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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寫那麽多死亡是為了詛咒那個時代

近期,賈平凹因新書《山本》已做了許多採訪,前天在中關村圖書大廈舉辦的媒體發布會,還是吸引了眾多媒體,目測在二十家左右。對比現今大部分純文學作家的受關注度,賈平凹的這場發布會可說得上聲勢浩大。

約略算下來,近十年,賈平凹平均每兩年一部長篇,總字數至少在150萬,產量巨大,又因其方言式的語言有獨特味道,敘事手法來自中國古典小說,讀者可謂眾多。

賈平凹(1952年2月21日-),原名賈平娃,當代著名作家。陝西省商洛市丹鳳縣人,1975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同年開始發表作品。1993年創作《廢都》;2008年憑借《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山本》為他的最新作品。

賈平凹生在陝西農村,寫的也多是農村,他也曾多次言說,自己是農村娃,但一進場,如若你不知是他,並看不出多少農村娃的痕跡。他穿一套深色西裝、淺色襯衫,加上黑皮鞋、黑襪和從袖口透出亮的手錶,裝扮講究。等話一出口,濃重的商洛口音才讓人想到他和他的作品的身世背景。他說自己笨,學不會國語,如今,一口方言也許已是他與家鄉最外在的明顯聯繫。

商洛方言不好聽懂,生性又不愛多說話,賈平凹給人留下的印象多是不善言辭,甚至木訥,不過汪曾祺說過:“在稠人廣眾之中,他總是把自己縮小到最小限度。他很寡言,但在閑談中極富機智,極富幽默感。”也許長年與媒體打交道,習慣了,賈平凹在發布上也有意無意露出些幽默來。

賈平凹生長在秦嶺裡,識得秦嶺的偉大,說它是“中國最偉大的山”,又搜集了史料和民間傳說,這本新書正是他為秦嶺立的傳。而他原本想給書起的名就叫《秦嶺》,又嫌和《秦腔》容易混淆,就變成《秦嶺志》,不過他喜歡兩個字,起名又以張口音最好,便定了《山本》。說到張口音時,他微微抬起下顎,小孩兒第一次說話一樣閉口又迅速張口,念出“本”字,下面立時起了一片笑。見大家笑,他也跟著笑了。

後來又聊到書中兩個主要人物,陸菊人和井宗秀之間的情感。《山本》的時代背景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也正是軍閥割據、民不聊生的時代;地點則是秦嶺裡的一座名為“渦鎮”的小鎮。陸菊人十二歲從紙坊溝去到渦鎮當了楊家的童養媳,卻與井宗秀產生了傾慕之情。作為主線之一,兩人的感情是最引人的部分,賈平凹的書寫卻不動聲色,從頭至尾,讓兩人發乎情止乎禮,不越一絲線。有人問為什麽不讓兩人產生更多的接觸,哪怕拉拉手,賈平凹回說,那個年代,思想保守,婦女都是這樣的,又加一句“我說的是良家婦女”。底下又是一片哄笑。

主持人負責的活躍氣氛,沒想賈平凹自己就解決了。這應該出乎了在場很多人的意外。

此外,發布會上批評家潘凱雄、中國當代文學重要英譯者羅鵬也討論了關於寫作的更深的問題,而最好的體驗可能還是自己親自深入作者的書中,得到自己的解讀。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張進

對談

每個人命都生來隨意,死也隨意

對談現場,從左至右為:主持人賀超、賈平凹、潘凱雄(批評家)、羅鵬(當代文學譯者)。

主持人:羅教授,剛才媒體朋友聊天說,賈老師說話不大讓人聽得懂,我好奇你翻譯他作品的時候難度大嗎?

羅鵬:聽賈平凹老師講話,要認真聽,讀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可翻譯任何作家的作品都有難度和挑戰,賈平凹也不例外。我準備了一個問題,書的扉頁有題記介紹秦嶺山,“這就是秦嶺,中國最偉大的山。《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嶺志。”我的問題是,秦嶺地區是你很多小說的背景,包括我翻譯的《帶燈》在內,《山本》好像是把秦嶺變成了“前景”,可不可以談一談把背景轉成前景的過程?

賈平凹:原來寫小說,基本都是寫我的家鄉商洛地區。其實商洛地區就在秦嶺裡邊。以前寫商洛的故事,說穿了也是寫秦嶺的,只是沒有那麽明顯地把它說出來。而秦嶺就是把家鄉擴大了,把寫的範圍擴大以後就擴大到秦嶺。

《山本》

作者: 賈平凹

版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8年4月

《山本》寫的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故事,寫的不僅僅是秦嶺,實際上是寫那段歷史,來展示那段歷史中人性的複雜性,挖掘人和人、人和萬物的關係,彰顯在荒唐年月中人性的魅力。秦嶺是中國的龍脈,它是最能代表中國的,它提攜了長江、黃河,統領了南方、北方,這是以秦嶺為中心來看的。說到背景,如果擴而大之,應該是整個中國。

羅鵬:後記有一段談到“我面對的是秦嶺二三十年代的一堆歷史,那一堆歷史不也是面對了我嗎,我與歷史神遇而跡化,《山本》該從那一堆歷史中翻出另一個歷史來啊。”可不可以講一下“另一個歷史”是什麽?

