復方。桂枝甘草湯意在通陽,若須專力於通陽則取桂枝湯的一半加味,桂枝甘草湯、苓桂甘棗湯、苓桂術甘湯、苓桂薑甘湯(即茯苓甘草湯)以及五苓散,都屬通陽之方。一般來說,通陽之方都有利水作用。葉天士說:「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斯言得之。

如意在於和陰,則取芍藥甘草湯。小建中湯重用芍藥,新加湯重用芍藥,真武湯中有芍藥,附子湯中有芍藥,皆有和陰之意。(大柴胡湯中用芍藥,黃芩湯中用芍藥,麻仁丸用芍藥,桂枝加芍藥湯中用芍藥,那是芍藥另一個作用:疏通裡急,緩解疼痛)。須專力於通陽,則不用芍藥以免牽製,故胸滿脈促當去芍藥;須陰陽相濟,則當加入芍藥。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朮湯,去桂還是去芍,爭議頗多,我以為既不去桂,也不去芍,芍藥能利小便,見於《本草經》,故桂枝去桂加苓術湯中用芍藥,真武湯中能利水也用芍藥。芍藥之用有三:一、和陰,二、緩急,三、利水。

其次,談談麻黃湯,大、小青龍湯,麻杏甘石湯、麻黃細辛附子湯、麻黃附子甘草湯等以麻黃為主的方劑在雜病中的應用。

這一類方劑主要用於飲證,麻黃乃肺經之專葯,其飲在於肺,寒用麻黃湯、小青龍湯,小青龍與麻黃湯是緩急兩等治法;熱用麻杏甘石湯,寒而挾熱者用大青龍湯,大青龍麻桂用量特重,不是因為寒重,而是因為熱鬱;熱鬱較輕者可用小青龍加石膏湯;與少陰證同見者,可用麻附細辛湯、麻附甘草湯,二方亦是緩急兩等治法。這類方證雖有虛實、寒熱、緩急之不同,但有一共同點,即是飲證。大小青龍之命名,不是發汗,而是行水之意。如是一般感冒咳嗽,又何必用此等方。

《傷寒論》大、小柴胡以及瀉心湯諸方,也可用於消化系統雜病(包括肝、膽、腸胃),現在隻談談三瀉心湯。

半夏瀉心湯證,經文明言屬柴胡湯之變證;生薑瀉心湯證,明言胃中不和;甘草瀉心湯證,明言胃中虛。三瀉心湯所主治,皆屬膽病及胃,氣機不暢,寒熱錯雜之證。《傷寒論》於生薑瀉心湯證明言:「汗出解之後」,可見其痞不一定是誤下而成。臨床所見,胃病中有這一種類型,用三瀉心有一定效果。胃中不和,中焦阻塞,津液不通,還可以釀成濕熱,上衝下注。上沖則為嘔,為聲嗄,為口舌糜爛;下注則為下利,為陰瘡。故三瀉心不獨可治胃家本病,也可用於上下交病,獨治其中。張仲景於狐惑病,用甘草瀉心湯,即是辛以開痞,苦以泄熱,甘以和中之意,確有效果。曾治二例狐惑病人,用瀉火解毒藥只能暫時減輕癥狀,不久又增劇,後用甘草瀉心湯都得到痊癒,且近期未見複發。

要之,柴胡湯這類方劑,在熱病中固為常用,在雜病中亦屬多用,而三瀉心湯更多用於雜病。

陽明病中白虎湯、白虎加人蔘湯證,固屬熱病,然此二方亦可用於治消渴。陽明病以腑證為主,《傷寒論》於用下法,慎之又慎,但在陽明三急下條,少陰二急下條,證情也極平常,(除252條外),何以要急下?殊難索解。我意急下諸條,都是雜病,可能即指急腹症。在熱病,病機尚在表者,可下之機尚未成熟,不可妄下;若在急腹症,則原屬裡證,實證,不通其裡,不能去其病。體實者宜乘其正氣未虛而攻之,此陽明病之急下也;體虛者,也必須背城借一,此少陰病之急下也。前人說:「奪實之下可緩,存陰之下不可緩」,我現在為之下一轉語,奪實之下亦有不可緩者,急腹症是也。吳又可論下法,認為邪為本,熱為標,結糞又其標也,是值得注意的。當然,在這些情況下用「下法」,不一定用大承氣湯,用黃龍湯、增液承氣湯等更為對證,此則又不應局限於用《傷寒論》方。

仲景用附子方,都為溫陽而設,目的在回陽救逆。

具體來說,治四肢厥逆,用附子必配以甘草,甘草為治四肢厥逆之首選葯,凡以四逆名方者,不論寒、熱、虛、實,方中都用甘草,如四逆湯、四逆散、當歸四逆湯等等。雖不以四逆名方,而見四肢厥逆證者,方中多數有甘草。四逆湯方以甘草居首列,決非偶然。可見甘草一葯是強心復脈之要葯。目的在於增加回陽救逆作用者,不是加重附子之用量,而在配以乾薑;目的在於溫陽利水者,配以苓術;目的在於溫陽的基礎上補氣血者,則配以人蔘,附子湯、四逆加人蔘湯即此意也。炮附子重用則意在鎮痛而不在回陽,治風濕病三方就重用附子。至於用炮用生,《傷寒論》原意,炮則性緩,生則性急,我看,現在用炮好了。有附子諸方,在熱病、雜病都有應用的機會。

《傷寒論》原名《傷寒雜病論》,其方原可以通用於傷寒與雜病。所謂誤治後的變證,我的看法,有的根本不是誤治所致,而本來就是雜病。《傷寒論》方,如桂枝湯一類方可用於調營衛,麻黃湯一類方可用於治飲,柴胡湯一類方可用於治肝膽疾患,瀉心湯、承氣湯、理中丸、吳茱萸湯一類方可用於治消化道疾患,用附子甘草諸方可用以治心臟疾病以及風濕病,還有治消渴、水氣、蓄血、痢疾、黃疸、蛔蟲病方,等等,都是應用於雜病。

以上還只是舉例,並不完全講到。至於把《傷寒論》方靈活應用,如劉老(赤選)把梔豉湯用於精神病(癲證),也有人把桂枝甘草湯用於低血壓症,這樣的例子更是舉不勝舉。怎樣把《傷寒論》方應用於雜病,怎樣辨證用方,非讀《傷寒論》原書不可,所以不能認為《傷寒論》僅僅是論述熱病的專著,更不能抽出六經辨證一個內容來代替學習《傷寒論》。

I版權聲明

本文摘自《新中醫》,1979年04期,作者/金壽山。編輯/閆奇峰,校對/譚泉永、勤莉。版權歸相關權利人所有,如存在不當使用的情況,請隨時與我們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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