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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是大宋官方認證的隱士

雲出無心,誰放林間雙鶴。

月明有意,即思塚上孤梅。

—明·張岱《林和靖墓柱銘》

主筆/蘇泓月

學者、作家,《時尚芭莎》文化藝術總監

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國古代藝術與漢傳佛教

2016年「中國好書」獎、第十二屆文津圖書獎得主

迷信隱士的人當中,有不少迷信孤山處士林逋。

關於他的生年,史無記載,關於他的生平,有幾個關鍵詞:好古,嗜學,隱居西湖,終身不仕,梅妻鶴子。

傳說其人性情極恬淡,淡得不像真實世界中的人,他常駕舟湖上,有客至,書童便留客在家,同時放出一隻鶴,他遠遠地看見空中的白鳥,即掉舟而返。

依梅堯臣、曾鞏等舊說倒推,林處士卒年六十一,時宋仁宗天聖六年(1028),他應是生於北宋建國初期,宋太祖開寶元年(968)。

林氏世居錢塘,祖父林克已,在吳越忠懿王錢俶時期官通儒院學士,至處士一代,家道貧落,又少時失祜,這為處士不趨榮利的一生做了恰好註解。

大約三十八歲之前,處士放遊江、淮一帶,在歷陽(今安徽和縣),與朱仲方、馬仲文等文友結詩社,還曾客居臨江(今江西撫州),慧眼識得新晉進士李諮,成為知交。

林處士的隱居生涯,在三十八歲之後,歸居西湖,擇孤山一隅造小園,植種花木,過閑淡的詩酒生活,往來交流者多為僧人、官員,二十年不入杭州城,做煙火繁華之鄉的冷淡鄰居。

宋真宗年間數次賜其粟帛,詔地方長官歲時勞問,後來林處士病歿,宋仁宗賜謚號「和靖先生」,並賜其家米五十石,帛五十匹。

林和靖與他的「梅妻鶴子」

因此和靖先生是大宋官方認證的隱士,他生前死後享用二代帝王賜的粟帛,卻臨入土也不忘嘲諷皇帝。

當時念故的李諮為其素服守葬治喪,並刻下處士遺句納入墳中,墓址靠近隱居的結廬,處士生前已經選好,遺句世傳是這一首:「湖上青山對結廬,亭前修竹亦蕭疎。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林處士借曾泰山封禪的茂陵漢武帝暗喻搞封禪大典的宋真宗,以司馬相如遺作《封禪書》諷當時為宋真宗封禪一事製造各種假符瑞的廷臣和地方文人,以顯示自己的高潔脫俗。

為何呢?真宗封禪發生在大中祥符元年(1008),此前一兩年間,林處士在西湖邊尚未引起朝廷的注意,當時的知州薛映常與他往來,到了大中祥符初年,薛映的繼任王濟體察民情,林處士很快投書求見,用的文體是官樣公文通行的「儷偶聲律」,王濟閱後,說身在草澤的隱士,文章應該稽古,且不以王侯為友,若是文學之士,那他的修辭應該誠墾,然而林逋兩樣皆失。

不過王濟還是向朝廷以文學名義舉薦他,朝廷不納,僅是下詔賜帛。

約兩年後,兩浙轉運使陳堯叟再次向朝廷舉薦林處士,得到的答覆仍是賜粟帛。

《林和靖賞梅圖》

立軸 設色紙本

林處士真的沒有入仕之心嗎?北宋開國,提倡風俗淳厚,林處士既不能入朝,那麼繼續做隱士,有地方官員的歲時勞問,有賜禦的粟帛,隱士的姿態有了,朝廷禮賢下士的姿態也有了。

天聖三年(1024)至天聖六年(1028),范仲淹數次訪林,林處士詩《送范寺丞》將他比作擅賦的司馬相如、常上書給朝廷的梅福,范仲淹則稱頌朝廷賜粟帛之舉,「唐虞重逸人,束帛降何頻。風俗因君厚,文章至老淳。」

林處士手稿,故宮博物院現存一卷《自書詩》,顧名思義,自己書寫自己的詩作,錄有一首五言詩和四首七言詩,雖不算處士詩中的佳品,但墨跡珍貴,後面又附一位著名林粉—蘇東坡的長跋,可說是行書雙璧,宋詩雙珍。

