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去建築祖國的語言
文 | 張定浩
我曾經有過一場在青海的旅行,德令哈是旅行的終點。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是被海子的一首詩吸引而來。從烏蘭出發,坐兩個小時長途汽車,就可以抵達這個青海海西州的州府所在地。
在這座被祁連雪山環抱的日照充足的小城,最被宣揚的景觀,是被稱作情人湖的可魯克湖和托素湖,我在日落前坐車去那裡,在仿佛世界盡頭的昏暗湖水邊佇立。
司機來回的路上都 用車載電視放著當地的花兒小調,一邊跟我們閑談影片中那位連唱帶演的曾經是他同學的民歌手,以及自己家裡妻兒老小的瑣事。
深夜,柴達木東路上依舊燈火明亮,這裡聚集了這個城市最好的幾家星級酒店。
在穿城而過的巴音河畔,有一座海子詩歌陳列館,置放著一些四處搜集的紀念品和海子詩歌的石刻,我去的正午恰巧大門緊鎖,空寂無人,只見到門口的一副對聯:幾個人塵世結緣,一首詩天堂花開。
這些,其實都和海子無關。
在海子那裡,德令哈是一座他在紙上重新建造的城,這個城僅僅是由三個漢字構成,德 – 令 – 哈。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隻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1988.7.25火車經德令哈
除了“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這首詩中沒有任何對德令哈的具體描繪。
而即便是這樣如火車般迅猛掠過的描述對 這座城而言實際上也是不貼切的,它也許適合每一座在暗夜的,雨中經過的陌生小城,它也許更適合克拉瑪依。
就在離開德令哈之後不久,我有幸坐車顛簸在新疆浩瀚的戈壁灘上,在一片空茫中看見克拉瑪依兀然而起的樓群,無論是從視覺經驗還是歷史記憶上,它都更容易喚起類似“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的感受。
但藝術從來都拒絕對現實和歷史的亦步亦趨。
自從海子之後,無數的人懷揣詩篇來到德令哈,再帶著想象中已被印證的雨水和荒涼滿足地離開,你不能完全說他們的滿足是空洞的,至少他們在此地會反覆聽到和看到“德令哈”這三個字。
三個在當地人的生活中已經被所指消耗完全的漢字,因為一首詩的存在,讓人們重新注意到了它的能指,聽到它的聲音,看到它的形象,並感受由詩人所賦予的新的意義。
新詩發軔以來,便以其緊湊的語言、跳動的旋律和熾烈的情感彰示著自身的魅力。新詩百年歷史,誕生了許多傑出的詩人,他們以其獨特的方式思考著這個世界。
《取瑟而歌:如何理解新詩》通過分析林徽因、穆旦、顧城、海子、馬雁等幾位優秀漢語詩人及其詩歌,提供理解新詩的有效路徑,希圖使讀者面對一首陌生的詩時不再膽怯和無所適從,而面對熟悉的詩時,也可以恢復濟慈所說的“消極感受力”。
在美面前,一個人有能力經受不安、迷惘、疑惑,而不是煩躁地務求事實和原因。
倘若我們能辨認出那些值得信任的詩歌,體驗它,探索它,被它充滿,被它許諾,我們必將有所收獲,這收獲不是知識上的,而是心智和經驗上的,像經受了一場愛情或奇異的風暴,我們的生命得以更新。
11月4號下午,詩人、評論家張定浩將攜新書《取瑟而歌》做客長沙當當梅溪書店,歡迎喜愛詩歌的讀者來當當梅溪書店到店聆聽詩歌,分享對新詩的評論,收獲新詩帶來的心智或經驗的奇異風暴。
11月04日
當我們在談論詩歌時,我們在談論什麽?
——《取瑟而歌:如何理解新詩》讀者分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