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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小詩:哎,那些致命的短詩

巴客,反克詩派創始人之一

張作梗,詩人,文學評論家

哎!那些致命的短詩

巴客 詩張作梗 評

致命

書架上並排擠著佛經、聖經、可蘭經。是的

它們都在書架上,擠在一起,像

三個沉默的兄弟

我默默地看著它們,就像是它們的

第四個兄弟

三本經書,當它們偶然被放在一起,裡面隱含的文化意義估計比其本身所含有的宗教意義要豐富得多。當我們透過經書,看到不同信仰的人在同一個地球上生存,我們也加入到了這些信仰各異的人當中,“……就像是他們的第四、第四十個兄弟”。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如果你想擁抱陌生人

他們在晝夜裡穿梭。你拉大身體中的縫隙

讓他們經過。那麽你就會聽見自己

骨頭的喊叫:“等等我,等等我好嗎?”

他們就會停下腳步,把疑惑做成一朵花。

然後,你能聽見那,花開的聲音——

“哦,我們在此相遇。”你想想吧,這是

多麽有意義的事情啊。

良善的願望總是會夭折於冷漠的現實,因為人的疑惑儘管時常開成一朵花,但也僅僅是一朵疑竇叢生的花,短暫的停留後終是更為決絕的離去;最後,留在原地的總是我們擁抱陌生人的願望,無人念及。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他的電影

影片之始,他死於空襲。

在漫長的情節裡,人們回憶著他一生中最光采的部分。

他不時地從遺像裡下來,糾正人們記錯的事。

人們終於忍無可忍。於是,在影片結尾,

人們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

他出席了自己的葬禮。

嗯,這是他的電影。毫無疑問,他有著漫長的

等待空襲的日子。

蒙太奇似的寫法,與詩的題目互為滲透,互為烘托,彼此嵌合,達到了最大化的驚悚的藝術效果。我們說一個好的詩人,總是會獨辟蹊徑,盡可能在庸常的事物中發現不尋常的藝術之美,巴客在這首詩中做到了。尤其那句“他出席了自己的葬禮”,看似悖謬,實則符合生死邏輯。因為一切道德綁架,都會在死亡面前現出原型。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有人夢中吹口哨

有人夢中吹口哨

有人在怡紅院構建月色

有人從葡萄酒裡倒出貝殼

有人碰倒了秋天的油漆

有人在巡遊時成為雕像

有人吊死自己的影子

有人翻牆

打撈牆外的童謠

而你

你的無所事事

竟有著漫長的生長期

誰會此時撲到你身上

檢驗你的心跳

一連串的排比居然不顯得單調和線性,這除了詩行本身蓄積有動態的藝術能量,還與詩作尾部句式陡然的轉向有關。所有外界(之物)的參與不過是為了促成一次心靈的頓悟,這首詩歌的旨歸亦然。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三更午後

兩個青年:一個網名三更,一個網名午後。

他們在虛擬的時光裡,發現彼此昏黃的

手。他們互相發問:你是誰呢?

——我是三更,雀斑,趕路,窒息。

——我是午後,高燒,風化,字母。

他們隱藏性別,傳遞睡意。他們

完好無損,但他們

是同一個人。

科技時代催生了人的淺表的孤獨感,但它又是如此真實,無時無刻不在人與人的交流中蔓延。於是,一體兩面甚或一體三面的人便悄然出現了,他們與自己對壘、遊戲、聊天、旅遊……此詩揭示了現代部分青年中流行的一種自我分裂的人性,令人震驚。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晏幾道

哎!小蘋,

你在宋朝還好嗎

月亮被炸沉了,我隻揀到一些

月光的碎片。夠用來縫補你留下的白衫,

我想

一首略帶憂傷的現代小令。它幾乎沒有任何指令性的意義,但微風過處,仍有水波泫然。對於過往事物的珍惜,總是我們心靈柔軟處的暗疾,隔一段時間,就會將我們折磨一下。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二氧化碳

一個人在屋裡朗誦

牆上擠滿了觀眾

嗯。我讀的是:“釋放一個影子,

就要有另外一個

替他受刑”

讀這首詩可以先行略過題目,直接進入詩所設定的場景。巴客是一個寫“不在場”之物的行家裡手。極致地說,他是寫作中的“獨裁者”。偶爾,作為一個陷入“寫作”內裡面的觀眾,他是擠滿牆上的某一個嗎?顯然,他的興趣不在於“聽”,而在於考察和解構“朗誦者”的影子。人的窘況如斯,影子才會應運而生,一個太少,必須擁有無數個,以對應我們不同的人生角色。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聽雪

雪的聲音覆蓋在她的身上,一層又一層。

光線微弱,她把頭枕在纖細的草葉之上,

她邀請來的花瓣,是消瘦的,有純粹的芳香。

“我死去的樣子,好看嗎?”她仿佛要笑,

但是沒有。屋宇中有一列蟻群爬行,

畫出弧線,充滿變化。

“我有我自己的黑暗,你來不?”

