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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導師誘奸後,我告訴自己這是愛情 | 故事

在導師性侵學生的新聞被廣泛討論的當下,相比於直接的侵犯,誘奸變得十分曖昧。它被包裹在師生戀的浪漫外殼裡,受害的一方,還要為自己的傷口致歉。

後 宮

2016年的12月15日下午,我披著頭髮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感覺自己不再是女生了,而是一個被毀掉的女人,並且將會持續地被毀掉,從碎片裡摔出碎片來。

在那之前,我在中部一所大學念大四,扎高馬尾,背雙肩包,上課提前坐在第一排,用特定的本子記不同科目的筆記,常備高三式的保溫杯。在將近三十人的班級裡,一直是第一名。

學院是新建的,老師不多,但幾乎都認識我,因為我問問題。裡面有一位老師,叫賈下惠,五十多歲,帶黑框眼鏡,眼鏡後面一副三角眼。他教我最喜歡的古代文學,但這不是他特別的地方。

我隻問過賈下惠兩次問題,一次是在大二課室,賈下惠簡單回答了幾句之後,說:“我一般和弟子們在飯桌上討論問題,這樣更隨性,利於發散思維。”我沒有聽清楚“弟子”兩個字的含義,以為是老師是對場合有所挑剔。

還有一次是在大三,課後賈下惠站在走廊的陽台上抽煙,聽到提問後,他沒有說話,瞪了我一眼,扭過頭,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不遠處垃圾桶立在那裡,受到嘲諷,和呆住的我一樣。一定是自己哪裡做錯了,我想。

一次在資料室看書的時候,路過他的辦公室,聽到裡面有人叫師父。我得知,要成為賈下惠口中的“弟子”,一張學生卡不夠,哪怕他是學院的副院長和副教授。賈下惠在學校裡自行建立了一個小範圍師門,約定俗成要敬茶,要叫“師父”而不是“老師”。入了師門,才有靠近他,不對,是靠近以他為載體的、得到知識的機會。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2016年4月份,我在QQ上申請成為賈下惠的弟子,他說好。不久之後,我跟著師姐去了賈下惠的辦公室。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師門聚會,兩個長相姣好的女生坐在賈下惠的旁邊泡茶,他被弟子們簇擁著坐在中間,一邊呷茶一邊說話。

我以為只是一場拜師儀式,課間十分鐘就能夠完成,但賈下惠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悄悄觀察師兄師姐的表情,大家都認真聽著,場域一樣的東西凝結著,讓人無從打斷。我把自己按在黑沙發上,聽著門外的鈴聲響了兩個來回。

聚會到了飯點才結束,賈下惠帶我們去校外吃了一頓飯。飯桌上,賈下惠的茶杯永遠都不會空,總有弟子在殷勤地幫忙倒水。他聊起軍訓,說現在大學的軍訓太不嚴格,自己在讀書的時候不僅要真槍實彈地練習射擊,還需要跳傘。有一個人跳傘的時候,跳到了別人家附近,透過窗子看到一對夫妻在做愛,從此那個人便得上了陽痿。說完他哈哈大笑,但我沒笑,他盯著我。

那天是我第一次不得不曠課。在吃飯之前,大家收茶杯的間隙裡,我趕去教室拿書包。課早就下了,有人正在鎖門,燈都熄了。

圍 堵

第一次聚會之後,我忙於保研的事情,沒怎麽去參加聚會,賈下惠便在師門QQ群裡說我有自閉症。

我專門去他辦公室道歉,當時穿了一條裙子,坐著小腿會露出來。說話的時候,賈下惠一直盯著我的腿看,他本來穿著長褲,突然把褲子卷到了膝蓋上。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我禮貌地詢問他覺得我適不適合學古代文學專業,他說:“你沒有靈氣,不適合學習古代文學專業,只有查找文獻的能力。”於是我研究生沒有選擇一直喜歡的古代文學。

雖然明面上來說,師門只是一個興趣學習小組,但其實並不自由。14級一位師姐,胃不舒服不能吃辣,有天火鍋聚餐,她沒有去。賈下惠當著到場所有弟子的面罵她,“既然不參加師門聚會,那就不要拜師了,你們都不要拜師了。”

