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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知識”付費的年輕人:鄙視鏈已經悄然成行

作者:洋平

“1年讀50本書。”

河北邢台隆堯縣隆堯鎮,公車站牌上鋪上了大幅的廣告,主角不是慣常的手機和日化用品,而是“樊登讀書會”,廣告牌外層的塑料已經破裂,明黃色的廣告語上敷著一層灰,不過依舊扎眼。

365元的讀書卡,折合每天1元,也許人生就此改變。

在隆堯鎮,這個八萬人口的小鎮,也開始接受知識付費的“按摩”。

崔毅來出差,這巨幅廣告讓他吃了一驚。“樊登讀書會都賣到這兒來了?”

他對這一套再熟悉不過了,羅振宇、吳曉波、樊登等等,統統是老熟人,在互聯網上,隔著螢幕,他們提供了陪伴,以及大量的知識。

崔毅花了一萬多元,集齊了“得到”平台上所有的付費內容,他同時也是樊登讀書會的會員、混沌大學的學生,買了喜馬拉雅平台上一百多個課程。

2019年羅振宇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再次引來的一陣嘲弄。

購買網課的人們也被認為缺乏獨立思考,連帶著被一群人刮著臉羞。提供知識付費的一乾人等,則成了心靈按摩棒,提供精神保健品。

“中年人看羅振宇的演講和老年人買權健的保健品沒有任何區別。”

批評者張牙舞爪,用戶們卻目不斜視。知識付費是一座城邦,城裡城外兩撥人,各自掙著自己的體面。

倒是崔毅心裡,總是打著一個結。

1 、自洽

“說那個權健段子的,非蠢既壞。”

聽到外界的聲討,92年的姑娘曉晨很是不以為然。“貂不是收智商稅?LV不是收智商稅?”她說的有些動氣了,“雖說這些東西是焦慮的點,商家就是找痛點,無可厚非,”

曉晨在上海工作四年了,每天早期,刷牙化妝時都放著音頻課,午睡也是聽著入睡。知識付費對她來說是一種陪伴,2018年,她花了兩千元,“也就是看電影的錢。”至於有沒有聽完,她就“比較佛系”。

一年來,行業今年不溫不火。羅振宇的跨年演講終於讓積讚了一年的吐槽找到了發泄出口。

批評指出羅振宇運用的經濟學知識點似是而非,最後引用的巴菲特名言甚至並不是原話。

代鵬對這些錯誤卻毫不在意:“大家都是成年人,當然知道他是搬磚的,但是他夠努力、夠誠懇,某些反面還算靠譜,這就夠了。”

儘管每個月背著上萬的房貸,代鵬每年在“得到”和其他知識付費平台上也會花費一萬多元,大約相當於兩個月的零用。在30歲出頭升上管理崗後,他就開始接觸知識付費,在“得到”上的訂閱看不少的管理學課程,“用很高效的方式培養長官力。”

他相信自己的選擇,近來,他對哲學產生了興趣,購買了中西哲學啟蒙課。本身對這些心理學有所了解,發現很多事情,跟哲學和文化有關係,就是要從自身的哲學層面來思考問題,很有益處,也很容易想通一些事情。

代鵬多次提到理性這個詞兒,“大家都是有自己的判斷的。”對他們深度用戶來說,“外部評價不太在意。”

他和他的同好們,已經實現了自洽,在知識付費的城邦壘起了城牆,而壘上這第一塊磚的就是羅振宇本人。

羅輯思維面臨的質疑從來沒有停息過,從一開始,羅振宇就以商人的身份為榮。“我們不會搭理外界的聲音。他罵我有他的道理,我不說他是對還是錯,我不聽。”

在“得到”宣布要著力產品和品控時,羅振宇宣稱:“我們應該像維護一個城邦一樣。一個好的城邦不用到處去發移民廣告,只需要維護好這個城邦的交通基礎設施、市民文化,讓大家覺得自豪,外面的人自然會拉家帶小,投親靠友移民到你這個自由的城邦來。”

他們共築了這個城邦。

2、撩撥

“商業思維的匱乏,可能意味著你的底層邏輯有問題。”

兩個大詞,一個推論,沒再繼續往下滑文案,崔毅就點擊了購買。“確實我恐慌了。”

石家莊,這座火車拉來的城市發展迅速,互聯網的風潮也很快漫過這裡。崔毅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總監,在石家莊算是混的很不賴,年收入超過三十萬。

2016年,滿足感似乎是在一夜之間褪去了。崔毅37歲了,在管理崗位也待了幾年後,他突然發現,身邊的人比自己小了十來歲,每個人都溢出一股生猛勁頭,工作起來不知累。反倒自己,“大部分工作是重複的、機械的。”

