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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詩·面孔 李少君

胡亮/文

自然文學(Nature Writing)已漸成風尚,其濫觴,其巨擘,還是在美國。

詩翁施耐德(Gary Snyder)就長期林居,談到山中之家,他曾快活地提及,“與周圍的黑橡樹、香杉、漿果鵑、綠樅、黃松為伍”。

李少君

這讓我們想起李少君,談到海南之家,他也曾快活地提及,“門前種有木瓜、荔枝和楊桃,甚至還種了黃花梨,後面種有南瓜和辣椒”。南瓜,辣椒,是食材,還是聖殿?這個問題就不好回答。

施耐德恪守荒野倫理,而在李少君這裡,不免還殘存著少量的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這少量,也過量。人拿人皮,能有什麽辦法?魚拿魚鱗,能有什麽辦法?李少君卻逐漸習得了金蟬脫殼。

火車已經出發,從人類中心主義,到荒野,從起點站,到終點站。要到這個終點站,女人比男人更快,小孩比成人更快,植物比動物更快。

先秦人李聃講“嬰兒”,明人李贄講“童心”,清人曹雪芹和李汝珍講“女兒”,說的呢,都是這個道理。

為了更快,李少君較多寫到女人、小孩、動物和植物。詩人明明沒有女兒,偏偏寫到女兒,偏偏寫到女兒和木瓜樹。可參讀《抒懷》。女兒之於木瓜樹,恰如鄉間少婦之於三角梅。可參讀《山中》。

神也是終點站。相距這個終點站,小鎮比大城市更近,山區比鄉村更近,星星比大地更近。施耐德講“最高、最偏僻、最難接近的瞭望台”,說的呢,也是這個意思。

為了更近,詩人較多寫到小鎮、鄉村和山區。無名小站的背後是馬路,再背後是額爾古納河,再背後是白樺林和荒野,再背後是星星,再背後是神和廣大的北方。可參讀《神降臨的小站》。

神乃何物?神就是木瓜樹和三角梅,神就是自然,神就是荒野倫理,神就是先於人類的某種秘密規則。火車已經出發,人類中心主義不斷瓦解。這瓦解,也是和解。

那就來踐行簡樸生活(Simple living),比如,施耐德不用電,也沒有電燈和電話。在美國,在當代,所謂生態主義者,在中國,在古代,就是隱士。

施耐德寫到,“我依著門吹著口哨,一只花栗鼠探頭在聽”;李少君則寫到,“在山中發短信,像是發給了鳥兒”,可參讀《隱士》。

李少君

人,花栗鼠,鳥兒,兩兩忘機,再沒有什麽中心,再沒有什麽過度的文明。生態主義者和隱士都強調行動,既要深入內部荒野(the wilderness within),又要深入外部荒野(the wilderness outside)。

施耐德內外兼修,堪稱荒野英雄。在中國,在當代,湘西或終南山,也有這樣的荒野英雄。李少君卻輾轉於紅塵和荒野,正像他在詩裡暗示的那樣,隱士只是他的心象,他只是隱士的訪客。紅塵是疾病,荒野是治療,兩者拉鋸,反而得詩。

李少君在矛盾中得詩,施耐德在矛盾解除後得詩。施耐德的老師,乃是唐代詩僧寒山。“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這樣的心境與詩境,重現於美國,卻早已絕跡於中國新詩。

李少君既響應了美國自然文學風尚,又承續了中國古代山水詩、田園詩和隱逸詩傳統,他不再把讀者拉向自己,而是把他們推向落葉、白鷺和萬象。

在步步緊逼的後工業時代,李少君及其自然詩,可望帶動更多此類寫作,為人類求得——哪怕一點兒——自然的安慰和告誡。

【作者簡介】

胡亮,生於1975年,詩人,論者,隨筆作家。著有《闡釋之雪》《琉璃脆》《虛掩》《窺豹錄》,編有《出梅入夏:陸憶敏詩集》《力的前奏:四川新詩99年99家99首》《永生的詩人:從海子到馬雁》。創辦《元寫作》(2007)。目前正在寫作《片羽》《色情考》《涪江與唐詩五家》等著。應邀參加第二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2009)、第一屆洛夫國際詩歌節(2009)、第二屆邛海國際詩歌周(2017)。獲頒第五屆後天文化藝術獎(2015)、第二屆袁可嘉詩歌獎(2015)、第九屆四川文學獎(2018)。現居蜀中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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