這件事情之後,不只是我,大家都不敢不去聚會。聚會和學習沒有什麽關係,幾乎聽不到什麽知識性的內容,很多都是他的個人故事。後來,我們都成了賈下惠的移動“百科全書”,知道他有風濕,下雨天尤其難過;有頸椎病,會讓弟子給他按摩;說是有一個在長沙混黑社會的親弟弟,還和我家鄉某個大長官是大學室友。總之是一個聽起來又可憐又厲害的人。

每個月,他花兩千多請弟子吃飯,說:“在QQ裡,你們都在‘我的家人’分組下面,你們和我兒子差不多大。”他婚姻不幸福,妻子在鄰省一所大學教經濟學,比他賺得多,社會地位也高。他是為了逃避妻子給自己戴“綠帽子”,才來我們學校教書的。他們嘗試協定離婚,但是為了兒子,沒有分開。

我隻比他兒子大三歲。

入師門不久之後,賈下惠帶我們去KTV唱歌。我沒去過這種場合,就一直坐在邊上。他催我,還跟著我去了點唱盤。一個單人的位置,我坐著,他斜著身子擋在我的前面,被他的胳膊逼得直不起身,就下意識拉了一下他的衣服讓自己不倒下去。在拉著他的時候,我聽到他笑了一聲。

那天賈下惠說我太拘謹,放不開,以後到社會上去要吃虧,要提高情商。我當時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所以才會一直當著他和學習委員之間的傳聲筒。學習委員是我的舍友,他上課有什麽事情需要學習委員做的,賈下惠不會直接去找她,而是讓作為班級第一名的我代為傳達。一種明顯的偏愛,也是一種明顯的諷刺。後來,他還當著我說我室友的壞話,導致我對室友有所誤會,我們關係變得不好。

猥 褻

大四完成保研後,我常呆在學院資料室看書。離他的辦公室十幾步的距離,幾乎每天都能和賈下惠見上面。

他的手機是一款千元機,應用下多了就變得很卡,可能是這個原因,也可能是別的原因,他總是在上下午都有課的日子,讓弟子幫他點外賣。2016年11月,我給他點了一整個月的外賣。

後來他又讓我去辦公室幫他做課件,他決定午睡一會兒,提出來讓我給他按摩。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沒說什麽,我擔心拒絕是不是顯得太小心眼,畢竟他說很多女弟子都會給他按摩。

12月14日晚上,我照常在辦公室給他按摩,他說妻子出軌過三個男人,突然轉過頭來,溫柔地問:“你最近是不是特別喜歡我啊?喜歡我可以,但不要跟別人說啊。”“我以前有沒有和學生發生過性關係嘞?也有過。”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我懵了。

事情早有端倪,大三,我填寫一個家庭成分表,因為和母親同姓,他特意跑過來問我是不是單親家庭。單親也許意味著弱小。我說不是,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還有次師門聚會的時候,他摸過一次我的內衣肩帶。他讓我把放在地上的煙灰缸遞過去。我躬下身子,他也做要去撿的樣子,但是手卻落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上一個對我說喜歡的男生還是小學六年級的同學,他寫了一封小情書,趁機摸了一下手,我氣得把桌子都掀了。我知道掀桌子不好,更小的時候還因為掀桌子,被班主任找過家長。父親像很多家長那樣,說我不像個女孩子該有的模樣。

我不知道女孩子該是什麽模樣。我玩六神花露水,會被說“噴什麽香水”,穿了一雙跟高的運動鞋,被說穿“高跟鞋”臭美。

初中的時候,我來了初潮,穿著一條被染紅的綠褲子毫不知情地在大街上走回了家,像是展示一種恥辱。在那之後,我決定要成為一個女孩。女孩會把煙灰缸遞給賈下惠,而不是當眾掀桌子。

我會在賈下惠上課之前主動把黑板擦了,但那是我在小學時候當勞動委員留下來的習慣,我也會幫其他的老師這樣做。無論怎樣,我都無從承認自己喜歡他:“難道您沒有發現,我對您的感情是晚輩對長輩的那種嗎?”

賈下惠聽到那句話,五官皺縮起來,形成一副傷心的摸樣。我不知道要說什麽,想離開。他改口說可以把他當兄長,還拍了拍我的頭,說以前有女生就是把他當兄長,她當時已經有了男朋友,對他說:“要是早點遇見你,我還找什麽男朋友呢?”

