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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鏞:大師永遠不會懂事|Figure

這是Figure的第150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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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鏞,1942年出生於朝鮮,親歷南北朝鮮戰爭。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以簡潔而發人深省的行為表演作品,為困境中的韓國前衛藝術運動注入精神力量。作為韓國前衛藝術團體「太空與時間」(ST)創始人,「韓國前衛藝術協會」(AG)領軍人物,被譽為「韓國行為藝術之父」。

7月12日,北京佩斯畫廊,午後。

畫廊前廳的光線有些昏沉,地面上散亂擺放著還未布置的作品。正對門口的白牆上,貼著用A4紙打出的人物簡介,隨著排風系統吹出的微風,輕輕搖曳。

一位老人,費力地推開玻璃門,踱步而入。

他穿著平常的帆布鞋,深色的寬鬆牛仔褲,上身裹著用藍色柔軟亞麻製成的T恤,一頭銀灰的中長髮,被約束在有些老套的鴨舌帽裡。

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毫不在意,邁著八字步,身軀略顯佝僂,大拇指輕輕扣在帆布包上,微笑著打量還沒布置完整的展廳。

這位放在人群裡找不到蹤影的「老人」,是被稱為「韓國行為藝術之父」的李健鏞。77歲高齡的藝術家,用跨越半個世紀的時光,以行為藝術為工具探索世界,表達關於世界的思考。

此刻他出現在佩斯畫廊,為首次在華舉辦的《李健鏞個展》完成最後的布展工作。

這位在韓國和亞洲屬泰山北斗級別的行為藝術大師,是個風趣而健談的人。一邊與工作人員忙碌著,一邊與Figure導演隨性地對談起來。「有那麽幾次,我以為藝術家並不創造什麽,而是透過各種關係來揭示世界。」老人盯著光線下的微塵眯起了眼睛。

行為藝術家的跨世代愛情

言談間,李健鏞的妻子來到展廳。她是一位氣質嫻雅的韓國女性,看上去比李健鏞年輕一些。兩位老人之間自然親昵的互動令人感到甜蜜而有趣。在導演的追問下,李健鏞開始回憶二人的相戀過程:「我夫人是我藝術學院的學生。她很文靜,很有禮貌。每次來畫室,不論我有沒有在看她,都會輕輕地向我問候,再去自己的位置上認真作畫。當時覺得她很有禮貌,受到的家庭教育也很好,於是逐漸對她產生了好感。」

李健鏞對年輕的女學生展開了浪漫的追求,提出為她畫肖像。「為什麽會畫這個呢?我是屬於特殊畫派,通常不會做肖像畫這樣的作品。當時很想看清她長什麽樣子,但我是看女人臉都會紅、緊張的人,只有畫肖像可以很隨意地看。在作畫過程中,發現這個人櫻桃小嘴,鼻子也很漂亮,眼睛、耳朵都是我喜歡的類型,於是就認定了這個人作為我的結婚對象。」

李夫人在一旁充滿柔情地補充:「當時我不好拒絕,於是就答應當他的模特。我不帶任何想法站在那裡,就看到了老師的眼神,感覺這個人不壞。」李健鏞得意地總結:「女人就是這樣銳利。」

後來,「輕易不畫肖像」的藝術家為夫人畫了很多作品,「有素描畫和油畫等,給夫人的油畫作品應該有3個左右。」

然而,嫁給一位勇於針砭時弊,在十幾年時間內都是韓國政府「眼中釘」的前衛行為藝術家共同生活,並不只有浪漫的經歷。李夫人忍不住跟年輕的導演團隊回顧丈夫早年間驚險刺激的職業生涯,感慨「藝術之路很難走!初期並沒有多少人認可,為度過這艱難的時期,老師用了很強的執念,堅持一條路走到底,並為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李健鏞靜靜的坐在旁邊,聽妻子說到當年的各種不容易,也應景地伸出手,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末了,他看妻子還沒有停下的意思,繃著嘴唇打斷道:「你說的太多了,人家都不好翻譯了。」說完唇角便帶出了一絲笑意。

為自由發聲的行為藝術差點進監獄

1975年10月,李健鏞的行為藝術作品《吃餅乾》首次在韓國國立現代美術館展出。藝術家端坐於桌前,將桌面上的餅乾放入口中。他每吃下一塊,都會在手臂上捆綁一節夾板……隨著手腕、手肘乃至肩膀等關節部位依次被夾板固定而無法彎曲,藝術家將餅乾放入口中的企圖將越來越難以實現。

在彼時韓國飽受爭議的政治背景下,這一系列行為引發了國民的共鳴,並很快借助影像被廣為傳播和模仿,成為韓國特殊歷史背景下的一個鮮明符號。

在當時民眾的眼中,他是敢「怒」敢「言」的勇士,可是在政府的眼裡,他是出了名的「挑剔」。

那一次,他差點進了監獄。

他並不在乎,風浪過後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創作,用他在這世界上取得的載體,表述著對外界的一切態度。在李健鏞的眼中,藝術應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它來源於生活,來源於周身所能看見的一切事物。「我認為,我應該別太尊重藝術。藝術就像水面上的蒸汽,在陽光裡形成彩虹,消失在風中,穿過地鐵隧道,停留在月台上候車的人們中間,在握著茶杯的指縫間閃爍,然後消失……」