《林和靖詩意圖》

五首詩,為一個遠道而來的訪客而抄,這位客人姓丁,稱「殿直」,是負責儀衛監察一類的官員,他由沂(山東)南下至閩(福建),正好路過杭州,順道西湖邊訪林,彼時林處士正纏綿病榻,便草錄些之前的詩作當禮。

他在落款時記寫年份「時皇上登寶位歲夏五月」,此是宋仁宗天聖元年(1023), 林處士年五十七,十四年後,蘇東坡出生。

東坡先生披閱林處士《自書詩》時,應是第二次赴杭任職期間,早年東坡在杭州任通判時已經做了一些整治西湖的工程,這回重來杭州升任知州,見湖面已臨近乾涸,立即上書請求整治,他說杭州沒有西湖,就像人沒有眉目,於是通漕修閘,築堤防患,從北山到孤山,堤上植芙蓉和柳,湖中種菱以清除雜草。

自然景觀收拾好,人文景觀當然不能忽視,據《蘇軾年譜》,宋哲宗元佑六年(1091),他為鄰近水仙王廟的林和靖祠堂配供水仙,稱其「清節映世」,此事被他寫入《自書詩》後的詩跋,因有明顯的先後順序,故東坡留在手卷上的筆墨,不晚於此年,時五十四歲。

錢塘原住民、蓋皇章的隱士林和靖,從此成了一張獨特的景區名片。我這麼說,你可能不甚滿意,是啊,他是寫出「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樣佳句的林和靖。

他確實是會寫詩的林和靖,天聖年間,梅堯臣曾經聽聞其名,人們說他的詩「貴重如寶玉」,「嶄嶄有聲,若高峰瀑泉,望之可愛,即之愈清,挹之甘潔而不厭也」 (《林和靖先生詩集序》),特地與僧友虛白上人一同雪中訪林,自此結為好友。

有人見林處士以行書作詩,隨後丟棄,便問為何不錄存以傳後世,處士說「不欲以詩取名於林泉,況後世耶?」林泉:山林泉石,泛指文人隱士。

意思是我又不打算靠詩在隱士圈留名。林處士歿後,侄孫林大年收集生平所作,請梅堯臣為詩集作序。

如果林處士真的隨作隨棄,哪裡來的這一卷《自書詩》,五首詩沒有一首是為丁殿直而寫,均是他自己的存錄。

北宋 林逋《自書詩》卷(節選)

紙本,手卷,帖心:縱32cm,橫306.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且看第一首《松扇》,前附「製誥李舍人以松扇二柄並詩為遺上次來韻」,《全宋詩》有收錄,題為《李翰林寄松扇及詩乃答之》。

李舍人或李翰林,即前文提到的進士李諮,宋真宗時代曾任知製誥,相當於唐代的中書舍人,又右遷翰林學士,《松扇》詩作於景德或天禧年間,不晚於1022年,詩雲:「編松為箑寄山中,兼得紫微詩一通。入手涼生殊自慰,可煩長聽隱居風。」

在孤山,林處士收到李諮寄來的松扇和詩,中書舍人又稱「紫微郎」,因此他的詩又叫「紫微詩」,林處士輕揮松扇,習習涼風,為幽隱枯寂的書齋帶來些許安慰,靜止的時間彷彿也生動起來。

這首詩寫的很一般,可視作林處士與官仕之間的往來證明,在他存世的三百多首詩裡,大約有數十首這樣的見證,如《送王舍人罷兩浙憲赴闕》《寄錢紫微》《淮甸城居寄任刺史》《送馬程知江州德安》等。

在丁殿直來訪時期,杭州知州李及是林宅的常客,李及為官清簡,為人清高,在杭一年,從不去鬧市,惟一購入的是白樂天詩集,他會避開熱鬧,悄悄去林處士那裡清談直到天晚。

李及尋訪的林宅,由他的前任知州王隨的出資新建,王隨在天禧四年(1020)至乾興元年(1022)治杭,此期間與林處士唱和,更是出俸錢為他建新廬,為此,林處士寫了一封謝啟,語氣喜驚,裝飾頻頻,「夫何至陋之窮居,獲此不朽之奇事?」