等他出去上洗手間的間隙,我趕緊拿著包準備走,等他回來,我就站在了辦公室門口,說師父我先回去了。他很不捨地說:“要注意安全啊。”

12月15日,我決定不去資料室,躲在宿舍裡。但師姐打電話過來,說賈下惠特意要求我點外賣,我下午還有課,不得不去學院,就答應了順便把外賣送過去。

初冬時節,天是水泥色的。我穿著一件薄款羽絨和一條鬆緊腰牛仔褲,頭上扎著馬尾,走進了那個有黑沙發的辦公室。賈下惠拉著我聊天,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反鎖了辦公室的門。他躺在沙發上讓我給自己按頭,突然抱住我,他說:“我忍不住了”,然後開始吻我。

我不敢反抗,因為他是老師,他用很沉重的聲音說:“不要發出聲音。”六個字,祈使句,命令態,來不及思考,賈下惠就脫下了褲子到了膝蓋位置。我嚇得閉上眼睛。他扯下鬆緊牛仔褲,意圖脫掉我的內褲,我用手護住,說:“不要”。他停下了脫內褲的手,但身體還是壓上來,抖動,十分鐘,過得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它並不像大多數人以為的那樣激烈,而是極其安靜,安靜地只剩下一個男人把褲子脫到膝蓋,鑰匙碰撞鑰匙的聲音。事情過去兩年之後,它依舊讓我每晚都睡不著。

我想起來10月份的時候,賈下惠讓我買煙。那是他第一次拜託我去做事。我買回來,放在他辦公室桌子上的時候瞥見,原來的那包煙其實沒有抽完,還剩半盒。

誘 奸

在那個午歇,我的發繩散掉了,當時我沒有力氣再梳回去,便再也沒有梳回去。

從他辦公室出來,我碰到了一位認識的老師,本應該是要叫老師好的,但我說不出老師兩個字。他有些詫異地盯著我看了幾秒鐘,我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麽髒東西,跑去衛生間照鏡子,臉上是通紅的。

曾經被有好感的男生不小心碰到手的時候,我會臉紅,但是我從沒因為他做過噩夢。賈下惠說我喜歡他,於是從12月我開始做噩夢。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在那之後,我很害怕見到他。遇到之後我也不叫老師好,低著頭快步走過。我相信那次只是他真的“忍不住”。

過了幾天,他把在資料室自習的我叫到辦公室,他躺在沙發上,關了燈,讓我給他按摩。突然有一位老師過來敲門,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賈下惠突然打我一下,掐住我的胳膊,說:“不要發出聲音。”等敲門聲停了,他特意走到貓眼那兒往外看了看,關掉了桌上有光的電腦。他說:“你跟我去宿舍吧,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我那時候論文還沒有寫完,電腦還在資料室開著,就拒絕了他,他很傷心。後來那位老師又過來,我給她開了門,溜回了資料室。

12月28日,賈下惠在教授甲骨文的課程,我要把書上的圖片拍成照片,然後對著打字做成課件,工作量很大。那天,他睡到了快晚上十一點,學生宿舍已經關門了。他突然邀請我:“今晚要通宵幫人改論文,寢室裡有兩台筆電電腦,你把要編的課件拷到我的隨身碟裡,跟我去我宿舍編吧。”聽說師姐也在他宿舍喝過茶,之前又拒絕過他幾次了,我感到抱歉,不好拒絕。

賈下惠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是大學宿舍四人間的大小,燈光是昏黃的。他給我泡了一杯茶,不一會兒,我就困了,側身靠在床沿上。他過來抱著我,把手伸進了我的內褲。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按著我的頭,往他肚子下面推,把什麽東西塞進了嘴巴,缺氧,想要嘔吐。第二天的課,我坐在第一排睡著了。

在路上,辦公室,他宿舍,賈下惠說他喜歡我,說我是唯一一個能夠理解他文學的人。在這之後,他又把我帶去宿舍,一共不下於四次。我很少坐他的副駕駛,他說過副駕駛位屬於胸最大的女生,所以我總習慣於躲在車後座。進宿捨的時候,車要過一個欄杆,那裡有攝影頭,他說,“把頭低下”,我就把頭低下。宿捨的隔音不好,他說,“不要發出聲音”,我就不發出聲音。