賈平凹:我們經常講從生活到藝術的。所有記錄歷史的書,實際上都不僅僅是寫歷史,而是對歷史做一種評判,把自己的想法通過歷史呈現出來。歷史轉化成文學非常複雜,我認為,當歷史慢慢變成一種傳說,這個過程就是文學化的過程。中國古典小說,比如《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演義》,講的都是中國的歷史,但怎麽變成《三國演義》和《水滸傳》,就是說書人不停講,在每個人講的時候都加進了他的感情、經過他異化了的一些東西,最後由另一個人把它集中起來變成小說。這就是歷史素材怎樣變成文學作品。其中有我的選擇,我怎麽對待這段歷史,怎麽用我的話說出來,是經過我的心理作用後發生的東西。

潘凱雄:《山本》是賈平凹的第16部長篇,坦率講我應該都看過。16部長篇小說,不說同齡人,就是比他更年富力強的作家,能有這樣的產能也是不得了的事情。這16部長篇,至少有兩點是非常重要的。第一,基本在一個水準以上。在這麽長的時間跨度裡,維持在一個水準以上,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第二,16部沒有重樣的。這16部長篇小說拚接起來,就是上個世紀初到當下,一部中國歷史的文學呈現。

具體到《山本》,特點也是非常顯著。第一,以小博大。小說主要發生在渦鎮這個地方,是中國政權的最底層,但實際上是中國的象徵。第二,以平博曲折。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那段歷史是中國社會急劇動蕩的一段歷史,這麽一段歷史,在整個作品裡你的閱讀感覺非常平,當你把書合上的時候又是有味道的。第三,作品寫的是中國的苦難史,但在讀的時候感覺不到這段歷史,沒有歷史的感覺,感覺到是文,文學、文化。此外還有他一以貫之的東西,比如常寫到的神秘主義文化,實際上也是中國文化脈絡的一個支脈。

主持人:這本書裡寫到很多殺人的場景,人如草芥一般,關於這一點您是怎麽考慮?

賈平凹:剛才講到這段歷史,軍閥割據、秩序大亂,每個人命都賤得狠,生來很隨意,死也隨意。現在我們已經習慣了正面人物或者英雄人物死得特別壯烈,驚天動地,特別有意義。《山本》裡死亡特別多,而且死得都特別簡單。但是你想想,現實生活中往往就是這樣,沒有誰死得轟轟烈烈,都是偶然就死了,毫無意義就死了。當然,死人特別多,也是因為那段歷史狀況就是這樣的。在寫的過程中,那麽多人死亡,各種死法,自己也覺得很驚恐。但為什麽把它寫出來?也是對那個時代的一個詛咒。

主持人:您一部一部寫著,自己會不會有壓力?

賈平凹:從新時期文學就開始進入文壇,一直到現在,一直在寫。一方面覺得有東西要寫,老覺得寫完這個作品以後不滿足,最好的應該是下一個作品。再一個原因,自己湧動著好多東西想寫。作家寫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容易打滑,寫不動了。所以我經常講一句話,一定要有警覺之心,始終要敏感於社會上發生的任何事情,和這個社會不要隔斷。再一點,對於寫作,永遠要產生一種激動感,才能不停寫。但實際上,一部一部寫下來,自己壓力也特別大。創作最重要的是創造、創新,如果裡面沒有創造的東西,沒有新的東西,等於沒有寫。但是創造特別難。

主持人:您的每部作品寫作方法都會有不同,舉個例子,《古爐》《老生》《極花》這三本書,在寫法上做了哪些調整?

賈平凹:比如說《極花》,故事比較單一,突出寫一個人,是以第一人稱寫的。《老生》時間長,正因為有四個階段,總得有一個結構把它網起來,裡面才加了《山海經》。到了《山本》,實際上是用第三人稱來寫的,這樣全方位來寫,好多東西像秦嶺上的動物、植物、風雪、山水,都可以擱進去。用的語言也都不一樣。但總體來講,千變萬化還是有一個主線不變的。我走的是《紅樓夢》的路子。《紅樓夢》教會我自己怎麽寫日常生活,《三國演義》《水滸傳》教會我怎麽把它寫得硬朗一些。如果用《紅樓夢》的手法來寫《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是怎麽個寫法,我試著寫,就有《山本》。

問答

“現實”不是專寫眼前的事情

提問:我一直對書中麻縣長的角色非常感興趣。您也講,這本書本是想寫秦嶺的山、水、植物、草、鳥獸,麻縣長每天做的事就是研究秦嶺裡的這些東西,您覺得這個人物身上是不是有自己寫作這部作品本心的考量?

賈平凹:裡面有自己的一些感受。寫作品都在寫自己,寫自己的各個方面。就像讀《西遊記》,《西遊記》其實隻寫了一個人的情感,他是把人性的各個方面分散開,一部分是唐僧的慈悲之心,一部分是孫悟空敢打敢鬧,一部分是豬八戒懶、饞、貪,一部分是沙僧吃苦耐勞。

提問:您剛才講作家必須對當下的時代敏感,為什麽出一本跟歷史有關的書?您覺得這本書跟當下有沒有關聯?

賈平凹:說起與當下的距離,這本書不是很近,但“現實”不是專寫眼前的事情。

《廢都》

作者: 賈平凹

版本: 北京出版社 1993年

提問:問一下羅教授,賈老師作品中有特別多中國的神秘文化,在翻譯過程中怎麽處理?

羅鵬:我翻譯的《帶燈》裡,這種神秘文化比較少,《廢都》比較多。閻連科的小說,這種類似的神秘的地方更多一些。把那些神秘的地方譯成英文,也不是特別大的挑戰。

提問:大概95年去您家裡採訪的時候,您提到對文革的經驗,說大概可以寫十個長篇,下面會完成這個心願嗎?

賈平凹:現在還沒有這個計劃。一般寫作就是往前走著看,有時候突然欲望來了就想寫,沒有欲望就一直放下去。寫作就像人和人講話一樣,有一個緣份。

本文系獨家內容。采寫:新京報記者 張進;編輯:走走。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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