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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萊爾斯散文:《中國天堂》

《無限頌·談思想文化》,2018

菲利普·索萊爾斯 著 劉成富、房美 譯

上河卓遠文化|河南大學出版社

中國天堂

你心底裡常常想終止歷史的喧囂和暴亂或偽裝成歷史的現實的流言和騷動,終止那些悲劇、成見、算計、謊言、紛爭、暴力,但是你又認為這是不可能的,沒有希望和出路。這個時候,只要你打開程抱一的絕妙作品,就會感受到中國繪畫的美麗與力量。只要一打開,你就會沉浸在書頁之中。你就會發現真實的世界,而且會被深深地吸引。

這是一條花鳥之路,花是棲息的鳥,鳥是飛翔的花。這發生在十二世紀的宋朝,但如果我讓目光穿過這麻木不仁的社會,那麽這就發生在此時此刻。我發現那些對現象的描繪,我理解了空白處的文字、書法如何悄無聲息地表現最為微妙的細節。正如程抱一所說:“實際上,可見世界的真實在每一個生命、每一個物體上都得到了完全的體現,既具有光也具有音樂性——二者之間的統一仿佛是最初的和諧。”

曾有一位皇帝——宋徽宗——夢想著讓政治從屬於詩歌。我們這些無趣的西方人越來越沉迷於可笑、露骨的廣告,在我們看來,他簡直是個瘋子。他是皇帝,崇尚極致的形而上藝術,他機智、聯想力豐富、善於觀察生命現象,因而也是靜默的哲人。

宋徽宗《寫生珍禽圖卷》局部

artsandculture.Google.com

什麽樣的筆法“自如而有靈性”?什麽是“無骨”畫?“傳情達意”指的是什麽?又該如何理解中國人所說的“理”?是內在原則還是力量脈絡?首先要做的是忽略自身,全神觀察並在內心深處成為想要畫的事物。這是個不可思議的行為:“自然”只是想通過“我”來表達自己,而“我”時常會妨礙到對“自然”的描述。超越自我並且快速進入狀態:突然之間,我便成了那竹子,與其融為一體。值得注意的是:“哪怕只是一瞬間的猶豫,所見的清晰意象也會消失。”此時此刻,我是否署上自己的名字已不重要(很多畫都是沒有落款的)。

但是,一切過後,我也可以成為宋徽宗似的皇帝,在這幅繪著一群仙鶴飛翔在宮殿上空的畫上署名,畫中的仙鶴仿佛浮在空中的建築。維克多·謝閣蘭對此頗有感悟:“這是一座可移動的中式建築,有著排列無序的亭子,群情激奮的騎兵部隊般的屋頂,還有柱子、雲紋和火焰紋。”

宋徽宗《瑞鶴圖》局部

這位中國皇帝就像是定居的“遊牧者”,住在空中樓閣裡,上面是會飛的屋頂。芙蓉叢中的錦雞或是一隻隼和野鵝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表達同樣的思想。看到蘭花,我是否就開始思索何為雅致?竹子,正直?梅花,高潔?松樹,堅韌?朝代不斷更迭,畫家卻得以永存。塞尚筆下的樹木和石頭在其所處的年代裡最具寫實性。繪畫並不是裝飾品,而是生活的核心,它越表現得無用,就越是充滿了活力,千年之後,依然富有生機。

“不應讓所見阻礙所想。”程抱一的話是多麽動人啊!他寫道:“斷言宋代大師的繪畫傳統在今天仍舊滋養著廣袤的中國藝術原野,似乎有些言重了,但是我們依然這樣斷言著並且有眾多的人為此提供了佐證。當代中國藝術史仍在極力回避西方的眼光。我們確信這一歷史將滿是傳奇,最終會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宋)馬遠 倚雲仙杏圖趙越-臨

這是技術變革的狂潮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上,“在善於觀察的人眼中,一切都是音樂,一切都是歌聲。”電腦的背後,是鳥兒;混凝土之下,有花朵。這些鮮活的生命跡象正是因其脆弱、易逝又處在隱蔽之地,方能夠持久。炫目的瞬間得以永恆,瘋癲的時代將被忘卻。

也許這就是八世紀詩人玄覺禪師所說的:“從他謗,任他非,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詩人王績(死於664年)也曾說過這樣的話,略謂:“既然我遵從自然,那還有什麽好畏懼的呢?”