那時候的我,除非演戲,再也對他叫不出“師父”兩個字。於是,我決定愛上他,取他曾經寫過的一首古詩裡面的意象“孤鴻”,存成了手機通訊裡裡他的名字。

賈下惠偶爾在辦公室電腦上看電視劇,但每次看的都是同一部,因為裡面有一個演員長得非常像他父親。說到父親的時候,他的眼眶微紅。我見過他曾經寫給表妹的墓志銘,文言文,我看完之後被感動得流淚。

一個能寫出好作品的人怎麽可能是壞的呢?於是,我決定要做“孤鴻”的“寒枝”。不愛上他,我便無法彌合講台上的他,和壓在我身上的他。

我沒有別的出路。這個學院是新建立的,他和院長一手籌辦起來,是這裡資歷最深的老師之一。雖然畢業論文指導老師不是他,他也會“提醒”我,小心畢不了業。他說自己還有黑社會的親弟弟,在我家鄉也有認識的長官。

因為他,我和舍友的關係早就不好了。想過找院長幫我,但是賈下惠有次無意說到:“他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了。”

2017年3月,賈下惠不再滿足於猥褻。他很有經驗。每一次,他都不會真正進入,只在外陰摩擦。但我還是流血了。我疼得下意識全身縮成一團,他又笑了。我為流了兩滴血在他的床單上,向他道歉。4月,他再次嘗試,流了更多的血,站在廁所看到自己的血順著大腿流下來,我穿著他的暗紅色絲綢睡衣站著,上面的黑色圓點圖案,像假的狗皮膏藥。我告訴他,賈下惠說了一句:“哦。”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第二天早上是他的課,我坐在最後一排,內褲上都是血,不記得後來洗了還是扔了,只知道自己發過“隔幾天那個地方還在疼”的狀態。四月之後,我把手機通訊裡他的名字從“孤鴻”改成了“PAIN”。

在極度痛苦的時候,我去過一次賈下惠的宿舍樓下。我總是被裝在他那輛二十萬的黑色豐田小轎車裡,在夜裡潛伏一樣被送上他的床,我想看看白天的那裡什麽樣。但等我走了四十分鐘的路程之後,卻再也邁不動腿上樓。

總有哪裡怪怪的,一個學生,好像不應該進入異性老師的宿舍。身為老師的他,早就知道這點吧。而這些,我都像是完成功課一樣地完成了,盡量以第一名的身份。

複 製 品

可我並沒有拿到高分。他有了下一個目標,2017年4月,朱敏芬正式進入我的生活。

當時賈下惠負責籌辦專業裡很重要的會議,弟子們去幫忙,作為本院剛入學的研究生,朱敏芬主動要求加入。她是我們學院的研究生,被調劑到了我們專業。她一開始分到的導師是一個沒有行政編制的女老師,但後來換成了院長。

和我的運動休閑風不一樣,她穿蘿莉風的衣服,用貴價的美容院護膚品,化淡妝,永遠披著頭髮,細心點能在最外層的頭髮下面找到用心編織的小辮子。她從來不會打斷賈下惠說話,只會在他聊到興頭上的時候,遞上去一個角度適合的微笑。

第一天會議晚宴結束,有個二本學校的老師想請她去唱 KTV,她沒有去,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賈下惠。我以為他會生氣,但沒想到他很開心。

晚宴上,賈下惠喝醉了酒,弟子們扶他去大師姐的酒店房間。他坐在床上,弟子們都在,一層層把他圍起來。他把朱敏芬叫過去,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他突然講這些人裡只有大師姐和朱敏芬的情商最高,情商最低的就是我。

“你做我弟子好不好?”當著所有人,賈下惠溫柔地看著朱敏芬,臉上是黑紅的,床單是白的。“好吧。”朱敏芬說。“叫師父呀。”“師父。” “我抱一下你好不好。”說著就把朱敏芬攬入胸懷。

我下意識地別過頭。雖然之前就聽說賈下惠會抱其他的女生,但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

我回到辦公室偷看了他的辦公電腦。桌面是他兒子的照片,密碼是他兒子的生日,我想找找裡面有沒有其他女生的照片,結果隻找到了他妻子出軌的日記,寫給妻子的絕交信。原來賈下惠和我們說的那些,是真的。我很內疚,因為我懷疑了自己的師父,我的痛苦更深了。

6月份畢業季,國文班有個遊學活動,研究生可以自願去,巧合的是,我和朱敏芬被分到同一間房。

我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賈下惠,自然而然說起了他。朱敏芬說師父在四月的會議結束之後,開車送她回宿舍,還親了一下她的臉頰。隨後六一兒童節,他們一起去了一個很貴的飯店,還給買了小零食。賈下惠還讓她寫會議研究綜述,想幫她發表在核心期刊上。