偶爾有行業聚會,在茶室裡,說話最大聲的總是年輕人,語速快,跟互聯網相關的詞語一個個往外蹦,思維跳躍的速度讓崔毅有些跟不上。

工作瓶頸、傳統行業面對互聯網是的壓力、年齡,這些東西混在一起,拽的他的肺泡似乎都緊起來。崔毅陷入了中年危機。

也在那時,“得到”上線了測試版。崔毅一直有聽羅輯思維的習慣,也在得到聽聽書的解讀。後來得到上線了15個知識付費欄目,崔毅自然一口氣全買下了,天天花上兩三個去聽,從和菜頭的槽邊往事,到李笑來的財富自由之路。課越賣越多,崔毅花了上萬元,買全了全部課程。

“不買總覺得會錯過點什麽。”

“有用嗎?”我問他。其實,知識並不是以實用與否為原則的,詭譎的是,無論知識付費的批評者還是使用者,都喜歡抓著實用價值不放。

崔毅搖搖頭,顯得很誠懇,“20%有用吧,除非你真的實踐下去。”

知識付費產品經理們顯出了某種精明,小白精讀CEO仇蝶告訴我,業內不提有用無用,而是強調“交付和獲得感”。

為此,他們的策略很明確,小白精讀創始人李源稱之為「名人故事+案例+心法」的傳記解讀方式。讓用戶在暢聽故事的同時提供一個可實操的解決方案。比如說通過外交家曾紀澤去闡述溝通談判的技巧;通過柳比歇夫奇特的一生去提煉他的時間管理方法;還有通過FBI創始人胡佛去講知識管理方法。

“沒有人不愛聽故事的,如果聽故事最後還能掌握一個核心心法,那就是賺到了,而且因為有故事場景,相對就容易記得住,這個過程也沒有學習負擔”。

曉晨第一次購買音頻,買了馬東的好好說話。因為文案點切得太好:如果你不知怎麽提加薪、不知怎麽提離職?那時候曉晨正打算辭掉第一份工作。

接連聽了大半年,她開始買更理論和巨集觀的課程。

曉晨手邊有個小筆電,把她聽到的有價值的內容一一記下,道歉的技巧、點線面體的理論、你的底層作業系統是什麽。

“得到”行業頂尖的品控讓它獲得了足夠的信賴感。得到先上線的課程,曉晨都會瀏覽一遍。

“我覺得我為這個付費是心甘情願的,我是比較服氣的。”

除了“得到”享有了不錯的忠誠度,其他一些平台的流量則是用戶追隨導師而來。導師包裝就有了巧路子。明星需要人設,導師也同樣,高學歷、某項眾所周知的成就,著重標記。明確的身份最吸金:Angelababy的化妝師、徐小平的私人健身教練。

一個平台工作人員建議仇蝶,“給你們李源去拍一套硬照吧,包裝包裝形象,這樣課好賣。”

3、鄙視鏈

在知識付費這個城邦裡,鄙視鏈悄然成行。

朋友圈裡,有人聽完吳曉波的跨年演講,又打著飛的去聽羅振宇的。一場演講,吳曉波換了三身行頭,對現場說:“我們在一起,我們就是一個階層的。”聽眾的笑容,比吳曉波的胸針更亮眼。

一個業內人士透露,羅胖的粉絲可以兼容吳曉波,吳曉波的粉絲就不太看得上羅振宇的,說他們屌絲、瞎嘚瑟。

這兩撥人又都看不起十點課堂,覺得他們灌雞湯。十點課堂則流露著女性主義的小確幸,瞧不上以上所有人。

鄙視鏈明晃晃,行業就開始下沉了。

新年伊始,崔毅收到一條群發消息,“good to great”的微信好友發來了自己2018年的收入情況。“樊登讀書會給我帶來的個人收入,合計80萬左右。”他號召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加入推廣。

王波就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這位來自山西運城的小哥做裝修生意,他與朋友交了二十萬加盟費成立了樊登讀書會分會點。原價365元的讀書卡他用200元拿到,每推銷出去一張,他就能盈利165元。

為了推銷這些年卡,他加入了各種各樣的微信讀書群,私聊群裡每一個人。不過一年下來,進展緩慢,“邊學習邊推廣吧。”他自我安慰。

樊登讀書會在全國開設城市分會,推廣讀書卡和其他付費課程,已經深入925個縣,隆堯縣便是其中之一。流行在朋友圈的佳話變成了“有個寶媽,每個月都能掙一兩萬呢,輕輕鬆松。”她的生意不再圍繞花王紙尿褲和韓國彩妝,而是讀書卡。

上一個深入廣袤大地,系統性挖掘出一整片下沉市場的,還是拚多多。

讀書當然不是壞事,在樊登看來,讀書甚至是必需品,是要命的事兒。

同是央視主持人出身,他看起來比羅振宇更沒有知識分子的架子。在綜藝《奇葩大會》上,他說:“我們只要花幾塊錢就改變了人生,最劃算。對吧?”

