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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李白與蘇軾的廬山詩,比較唐宋詩的不同

廬山,是天下名山,素以風景奇秀著稱。歷代詩人墨客如陶淵明、謝靈運、李白、白居易、蘇軾、王安石、陸遊、徐志摩、郭沫若等眾多詩人相繼慕名而來,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名篇佳作。其中,詩仙李白和大宋活得最瀟灑的男人蘇軾,各自寫下的吟詠廬山的詩作,不僅成為千古絕唱,而且成了唐宋詩的各自代表。

李白丨望廬山瀑布(其二)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按照一般的說法,唐玄宗開元十三年(725年),李白出遊金陵途中初遊廬山,作了這首詩。

拋開創作背景不論,單從藝術風貌上來講,本詩確乎是一首具有太白特色的典型詩作。太白的詩,自然、率真、奔放、飄逸,連律詩都可以當成古體來寫。他的七絕恰好可以發揮這些特長,無拘無束,把詩人的天真爛漫發揮到極致。

蘇軾丨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大致是48歲(1084年)那年,東坡第一次來到了廬山,便被廬山的風景所震撼。在廬山遊玩了十幾天,做了很多首詩。後來與東林寺的總長老遊西林寺,東坡在牆壁間揮毫寫下這首久負盛名的詩。

兩首詩,都非常有名,都入選了小學語文課本,但兩詩的寫法與特色截然不同。以致於大凡作唐宋詩比較的文章或著作,會將其拿來作詩例對比一翻。

李白是主觀之詩人,多寫有我之境。王國維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作者看廬山,以己之眼觀物,但見太陽照射香爐峰,雲霧繚繞,巨大的瀑布掛在眼前,動靜得宜。“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則是李白眼中而且經過藝術加工的瀑布了,打上了李白的色彩。即是比喻,又是誇張,把一道氣勢恢宏的瀑布推送到了我們面前。其想象豐富,充滿奇情壯彩;其感情奔放,似江河奔騰;又自然清新,似雲卷風清。

蘇軾是理性之詩人。他的詩,既能看到“我”,卻要注意把“我”跳出來。以本詩而言,既橫看,又側看,還遠近高低到處看,故而所觀之物,各有不同。那是不是東坡此詩就是王國維所說的“無我之境了”呢?其實,錯!東坡這裡根本就不CARE王國維所說的意境。他寫的是人生體驗、哲學思辨去了。

總的來說,二詩各有擅場,代表了唐宋人兩種不同的寫法與特質。 延伸閱讀:蘇東坡遊廬山,把李白誇上天,把另一詩人貶得一文不值

那,唐宋詩到底有何不同?

一般地看法是:唐詩主情,多用形象思維。神采華瞻,豐腴濃烈;宋詩主理,好發議論,具有哲學思辨。要理解這一點,要理解宋人所處的時代,以及詩歌發展的歷史脈絡。

宋代是一個文化高度發達的朝代,雕版印刷術已經普及,詩人的學術素養非常高,他們的詩多是學人之詩。當然,要找唐宋詩二者不同的原因,還可以找出很多來。如:唐代以詩賦取士,詩作質量就高;宋代不考詩賦,喜歡考策論,注重說理。唐代疆域遼闊,充滿奇情壯采;宋代禪宗發達,思辨色彩濃。唐代重視道家思想,皇帝以老子後人自居,很多詩人與道士來往頻繁,故多飄逸之作。宋代儒釋道呈合流之勢,但理學成為主流意識形態,詩人喜歡發議論、說理趣……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唐人把好詩都做完以後(魯迅致楊霽雲 :“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做完。”)再按照他們的路子走,已經成了死胡同。就像南宋文學批評家嚴羽所總結的:以文字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由此,也帶來唐宋詩在美學風神上的巨大差異。

老派學者繆鉞先生在其著名的文論《論宋詩》中,對唐宋詩的區別有精彩的評述:

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醞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辟。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唐詩如芍藥海棠,穠華繁采;宋詩如寒梅秋菊,幽韻冷香。唐詩如啖荔枝,一顆入口,則甘芳盈頰;宋詩如食橄欖,初覺生澀,而回味雋永。譬諸修園林,唐詩則如迭石鑿池,築亭辟館;宋詩則如亭館之中,飾以綺疏雕檻,水石之側,植以異卉名葩。譬諸遊山水,唐詩則如高峰遠望,意氣浩然;宋詩則如曲澗尋幽,情境冷峭。唐詩之弊為膚廓平滑,宋詩之弊為生澀枯淡。雖唐詩之中,亦有下開宋派者,宋詩之中,亦有酷肖唐人者;然論其大較,固如此矣。

若要找例子,我們不妨選幾首同樣是登山的詩句,探討二者的差異。

王安石丨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王安石是與蘇軾同時代的詩人政治家。雖然與蘇軾是政敵,但二人在詩歌中不約而同地寫起理趣,使得詩歌充滿哲學的味道。

楊萬裡丨過松源晨炊漆公店

莫言下嶺便無難,賺得行人空喜歡。

正入萬山圈子裡,一山放過一山攔。

這也是一首經典的理趣詩。都是生活中很常見的事情,卻寫出了不平常的體驗。

邵雍丨登山臨水吟

山有喬峰水有濤,未能容屐豈容舠。

非無仁智斯為樂,少有登臨不憚勞。

言味止知甘膾炙,語真誰是識瓊瑤。

自慚不盡人才處,長恨今人論太高。

邵雍本身就是理學家,人稱“邵夫子”。本詩既不立足寫景,也不專為說情,而是專注於說理,到底邵夫子想表達什麽高明的道理出來呢?對不起,你得仔細地去品一翻。這比寫“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的朱夫子更難為我等學渣啊。

繆鉞先生說:宋代承唐之後,如大江之水,瀦而為湖,由動而變為靜,由渾灝而變為澄清,由驚濤洶湧而變為清波容與。此皆宋人心理情趣之種種特點也。(《論宋詩》)

我們也可以找幾首唐人登臨的詩作,體悟詩歌風貌的不同:

懷古: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

孟浩然丨與諸子登峴山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

顯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杜甫丨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傷事: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杜牧丨齊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隻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唐詩主情,側重於抒發個人情思/感慨(儘管抒發的感慨各有不同)。李白的廬山詩更是情之所至,是代表唐人詩歌最高成就的作品,與蘇軾的代表宋調風范的廬山詩具有典型意義。

當然,也毋庸說唐宋詩孰優孰劣。畢竟,唐詩的地位,別說宋詩,宋詞都不一定撼得動。而相比宋詩的地位,元明清詩照樣成了小弟。但是,宋人以理趣入詩的嘗試,在詩歌史上是值得肯定的。

話又說回來,文學是多姿多彩的,任何事物不能一刀切死。唐詩中有宋調,宋調中也不乏唐音。我們不妨多找出一些詩例來,對二者做一個進一步的梳理關照,比在鍵盤前空喊實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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