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 王曉楓 蔡婷貽 王麗娜/文 郝洲/編輯
2019年，“車厘子自由”成為網絡上衡量個人財務狀況和消費能力的新標準，動輒幾十元一斤的價格讓“車厘子自由”的等級甚至排在了“星巴克自由”之上。
車厘子高不可攀的地位引來隻吃得起國內十幾元一斤的櫻桃消費者的疑問。出現在冬季的深紅色心型水果是車厘子，來自山東或北京近郊在夏天上市的是櫻桃？買得起車厘子的享有“車厘子自由”，吃櫻桃的消費能力就低一檔嗎？
其實不然，車厘子就是櫻桃。車厘子一詞起源是因為廣東和香港地區從英文“cherry”的直譯，翻譯為中文就是櫻桃。中國園藝學會櫻桃分會會長張開春對《財經》記者指出，中國的大櫻桃學名是甜櫻桃，跟智利車厘子是同一種櫻桃。
經銷商認為車厘子凸顯進口櫻桃的高端地位，因此沿用。唯一的不同是大宗進口櫻桃來自南半球的智利，只在冬天供應，國產櫻桃在夏季上市。2018年中國進口18萬噸櫻桃，僅智利一國就佔了16萬噸。
為何中國市場偏愛車厘子？
根據業者觀察，中國消費者口味偏甜且對紅色水果較為喜愛。除去這兩點之外，車厘子還有一個先天優勢：心的形狀，這對講究喜氣的中國消費者無疑是一大加分。更重要的原因是，車厘子隻出現在水果種類選擇有限、重要節日卻較多的冬天，可以很輕易地在沒有其他水果對手的情況下稱霸市場，而且因為氣候降低了保冷門檻，不像如生產在夏天的美國西北櫻桃，保冷要求高、保鮮期相對短。
根據全球市場分析機構益普索(Ipsos)分析, 進口車厘子在中國市場已經樹立了三個重要形象：頂級優質、愛的象徵、營養又健康。
除了這些先天優勢，車厘子開始進入中國市場時，水果行業正經歷重新洗牌階段：電商的興起和冷鏈配送業的成熟，為車厘子提供了更多元化的銷售通路，配合各種行銷手段，車厘子在中國銷量幾乎年年呈二位數成長。
Ipsos的分析還顯示，中國櫻桃消費者主體為25-35歲女性。在2016年以前，消費者仍習慣在春天和夏天購買櫻桃，但是經過推廣，在冬天也願意購買的消費者逐漸增加。以2017年2月為例，消費者願意在春、秋、冬季購買櫻桃的比例是幾乎相同的。
中國冬天的節日，如元旦、春節、元宵節等，是南半球櫻桃最重要的銷售點，而且近年來銷售顯示，“誰家過年不吃頓餃子”的心態讓三、四線城市的車厘子銷售業績反超了消費能力更強的北、上、廣等一線城市，國內前兩大智利櫻桃進口商之一的金果公司總經理蘇峰本告訴《財經》記者。
鮮豐水果股份有限公司產品總監何天寶對《財經》表示，臨近春節前的兩三個星期，車厘子禮盒銷量激增，幾乎佔總銷售額50%-60%，因此智利的果農從12月起就開始籌備生產投放中國春節市場的禮盒裝車厘子。重要的是，“消費者更注重體驗，他們喜歡在冬天吃進口車厘子的感覺，很多中產有這個需求，因此不覺得貴。”根據生鮮電商每日優鮮公布的報告，2019年春節假期，智利車厘子的銷量同比暴漲了32倍。
智利車厘子的生意經
車厘子對於生長環境很挑剔，需要蓄冷量（cold hour），好品種需要蓄冷量越多，與人一樣，車厘子樹只有在夜間充分休息狀態下才能生長的好，熱的地方無法產出優質車厘子。智利能保證車厘子蓄冷量達到600-1000小時。而且智利光照時間很長，從早上6點至晚上9點，種植灌溉採用安第斯山脈雪水，水源乾淨充足。另外，車厘子采摘時不能被雨水影響， 智利適逢夏季旱季，因此確保采摘不受影響。
國內前兩大智利櫻桃進口商之一的金果公司總經理蘇峰本對《財經》記者解釋，智利車厘子的高價來自其品質的控管、針對中國市場的各種設計, 多年行銷樹立的形象；相較之下，剛被批準進入中國市場的中亞國家，在包裝和口味上仍處於新興國家階段，暫時無法相比。
由於需要經過長時間運輸，智利櫻桃種植、采收和包裝時使用各種高含量的科技技術，確保經過20多天的海上運輸仍能保持高新鮮度。
車厘子的主要包裝出口商Meyer 分析指出，長期運輸仍能保持新鮮和高品質意味著：需要選對車厘子品種、在正確的時間采收、接著適當的挑選和包裝；采收時的顏色、含糖量、硬度和缺陷（如裂開和腐爛）這四個因素疊加起來的互相影響，左右了水果長期運輸後的呈現。例如高糖量和深紅色可能造成水果過熟，最後貨架壽命短於平均；或者在挑選的時錯過小量的腐爛水果，可能造成整批水果到岸時，大量腐爛而無法銷售。
智利主要生產商之一Graces Fruit ，近年來就採用大風扇來為櫻桃樹保暖，同時考慮濕氣會導致櫻桃裂開，下雨後用直升機從空中釋放對流空氣來乾燥櫻桃。