宋徽宗既是畫家,也是詩人、玄學家,他超越了權力,充滿神秘氣息。他更願意做一株竹子、一隻鷹隼、一隻喜鵲或是一株楊柳。他就像是安格魯斯· 西勒修斯筆下的“沒有為什麽”的玫瑰。

當被問及“我為什麽在這裡”時,他會回答“我在這裡”。將思考不斷轉化成“獨一無二的筆觸”,無須任何矯飾和誇大。《幽篁戴勝圖》出自與但丁同一時期的趙孟頫(1254-1322)之手,欣賞著這幅畫,你會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天堂,程抱一完全有理由稱其為“極富節奏感的音樂”。羽毛和竹葉交換了外形,二者的界限消失了,對話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進行。只要一筆就足以表現出全部,是的,一筆就夠了,這一筆蘸滿了沉寂。中國古詩也同樣簡潔明了。

《幽篁戴勝圖》局部 北京故宮

譬如,唐代大詩人王維(701-762)的《竹裡館》,“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唯有詩人、音樂家、畫家才能發現這“隱藏在事物背後的音律”。不經學習,自發自願,無須聲明。

為了躲避所住之地的官員,遠離同時代文人的妒忌,人們可以裝瘋賣傻,就像朱耷(1626-1705)那樣,他的《海棠春秋圖》長期以來備受推崇。還有眾多類似石濤(1642-1707)的人,他畫中的白菜將這種音律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墨汁、絹帛、宣紙:人們擺脫沉重的奴性,選擇了包含自由在內的無可指摘的清高。

西方文明中存在著“意大利情結”(相比起包括法國在內的所有國家,意大利曾經超前了兩個世紀),同樣,也應該越來越多地提及“中國情結”。中國正在過分地西化,但正是在這情形下,我們有機會去理解它在過去表達過或未來即將表達的思想,這些思想依然發人深省,依然具有普遍性。也許這就是世界開放的得失。

此時此刻,還是讓我們用心欣賞《出水芙蓉圖》的用墨和色彩,這幅未經落款的絹畫作於十二、十三世紀,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宋吳炳 出水芙蓉圖

這枝嬌豔的花朵在今天盛開了,它佔據畫面正中,有著金色的花蕊、粉色的花瓣。它不久就會凋謝,左下方已經垂下了兩片翅膀——它也是一隻遷徙的鳥,在盛夏的末尾呼吸、閃耀、歌唱。我們是否擁有善於傾聽的雙耳?是否擁有善於觀察、感知的雙目?這朵來自天堂的荷花還要繼續其靜止的旅程。在離開它之前,讓我們聆聽李清照的詞(1084-1141年間寫就):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

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

中國正在過分地西化,但正是在這情形下,我們有機會去理解它在過去表達過或未來即將表達的思想,這些思想依然發人深省,依然具有普遍性。也許這就是世界開放的得失。

——索萊爾斯|劉成富、房美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無限頌·談思想文化》,2018

菲利普·索萊爾斯 著 劉成富、房美 譯

上河卓遠文化|河南大學出版社

內容簡介

對於才華橫溢的索萊爾斯而言,談論任何事物都不在話下。在《無限頌》一書中,針對藝術家以孤獨聞名的論點,索萊爾斯的辯論堪稱極致,而其討論的話題也各式各樣、毫不重複——戴安娜、五月風暴、塞尚、培根、畢加索、德波、普魯斯特、莎士比亞、卡蜜兒、蓬熱、巴塔耶……

這部作品裡匯集了使徒索萊爾斯的研究、論文、序言以及演講。索萊爾斯似乎要建造一座文學堡壘,使其可以對抗幽靈般的“對手”。僅僅是書的內容就足以令人頭暈目眩,而那麽多的引用更讓人遲疑是否要讀進去。“談文化思想”是索萊爾斯《無限頌》的一部分。

上河卓遠

題圖+讚+100元花紋動圖作者

wang 2mu,上海

behance.net/wang2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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