“別老讀歷史。”他打趣高曉松。

4、孤獨

房產公司發展業務,崔毅被指派到西雙版納開拓市場。

“西雙版納的房地產最傳統。”崔毅說。拉客戶的方式通常就飯局上,舉著酒杯談生意。大家都穿著正裝,崔毅卻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孤獨感也石家莊也繼續著,那陣子他會聽聽《西方哲學史》,周圍朋友笑他,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太不實際了。妻子也反感,“又不是年輕人了,還學什麽。”

崔毅動過去上海發展的念頭,“在小城市發展比較受限,談不到一塊去。”只不過,這還直停留在念頭的層面,崔毅說自己畢竟奔四的人了,不得不進行現實的考量。

無論與石家莊還是西雙版納,他都保持了一種有分寸的疏離感,不再像朋友推薦音頻課程,不表現的那麽“特立獨行”。

思維的快感則可以在讀書會裡頭找到。

代鵬把知識付費當做了另一種社交需求,在讀書會裡,大家都是同好,他們討論社會熱點,也分析各類互聯網公司的商業邏輯,“說一個關鍵詞,大家就都懂了。”代鵬形容,那是“心有靈犀的感覺”。

“知識就像一個連接器,每個人自己的夢想,相互鼓勵。”代鵬覺得,讀書會打破了圈層,成員間還多了互相合作的機會。最近被大家樂道的,是一對夫妻,做房產中介的高端定製,與同好們合作,簡直學習,已經實現了財務自由。

“大多數人還是實用主義者。”代鵬說。

在知乎live上,一個名為《從國內三本到牛津博士》的分享,吸引了一萬七千人的參與。

分享內容比標題看起來更實際一些,劉洋是牛京大學電腦科學博士,他創造了一個三本大學考研到北大,繼而申請博士。他分享了自己的複習經驗、人生履歷。

“這十年我幹了些什麽”,這是原本的標題,“幹了些什麽”,被管理員修改成“準備了什麽”。

有人在知乎上提問,說自己的朋友是倉庫管理員,每天堅持聽“得到”的課程,老羅推薦的每一本書他都好好閱讀。“我該怎麽勸他。”這個人問。

“大部分底層民眾,沒有能力彌補知識的斷層。”也有人回答。

希望和經驗,以及那些似是而非的知識,成了一根纜車,只是看不清長短。賣課的人自然更熟稔於此。

批評的聲音不絕於耳。許知遠的批評就耿直地有些不近人情,他引用米沃什的話:

庸俗知識的特點,它讓人感覺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它也令人想起在深淵上架設吊橋的方法,沿著吊橋可以不斷地往前走,但遺憾的是,這一切都不能改變現實中存在萬丈深淵的事實。

然而,“明明白白”本身那麽誘人,“庸俗”的魅力不可擋。

曉晨始終覺得,這些東西是有價值的,

“我沒指望我聽了這個東西就拯救我的人生。 讀書也不能改變我的人生。 沒有這些東西,人生就會很消極,會過得更差。”

代鵬把這視為一種主動選擇。“知識付費用戶缺乏獨立思考能力”這樣的批評頗為冒犯。理性這個詞兒他提了好幾遍。

“比如徐文兵。”代鵬舉例。徐文兵,一個中醫節目主講人,代鵬依然會收聽他的節目,儘管羅振宇甫一出場,就旗幟鮮明地反對中醫。

“正統的中醫還是好東西,羅振宇的價值觀沒有不要完全信服,”代鵬說,“自己腦子要用。”

崔毅卻意識到了這些付費的音頻會讓自己的思考流於表面,每晚回到家裡,他就會在書房代一個小時,面前擺著紙幣,邊聽混沌大學的在線課程,邊記筆記做練習。

他也開始逼著自己看書,兩年聽音頻課程的經歷讓他覺得,“很短時間裡聽到的道理,表面好像什麽都懂了,但是都沒什麽用,思想就沉不下去了。”現在他在啃的,是一本工商管理的專業書。

儘管如此,崔毅依然買下了“得到”上新上線的每一門課程。

他說:“就好像集郵一樣。”

(崔毅、曉晨、代鵬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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