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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寫進非虛構
和一“50後”朋友聊天,不知怎的,談到了年輕時讀書的舊事。朋友以心驚膽戰、僥幸逃學生又帶有一絲幸福感的複雜情緒,回憶自己十二三歲時讀巴金的《愛情三部曲》。
據他介紹,這本書在當時被列為“黃色小說”,不知是否與這段有關——“她(若蘭)那裹著黑色長筒絲襪的腿在蜿蜒的小徑上緩緩地動著,好像很熟練似的。他(如水)自己一面跟著她走,時時望著她的不曾被裙子蓋著的腿,心裡充滿了快樂。”
“我們那時的‘黃色小說’範圍很廣,有個‘吻’字都算。”朋友笑著說。然而我覺得這並不好笑。
《霧·雨·電:愛情三部曲》
巴金 著
四川文藝出版社
2016-3
其實,性禁忌與性壓抑是不分時代,不分國籍的。剛讀完蓋伊·特立斯的《鄰人之妻》,乍一看好像只是美國人好色偷腥的情色故事,實則卻是一部性文化史。
一個個真實的人,無一不是性文化產業的代表人物,他們的生命軌跡縱然相隔百年,卻被一個共同的目標——對性權利的爭取和行使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彼此促進,進而濃縮成一幅美國道德觀沿革風情畫,一部美國社會變遷的活報劇。
憑借《國王與權力》《被仰望與被遺忘的》等非虛構名著,蓋伊·特立斯早就是全世界新聞從業者敬服的寫作大神,而相比那兩部作品,《鄰人之妻》更為特別。
王國與權力
被仰望與被遺忘的
蓋伊·特立斯的非虛構名著
該書的題記引自《舊約·出埃及記》:“不可貪圖鄰人的房產。不可貪愛鄰人的妻子、奴婢、牛驢或他的任何東西。”讓人觀之,便有了一種托爾斯泰的既視感。
再讀書中人、事(書中所有人名、場景與事件全部屬實)層層遞進,環環相扣,草蛇灰線,人人相連,如此的結構,如此的布局,再加上既有客觀的細節描述,又有主觀的代入體驗,即使是寫小說的聖手,也不免會自慚形穢,道聲慚愧。
《鄰人之妻》
[美] 蓋伊·特立斯 著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木風 、 許諾 譯
2018-7
且慢,非虛構寫作加入了被觀察者(被研究者)的主觀體驗與情感,這還能保證非虛構的“非”字嗎?蓋伊不愧是蓋伊,他不做多餘辯解,而是把自己也寫進了書中:“紐約來的作家蓋伊·特立斯,43歲,瘦而矯健,黑眼睛,一頭棕發已經開始變灰,他正在寫一本有關美國性愛的書……”
蓋伊·特立斯 Gay Talese
這當然還不夠,他接著寫自己走進了一家有“現場裸體模特”的按摩院,用15美元體驗了一回性服務,其後,書中與現實中的蓋伊·特立斯又光顧了數十家按摩院……在全書的最後,蓋伊去了一個天體公園,“他們是不加掩飾的窺陰癖,正凝視著他;而特立斯回之以凝視。”這,仍是非虛構。
特立斯的雄心是“將非虛構寫作提升到前人未至之境“
近來還在讀一本非虛構佳作,美國社會學者馬修·德斯蒙德的《掃地出門》。光看中文書名,這個詞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再看副標題:美國城市的貧窮與暴利,還是有點糊塗。其實作者馬修的筆端非常聚焦,他對準的是驅逐,住戶被房東聯手政府不斷地驅逐,不斷突破底線地驅逐。
《掃地出門》
[美]馬修·德斯蒙德 著
胡?諄、鄭煥升 著
理想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8-7
本書的繁體字版書名就明了許多:《下一個家在何方:驅離,臥底社會學家的居住直擊報告》,不光書的內容交代得清楚,連作者馬修的寫作方法都做了介紹——“臥底”。其實還是有點誇張了,在密爾沃基的黑人貧民區居住了一年多,馬修並非上演“無間道”,而是踏踏實實地做自己的田野調查,面對他觀察、調查、並寫進自己書裡的人,他也沒有保密,而是直言不諱地告知對方:“你,會被寫進我的書裡。”
馬修與《驅逐:美國城市的貧困與暴利》
馬修雖是社會學者,然而文筆甚佳,於人物塑造上堪比職業作家。不過,他當然不是在體驗生活,進行文學創作,他研究的是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後的社會問題,進而研究美國房地產的秘密以及政府的弊病,說到底,他研究的是貧窮與剝削。
2009年至2011年間
密爾沃基市每8名房客中至少有1人經歷過強製性搬遷
正因此,這本書位列2016年《紐約時報》書評年度十大好書,榮膺2017年普立茲非虛構類作品獎,這也就是說此書代表了美國非虛構寫作現今的最高水準。
不過,與蓋伊·特立斯相比,年輕的馬修·德斯蒙德反顯得更為老派,用的是更為沉浸式和體驗派的寫法,他首先讓自己“進入畫本身”,然後帶著讀者一幀一幀看,進而讓你在大家都能看到的東西裡,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便是非個人化的大問題,以及也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公共感。
馬修能從“看到的東西裡看到東西”
■《深港書評》
編 輯 | 鄧曉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