為配合中國消費者偏好尺寸較大的車厘子，果農會在櫻桃樹開花的時候掐掉太多的花，達到最後結果量少但果實尺寸大且甜的目標。
接著在采收時，考慮櫻桃容易受損，仍以人工為主。但是采收時間則以出口運輸需要的時間以及到達後上架的壽命往回推，采收後機器會先將櫻桃進行分類，太軟的果子會先被淘汰。
ICBC投資研究的數據顯示，在2009-2017年間，中國主要進口額五大類水果為：櫻桃、榴蓮、香蕉、葡萄、橙橘類，其中以價值計算，櫻桃最高。海關統計則顯示，櫻桃2017年進口金額已達7億多美元，2018年進一步增長69%達13億美元。
國產櫻桃為何賣不上高價？
其實，到了3-5月份期間，國產大櫻桃在品質方面一點也不比智利車厘子差。無論從果個大小，果實硬度糖度和口感，都不比進口車厘子差，張開春告訴《財經》記者。“我們在冬季還要進口13億美元的櫻桃，不僅僅是因為中國人喜歡櫻桃，而是我們生產的優質櫻桃遠遠滿足不了我們目前消費水準的需要。”
北京市通州區西集鎮的果農李德忠指出，櫻桃種植技術要求不低。為此他請山東人常年住在果園修剪樹木和負責主要種植。為了改善技術，政府也組織這些果園負責人到別的果園參觀，學習修剪，並請專家講課，接著還組織考資格證。
但是國內水果種植終究未擺脫看天吃飯的命運。櫻桃比其他水果更嬌貴，對氣候條件要求更高。以今年為例，大雨、冰雹和大風導致減產，儘管都上保險，但是李德忠指出，“沒有一個果農願意受災，假如果園被冰雹全部砸平，一個果子也沒有，一畝地才賠償5000元，這也就是合兩棵樹產量的錢。”而一畝地大約可以種20棵櫻桃樹。
山東煙台的農民王連成今年也遇到一樣的問題，他種植的美早櫻桃在掛果期遭遇惡劣氣象，因此減產40%，導致他的櫻桃園總產量減少20%-30%。所幸，他少量種植的溫室櫻桃成熟早，2000箱在本土櫻桃季節開始前期，4月份就有收購商或客戶提前預定，能賣到100元／斤的好價格。
而一般的果農並沒有能力搭建溫室大棚。王連成介紹，搭建一個大棚要4萬多元，搭建一個中小規模的溫室櫻桃園（10畝左右）成本要幾十萬元，一般的果農不願意投入這麽多，也承擔不起。
國內平均種植規模小，成本低，標準化低是國內櫻桃園和國外車厘子種植者競爭的主要劣勢。張開春對《財經》記者指出，國外農場是由大公司經營的大型生產基地，相比之下中國以散戶經營為主，部門農場面積小，規模上是百畝、千畝對三、五畝的區別，這直接導致標準化難執行，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張家有張家的種植方法，李家有李家的種植方法，這樣質量就參差不齊。其實，好的挑出來一點不比進口車厘子差。那麽中國櫻桃質量參差不齊的話，價格差異就很大。”
櫻桃的大小、甜度、硬度是決定品質和價格的關鍵，因此采收後的分揀是銷往市場前的最重要步驟。目前智利和美國等產量大國都以分揀機來挑選和剔除質量較低的果子。但是因為小規模種植，國內不少農戶投資不起分揀機。李德忠就表示，自己沒有分揀機，“果子大小、色澤等外觀，依然靠人工分揀”。
此外，無法與完整的銷售鏈條對接是國內櫻桃果農的噩夢。“並不是說老百姓果子熟了就摘，摘了就賣。沒有穩定的市場對接渠道，果農很矛盾。” 李德忠對《財經》記者說。
近年興起的電商為果農帶來新可能。李德忠也嘗試過，“往高檔小區送，五六十元一斤，也有可能賣到每斤上百元的價格，但是量小。”
五年前才入行的王連成，儘管只有30畝，但他在開始種植櫻桃時就通過電商渠道銷售，而且附近的很多果農都願意找他來幫著銷售櫻桃。由於煙台是櫻桃的主要產區，交易市場更為活躍，但是他周圍有些歲數大、沒有交通工具無法去交易市場的果農，他們也不想賣個壓價的商販，因此他得以用穩定的價格，通過淘寶、微信或微博鏈接來銷售。
由於水果的價格主要取決於供需，張開春對《財經》記者強調，國內高品質的櫻桃與車厘子品質並不相上下，當務之急是提高那些低質量櫻桃的水準，慢慢將櫻桃都調整到8-10克以上，糖度16%以上，基本符合優質果的水準。如此一來，“車厘子自由”就不再高不可攀。他強調“中國應該生產更多的優質櫻桃給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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