但我在鏡中不好嗎。她躺的姿勢

吸引我踏出鏡框。我就踩在了寒冷之上。

這寒冷,我覺的是牢固的。“夢是簡單的。”

雪的聲音進入我的血,

她閉上了眼。

一首詩,僅僅有幻覺是不夠的,作者還必須在幻覺中找到一個通向現實的出口,以便浮在空中的“感覺”有一個著陸點。

巴客的這首《聽雪》,猶似對一幅畫的景物素描。通過詩,我們可以看到少女、雪、螞蟻以及若有若無的飄在空中的花香——這一切包含在一面鏡子中,美輪美奐。而所有這些,不過是一次沒有依附的幻覺,它們還必須尋求作者的出場和參與,才能“物有所指”。所以,巴客才會適時從鏡子中走出,以便從現實中拉出一個“欣賞距離”,窺到寒冷中的暖氣流。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白晝提燈者

他在喧鬧的街市行走,他提著燈盞,

他的脊背是赤裸的,沒有人

能夠看清或者留意他的面目——

在白晝,光亮耀目得

像堅硬的鐵軌。

他是誰,他欲何為?沒有人

在意他來去的蹤跡,他所帶的燈盞

也照不出他的影子。日複一日

他提著燈盞穿過街市。

在白晝,在天空下,提燈的人

莫非是被神遺棄的使者?

他從來處來,他往去處去,他的天空下

也許從未有過我們。

一天又一天,我們盲目而繃緊的面容

怎能吸乾黑色的白晝。提燈的人

也許會在我們的身體裡行走。

我以為這個是非常個性化的作品。將提燈的人放置到巨大的白晝裡,無疑暗諷人世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黑夜。不是嗎?為什麽我們偶爾會在白晝看到那麽多陰森森、黑黢黢的景象呢?——這就是這首詩隱含的諸多能指之一。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當我凝望——讀羅中立油畫《父親》

他臉上的任何一條溝壑,都藏著

太陽的死期;

言詞在他的身後撕咬——

重疊的勞作,被時間驅趕的人群,

原始的宗教,顫抖的山河,

以及我的

瓷器,鍾盤,烈酒,鳥巢。

他沉陷的雙目接納我的血。

他端出一整碗,我的滾燙的淚水。

他喊出了我從未被人喊過的

乳名。

有什麽理由給我們的父親以一個懷念的借口,無論他活著還是死去?此詩試圖給出一個答案——儘管給出的答案裡滿是困惑。這非關道德的張力無形中使詩歌有了足夠大的閱讀彈性。而詩的重心從中間遷移到結尾,恰若一個夯實的基座,令一首詩歌穩若磐石。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風吹我

那夏天裡的紅色蝴蝶

一次次經過手臂

留下毒的粉末

十二個不相信時間的兒童

懷抱焰火而來

佔據我的唇

風不現身,但滿詩聞風而動。這是克制的寫作。也透露出作者對作品的高度自信。他試圖隻給出一截繩子,但相信讀者一定能牽出一頭大象來。從“蝴蝶、手臂、粉末”,到“兒童、火焰”,最後到“唇”,流動性賦予了一首短詩以黃金分割線般的謹嚴秩序。恰若風吹我的同時,我也在用我的感知吹著風。機械的相對論對一首詩來說,有時就是一種反向拯救。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西藏的藍

在西藏人的眼中,藍是天空的屬性,

在白雲之上,那些無所不在的神

談笑風生中拉伸著

太陽的傷疤

而太陽的傷疤卻在西藏人的臉上

留下黑的印記:山川挾裹藍的寒冷與固執

撲打他們的歲月。連誦經的日子

都難以抓住

宿命的黃金鑰匙

他們相信佛的手上有虛無的棍棒。

他們肩上有禁忌、蝶群和無際的水

接應四季,分開晝與夜,發酵光的漿果——

在西藏人的酒中,藍親吻著所有

逝去的親人。

深入藍便是深入憂傷的本質,在人性內部,看到被藍浸濡和改變的一切人和物。這需要靈視,更需要將自我投放到具體而微的環境中,發現與藍糾葛又相生相克的物之本源。

顯然,巴客諳熟這一套。因之,他才在肯定的心無旁鶩的寫作中,對他落筆而寫的東西(此詩中表現為與藍勾連的那一部分)充滿了激情和向往。詩人視角的快速切換,使詩行處於一種動蕩的搖晃之中,而這,恰恰暗合了藍的不停變換的本性。這是巴客作品中稀少的面目清晰的一首。指向無可置疑,仿如一抔藍,給穩穩地置於大地之上。

——張作梗 評|巴客 詩

—Poetry and commentary—

張作梗,祖籍湖北,現居揚州。以詩歌創作為主,兼及隨筆、文學評論。

巴客,反克詩派創會成員,居福州。著有詩集《世界比想象的要突然一些》等七種。

張作梗:異鄉人的黃昏

巴客:世界比想象的要突然一些

題圖作者:Daria Khoroshavina,俄羅斯

behance.net/barelu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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