並且,她已經被帶去過一次教師宿舍。“師父給我算了個婚姻卦,說我以後就應該找一個像他那樣的年輕版男人。他說我長得很像他的初戀女友,如果當時我和他的初戀女友同時出現在他面前,他會選擇我。你覺得師父這樣對我正常嗎?”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你千萬不要單獨跟師父在一起啊!” 我脫口而出。但朱敏芬好像沒有什麽反應,她說以前也有人追她,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她在當地有關係,家裡也算是圈內人,知道很多老師都這樣。我想她知道怎麽應付,不像我。

我想起四月的會議上,有一位很厲害的老師帶著妻子來開會,她小他二十歲,也是他的學生。2008年的時候,有一個女博士曾經為他跳樓,賈下惠還曾經提起過。那天,那位老師在台上發言的時候,他妻子就在下面用手機錄影片,他拍別的女生的肩膀,她也裝作沒看到。

也許這些就是賈下惠說的情商高吧,那天我一晚上沒睡,不想接受現實。

遊學活動結束的時候,也是賈下惠兒子出高考成績要選學校的日子。他提前去了鄰省省會,我、朱敏芬和其他人一起坐火車回學校,她在火車上搶到了第二天下午回家的車票,我那時候什麽心情都沒有。

因為到學校的時間太晚,研究生宿舍很遠,晚上朱敏芬睡在我宿舍。第二天早上,我順便把一些畢業帶不走的小桌板之類的東西,幫她提著一起去她宿舍。

路上我收到賈下惠的簡訊,他說自己還在家裡,今天趕不回來,要回來也是要帶著兒子。然後兩點多的時候,朱敏芬收到賈下惠的簡訊,問她在哪裡,說自己在回學校的高速公路上,馬上到,送她去火車站。他不知道我和朱敏芬在一起,到的時候他看到我,沒有下車。

送完朱敏芬之後,賈下惠回到學校找我。我問他是不是對朱敏芬有特殊的感情?他對我又是一場指責,“你是一個極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性格古怪,人品惡劣,就喜歡嫉妒別人……你根本就不愛我,愛一個人是會願意為他去死的。”

我想到了那個跳樓的女博士。原來痛苦是要以更大的痛苦來結束的。

反 抗

我想弄清楚,這段時間到底是什麽。所以在畢業離校之前,我去找了學院裡兩位老師。有位女老師聽到我的遭遇幾近要哭出來,介紹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給我看,那本書的主題是誘奸。

暑假,我在家裡看完了這本書,撕掉了整整三本賈下惠上課留下來的筆記。恐懼是一種愛嗎?如果恐懼也算是一種愛,那我是愛過賈下惠的。雖然在每次他說喜歡我的時候,我沒有什麽感覺,但在最同情他的時候,我也乾過類似房思琪寫情書給老師的事情。

七月那次聊天之後,他開始在 QQ 群裡說我精神有問題,說我瘋狂地愛上了他。可當我想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早已被他禁言。之後他刪除拉黑了我所有聯繫方式。我開始失眠,一想到他就有嘔吐的生理反應。

熬到研究生開學,新的學校。8月14日,我悄悄開始進行心理谘詢。人能承受的恐懼是有一條脆弱底線的,一旦某個人的行為超過了底線,當事人便會開始合理化那些行為,甚至是愛上對方,因為只有那樣才是安全的,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反應之一。一個女孩愛上了誘奸犯,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不僅如此,我還有強烈的創傷應激反應。只要有任何一樣東西讓我聯想到他,我就會腦袋緊繃,緊繃時連音樂都聽不到了,等緊繃完音樂已經過去了一分鐘。

我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拿到了畢業證,可以離開他重新開始了,結果10月末的時候,他過來參加一個活動,我知道他和我現在學院的長官有教學事務上的關聯。那種恐懼又回來了,覺得自己永遠都擺脫不了控制了。再加上當時某幼稚園事件突發,我之前還介紹了幾個師妹加入他的師門。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情,我在本科學院群裡把這件事情曝光了出來。

我沒想到第一個來找我的會是朱敏芬。她責怪我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讓別人認為她也被潛規則了。但其實我知道她不會。她和我都是賈下惠的目標獵物,但是她和我不一樣,她更聰明,是會玩那個遊戲的人。

