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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為中國和自己排排毒

▲ 新書研討會上的賈平凹 張偉/攝影

賈平凹又出新書了。

“每次來上海,我都很緊張,上海實在太繁華了。”賈平凹說著捋了捋趴在腦袋頂上的頭髮,透過眼鏡露出了狡黠的笑。

上海的氣象在四月已經開始悶熱,經過光華樓東西主樓間的走廊,風貫穿過來。

中文系的一間會議室被擠得不能一個人都通行不了,複旦大學中文系為賈平凹辦新書研討會。會議室不大,參會的老師繞著一張圓桌坐了一圈,中文系教授陳思和坐在最中間。

賈平凹坐在陳思和旁邊,穿著西服,帶著眼鏡。在評論家和學者發言的時候,他總是低著頭,在一個本子上一直在記錄。

四月,賈平凹出版了第十六本長篇小說《山本》,再一次坐定了中國最勤奮作家的位置。這是一本關於秦嶺的小說,時間被定格在1920-1930年代,賈平凹從構思開始用了5年才把它寫出來,寫了近50萬字。

▲ 精裝版《山本》封面

話題

在中國文壇,賈平凹是從來不缺話題的,新聞一直繞著賈平凹轉。而他的出書的速度一直很穩定,十年來賈平凹總有長篇上市,基本上隔幾年就會出一本,輪到2018年出來的是《山本》,這次他寫了近50萬字。

《山本》的兩個版本成了這次的熱點:除在文學期刊《收獲》上全文發表外,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精裝本,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平裝本。三個版本中,《收獲》最早上市,字號也最小;而精裝版和平裝版幾乎是同一時間上市,兩者定價也相同。

一本書在本就不景氣的出版行業,能出兩個版本,在讓人詬病“一魚多吃”之外,有網友在豆瓣感慨,能有這種操作的恐怕只有賈平凹一人了。

而在2017年的冬天,賈平凹因為“一字萬金”賣字引起了爭議,賈平凹沒出來回應,和之前的小說一樣,賈平凹還是親筆題寫了書名“山本”,按照市場價要賣2萬人民幣。

前一天同在光華樓上,賈平凹和陳思和一起參與了一場活動,這是複旦大學圖書館百年館慶的啟動儀式。一個大廳坐滿了人,複旦大學的讀書社團給每個提前報名參加活動的學生送了一本《山本》,複旦周邊書店裡的《山本》被一掃而空。

即便嚴肅文學的時代不再,賈平凹依舊是中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而在這些可以被稱為最重要作家的名單中,賈平凹無疑是最勤奮的一個。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除了2017年於《收獲》上發表了三篇短篇外並無新作,在此期間賈平凹已經出版了《極花》和《山本》兩部作品。

在“複旦大學圖書館百年紀念”活動的最後,陳思和邀請現場的同學提問,一位生命科學學院的女生站起來問:“我覺得你們這些作家為什麽都這麽油膩,寫來寫去都是性器官。”

提問惹來現場哄笑,賈平凹顯得很委屈,“不是我故意要寫啊 ,現實就是那樣的啊。以前世道不好,上一代人壓力太大,都不太順,就往女人身上靠。”

在研討會上,作家出版社社長吳義勤在發言中說,不要小瞧了賈平凹的影響。他們有一次在西安吃飯,有顧客認出了賈平凹,直接下跪四肢貼在地面上,表達對他的崇敬。

這次引來的是唏噓。

▲ 在複旦大學圖書館館慶活動上的賈平凹 張偉/攝影

英雄越多,老百姓越苦

若非是出新書,賈平凹很少離開西安,那裡有他的書房。現在條件好了,之前都是妻子開車送他去簡陋的作協辦公室,一寫就是一天。到黑了天,妻子再把他接回來。

賈平凹還是這麽勤奮,如果沒有活動,他還是在書房一寫就寫一整天。在他看來這是必要的,作家要一直寫下去,“要不腦子就生了”。賈平凹想寫點不一樣的東西,不想重複自己,在他看來保持機警之心和對社會的敏感是一個作家所必備的,“如果一直寫一樣的,不光是讀者煩你,作者自己也煩自己。”

《山本》把時間對準1920到1930年的秦嶺深處的渦鎮,賈平凹把渦鎮當作舞台讓各方勢力登場:剛剛成立不久的共產黨秦嶺遊擊隊、代表當權國民政府勢力的保安隊以及男主人公井宗秀帶領的民間武裝。

曾經是木匠的井宗秀一步步成為了渦鎮的實際控制者,本想治理一方的他,最終走到了自己的反面。他開始大興土木,建了鍾樓又要建戲台,而錢的來源則是向鎮子上的人征稅,有人不交就要遭到刑罰。連跟井宗秀糾纏了整本書的女主人公陸菊人,都說“怎麽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賈平凹一開始只想寫寫秦嶺上的草木禽獸,給秦嶺寫寫傳。這本書本來想叫《秦嶺志》,可是一開始搜集材料思路就變了。至於為什麽要寫那個年代的事情,賈平凹說自己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在搜集材料的過程中,恰巧找到了這些素材,也就寫了。為了搜集材料,這次賈平凹一次次去找“知道這些事的人”,不厭其煩地跑去請人家說,“他們年紀都很大了”。