《身體項》是李健鏞的另一件重要作品,曾經在巴黎雙年展中展出。他借助泥土、樹木等自然材料,把一棵樹以及樹根部分的土層,在美術館裡搭建出來。將自然的一部分截取到美術館中,就像博物館中的文物也是對於歷史的一部分截取,將生命的表征展現出來,並且在有秩序的太空場域擴展開來。

因為擔心土層掉落,他在土層中摻雜了很多草,意想不到的是很多稻草都生根發芽長到了土層之外,自然中強大的生命力總是讓人無法想象。作品的題目暗示了這件龐然大物對「身體」的隱喻:只有通過肉身的體驗,觀眾與世界的關係才能更真實地被感知。

「我的作品中有韓國面臨經濟危機時,體現整個城市和經濟沒落的一個作品。還有用自己的頭髮做成的作品、用嚼過的口香糖做成的作品……我曾在條件惡劣的畫室中工作時,冬天因為衛生間的馬桶凍裂,我就把我自己的尿液做成了一個藝術作品。」

他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太過深奧,導致閱聽人不能理解其中深層次的意思。所以八十年代的展廳中,李健鏞將自己行為藝術的過程做成「步驟圖解」,站在門口,為一個又一個的觀眾親手遞上,嘴上真切地呼籲著人們:「回家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自己做一遍試試。」

在鏡頭前,李健鏞將兩隻手的中指對在了一起,展示一個小小的行為藝術。「中指對著的時候,我的拇指並不能相互觸碰。但是當我彎曲了手掌,」他的手掌輕輕地蜷了起來,像兩個拳頭對在了一起,「我的拇指就能觸碰。」

「其實,一點點的改變,就能讓原本觸不可及的狀態發生改變。」

在李健鏞看來,這些藝術並不需要解讀,重點在於,實行者是否能在行為的過程中產生共鳴。當下社會裡的每個人都陷入在困境之中,就如同地上劃出的圓圈。也許當年無法跨越的桎梏,在將來的某一天會被拋在腦後,而當人站在邊界上的時候,卻會陷入無限的彷徨。

他的行為藝術裡,無時無刻都在透露著這種哲思:他將自己的肉身作為載體,去探索時間與太空的關係;也將大自然中的一部分摘了出來,再經過後天的打磨,表達著對於「人」「本質」上的思考。

他抬了抬眉毛說:「藝術的概念被擴大了。」

每天醒來的都是那個20多歲的年輕人

第二天下午是媒體專訪時間,各路媒體聞風前來採訪這位韓國藝術的先驅人物。輪番「轟炸」之下,老人顯得有些疲憊,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坐在了Figure的鏡頭前。

他認真回答著每個問題,有些平靜。突然,他從沙發裡坐直了身體,看著攝影師笑了起來,將一撮銀灰色的頭髮揪了起來。想了半天,終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的發圈能讓我用用麽?」

原來,他看上了攝影老師頭髮上那個粉紅色的頭繩。

征得同意得手後,他輕車熟路地將粉紅色的頭繩打了個結,一個銀灰色的衝天揪配著有些扎眼的粉紅色,極不協調地在他頭頂立了起來。

同時,還附贈了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已經77歲,依然覺得自己還年輕氣盛,不懂事。每天早上醒來,都會錯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多歲,以二十多歲的標準去生活,感覺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我會去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想到這裡我就會心潮澎湃。我一直在過著這樣的人生。」老人此刻的笑容純淨自然,好像少年。

他與宮崎駿一樣,明明已是老人,眼中卻閃爍著童真。

前一天在布置作品《身體項》的時候,為了更準確地將自己的意思傳達,他二話不說擼起褲腳,「噌噌」爬上了一米多高的基座,專注地看著工人們一點一點填入泥土。

休息的時候,他坐在一旁創作新的作品,拿著鉛筆一點一點的勾勒出輪廓。可是轉眼又被正在找出口的工作人員吸引了目光,放下紙筆走過去,非得要搞清楚電動門是如何打開的。工作人員不好意思了,擺擺手示意自己從後門走,他卻拉著人家,倔強地要找到開門的方法。

門開了,他拍拍手,笑著點了點頭。

「那麽我到底什麽時候才會懂事呢?」他這樣問自己。

時間過得飛快,他感到一絲絲的疲憊,時不時拿手搓著臉頰。當說到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他做了個鬼臉,有些抱怨地問:「還有?!」

「請做個小小的總結吧。」導演說。

「好。」他點點頭,坐直了身體對準相機。

「我希望,我到人生的最後一刻都不會懂事。因為懂事,就代表我放棄了藝術家李健鏞的身份。」他說得極為認真,仿佛教堂裡的宣言,也帶著一股狠勁。

說完,他站起身,跟每一位工作人員握手。對每個人致以微笑,邁著八字步,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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