行政副院長對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嚴肅處理這件事,但是過了一個禮拜,也沒有進展。

我打電話過去問,他說:“賈下惠現在手頭有很多課,期末試卷也是他出,不是每個人都能去代替他講課的。你放心,我不是要包庇他,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同事。”

“那你有開始調查這件事嗎?你也沒有問我這件事的情況。”

“我總不可能掛著個橫幅,上面寫著你被人強奸了,然後去調查吧?”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答話。

後來,我在網上發了帖子,引起了不小的風波,有更多的被賈下惠侵犯過的人找到我。有些師姐的成績去數一數二的學校都可以,但因為賈下惠的安排和打壓,他們選擇了更差的院校。就像我,當時聽話地選擇了他曾經工作過的學校一樣,賈下惠不喜歡自己的羔羊跑到柵欄外面去。

而他也開始接受採訪,在採訪裡他說我瘋狂愛上了他。我曾經給他發簡訊談到處女膜,我說,“有破裂的感覺,那個地方”,他回復我,“不可能破”。他對記者說那是我取快遞割破了手指。那篇文章我看了三次,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我去了兩次警察局。警察說,判定強奸或者誘奸,需要有物理性的證據。

我真希望,每個女生身上都能攜帶一個隱形攝影頭。

毀 滅

有次谘詢師讓我想象賈下惠就在我面前,讓我發泄情緒罵他。我找了他的照片,看著那張臉,沒有任何憤怒,而是完全的恐懼。那張臉,比鬼的臉更可怕。

劇照|不能說的夏天

我的創傷應激反應持續著,只要一想起他,身體就產生嘔吐的感覺。洗澡的時候看著自己的大腿,之前血就從那裡流下來。我覺得腿不是我的,10月份,我決定去看醫生。

拖著身體去了醫院,走錯了樓,踩著點到,還忘了買病歷。在網上預約掛號時,醫院有婦產科和少女保健科,我用滑鼠選擇了後者。

主治醫師是一個五十歲的女人,她看到我很著急,問我怎麽了。我終於得以說出口,自己被老師誘奸了,說完,喉嚨卡住,自然而然眼眶就紅了。

她讓我走到裡間,在一條水藍色薄簾子後面,一個女實習醫生打開了黃色大燈。主治醫師戴上一次性手套,檢查的動作很輕微,但是我還是感覺疼痛。

“外陰黏膜破損,處女膜完整。”主治醫師用一個什麽工具指著講解給旁邊的女實習醫生聽,“你看到沒有,他是在這裡抽動的。”

“黏膜破損會愈合嗎?”

“會的,很容易愈合的。”

“那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沒有愈合呢?”

“是心情的原因。”

我躺在工作台上,直到後面排隊的人開始往房間裡擠,才意識到時間過去了很久。那一次,身體終於完全回到了我自己身上,我覺得某一部分的自己好像解脫了。是誘奸發生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喜悅,第一次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情緒。

兩個月之後,我去做複查,醫生說我好了,但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好。現在的研究生方向,依舊是和古代文學沾邊,只是我不再像本科那樣,什麽課程都要坐在第一排。

每天凌晨一兩點,我都會被重新拽回那個下午。第二天早上聞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他的精液,很髒,想吐。看到黑色的車子,黑色的沙發,帶著黑色眼鏡的中年男人,身體會不自覺害怕到僵硬。

公共英語課的女老師長得很像賈下惠的妻子,我每次上課都低著頭不敢看她。偶爾也會逼著自己看向她,想著暴露在刺激源裡面,說不定就可以徹底變好。可是每次逼自己看她的時候,手和身子都會顫抖。

2016年12月15日,從那之後,因為賈下惠,我再也沒有扎過馬尾。其實小時候養成紮馬尾的習慣也是因為一位老師。

小時候,我用毛線綁頭髮。有天課間廣播體操跳躍運動時,毛線繩越來越松,頭髮就散開了。解散後,班主任把我帶到辦公室,解開自己頭髮上的黑色發圈,給我扎了個馬尾辮。那之後,我再也沒買過其它顏色的發圈。

“快去上課吧。”

“謝謝老師,老師真好。”

*本文根據當事人口述整理,人物均為化名

作者馬拉拉,真故編輯

編輯 | 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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