小說中代表當時政權的麻縣長替他完成了這一目標,這位麻縣長自從來了渦鎮就沒怎麽做正事,隻做一件事:搜集秦嶺上的奇珍異獸,並登記在冊。但在小說的最後,炮火把這個曾經寧靜的小鎮毀於一旦的時候,麻縣長選擇了“殉道”,他徑直走向鎮子上的渦潭,兩眼失去了神采,最終只剩下禮帽在潭面上打轉。

鎮子上的年輕人怎麽都沒喊住他,卻在廢墟中找到了他寫的《秦嶺草木志》和《秦嶺鳥獸志》。

在陳思和看來,“這是一本太中國的小說”,他覺得《山本》是賈平凹小說寫作真正的高峰,在這部小說中賈平凹真正放開了手腳,“他實在太懂中國了”。

▲ 在《山本》研討會上的複旦大學圖書館館長陳思和 張偉/攝影

《山本》裡全是死人,隔不了幾頁就出現一個戰爭,但在賈平凹看來他寫的不是戰爭。“那個年代就是這樣啊,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那是個荒唐的年代,我寫這個不是為了歌頌它,而是為了鞭撻它。”賈平凹解釋說,自己寫《山本》其實是為了給中國排排毒,“其實就是那種亂啊,那種沒有規矩啊。”在賈平凹看來,這種毒不僅僅存在在社會上,“其實存在在每個人身上”。

“好的社會應該對這種惡有抑製作用,其實就是那個年月不好。”賈平凹認為上個世紀的兵荒馬亂,其實對這種社會上的惡有推波助瀾的作用,“看起來是個英雄輩出的年歲,但其實英雄越多,老百姓越苦。”

▲ 研討會後,賈平凹被讀者簇擁張偉/攝影

“黃瓜就該長成個長的”

閻連科曾經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表達了對賈平凹創作的一些看法,他稱在賈平凹的小說中看不到他的觀點,沒有什麽表達。

“為什麽一定要有表達,我能把這個東西按照它原本的樣子寫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在賈平凹看來,要把一個人看透、寫透已經是對作家非常高的要求了,“做到這一點該有的東西也就都有了,這是自然而然的過程。”

賈平凹反對的是“強加的意義”,在他看來現在的很多寫作都是意義先行的,一定要講求個意義、哲學和思想。“外加的東西是生硬的,可能這個時期是對的,過上一段時間可能就不對了。”在賈平凹看來這種“外加的東西”是討巧的,“某一時期獲得大家的讚賞,長久它就失去這種效應了。”

陳思和認為,賈平凹的小說不是沒有思想,“他對中國文化的批判其實是非常深的”,陳思和舉出《山本》中的情節作為例證。這部小說以一個馬爾克斯式的句子——“陸菊人沒有想到十三年前的這樣一個事情給這個小鎮帶來了完全不同的後果”開篇,十三年前女主人公陸菊人無意當中得知自家的一塊胭脂地是風水寶地。這塊地如果有人葬在裡面,子孫可以做官,在她出嫁之時,唯獨問父親要了這一件嫁妝。

嫁到渦鎮後,陸菊人的公公不知實情,就讓死了父親卻無處安葬的井宗秀用作墓地。井宗秀後來一步步成為了渦鎮的實際控制者,正應了風水寶地的傳說。然而實際上也正是這塊地,最後導致了井宗秀的毀滅,導致這個鎮上所有人的毀滅。

“他對這個文化本身就是批判,隻不過他這個批判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他是用一個具體的故事、用具體的他所描述的一系列的細節把它完成的。”陳思和顯得有點著急,語氣急促起來。

“黃瓜必然長成長的了,坨坨必然長成個圓的了,辣椒慢慢就變紅了,蘿卜它永遠是青的。”賈平凹用最日常的例子來解釋自己的觀點。

賈平凹沒太指望過自己的作品能傳世,“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但是他希望自己的作品在今天看是一個樣子,“明天看希望能生出點別的東西來。”

因為很勤奮,賈平凹其實面見媒體的機會不少。記者問的問題從幾年前開始都已經差不多了,一問問題,他總是要加上句“這話都說了多少遍”了。

賈平凹在故事的最後寫死了書裡的絕大多數人,隻留下了女主角陸菊人和兒子,還有象徵民間知識權威的陳先生和民間宗教的寬展司機,當然還有她們身後的秦嶺。

賈平凹倒是大方地承認這是他有意安排的,而他也認為民間宗教在中國其實依舊大量存在。

在被再三追問為什麽要在這個時間節點,寫這麽一本書的時候,賈平凹回答:“自己去體會吧。”

“作家不能總出來講,講得多了大家都煩了”,說完賈平凹正了正襯衣的領子,清了清嗓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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