並表示他的新廬「且復構他山之堅潤,刊群言之鴻麗,珠聯綺錯,雕縟相照,輦植置立,賁於空林,信可以奪山水之清暉,發鬥牛之寶氣者矣。」

《全宋詩》中有一首林處士贈王隨一行官員的詩《和王給事同諸官留題》,直接道明心願:「千兵款戶迂紅旆,四壁留題拂紫苔。他日北山傳故事,願將猿鶴比雲來。」他不是不欲以詩取名於林泉嗎?他相當有取名於林泉之心,只是不願僅僅憑一些詩而已。

《自書詩》之二《孤山雪中寫望》,林處士的人生有一半是在交朋友,另一半則是養習他交朋友的資本—隱逸生活美學,以西湖孤山為中心,他有幾個美學上的重要貢獻,「雪西湖」便是其一。

梅堯臣在雪中訪過林宅,李及在雪中訪過林宅,梅堯臣有三首憶舊詩《對雪憶往歲錢塘西湖訪林逋》,展現了這樣的畫面:乘野艇穿過湖面,泊岸尋找他的松下茅廬,峰迴路轉,折竹壓籬,遇見迎客的書童和家犬,入得門來,案上已置備山葛與棠梨,還有酒,此時哪顧得寒風刺襟,當然是相聚暢飲,一想到歸返,人就懶了。

賞雪、飲酒,比晚明張岱《湖心亭看雪》(崇禎五年)早了三百年。

林處士這首《孤山雪中寫望》,是從茅廬主人的角度,朝外面的世界遠觀,「片山兼水繞,晴雪復漫漫。一徑何人到,中林盡日看。遠分樵載重,斜壓葦叢乾。樓閣嚴城寺,疏鍾動晚寒。」

像一張水墨小稿,輕描淡寫,水繞群山,白雪皚皚,何人沿著曲徑而來,且向林中看去,勞作的樵人像一個凝重的墨點,動作緩慢沉重,卻給輕靈的畫面添加一絲人間生氣,山中一片寧靜,惟有寺院裡的晚鐘,敲動寒天。

南宋馬遠《林和靖月下賞梅圖》

24.5厘米,橫38.6厘米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張岱是紹興人,卻寫盡西湖風月,他也是一位著名的林粉。

在《西湖夢尋》中,他解釋何為孤山:「《水經注》曰:水黑曰盧,不流曰奴;山不連陵曰孤。梅花嶼介於兩湖之間,四面嚴巒,一無所麗,故曰孤也。是地水望澄明,皦焉沖照,亭觀綉峙,兩湖反景,若三山之倒水下。」

《西湖夢尋》原作字畫

嚴格來說,孤山不是一座山,它是西湖內、外湖間的島嶼,它孤峙獨存的自然形態,孤放蕭寒的隱逸氣質,因林處士詩句而孤臨天下;孤山又因林處士詩句而不孤,知音一代代漸多,人們紛至而來,其中就包括張岱。

張岱特別提到:「山麓多梅,為林和靖放鶴之地。」林和靖放鶴之地多梅花,是後來的發生,林和靖放鶴一事,在當時是真實存在的。

《自書詩》其三《孤山從上人林亭寫望》就描繪這樣的圖景:「林表秋山白鳥飛,此中幽致世還稀。誰家岸口人煙晚,坐見漁舟兩兩歸。」

《自書詩》作為林處士存世最大篇幅的手跡,伴隨林處士的傳說成為永久不得出境的國寶文物,這裡格外有一個趣點是應證了他當年寫給王隨的那句詩:「他日北山傳故事,願將猿鶴比雲來。」

白鳥,泛指白色羽毛的鶴、鷺類飛鳥,在林處士詩中多指白鶴。鶴崇拜和隱逸思想一樣,從漢晉仙道之風而來,鶴是仙禽,仙人乘鸞駕鶴,隱士閑亭放鶴,昔日白居易有「碧落留雲住,青冥放鶴還。」僧皎然有「逢泉破石弄,放鶴向雲看。」

在林處士這裡被升華了一點,他賞鶴、養鶴,與鶴為伴,如他的《湖上隱居》「湖水入籬山繞舍,隱居應與世相違。閑門自掩蒼苔色,來客時驚白鳥飛。」

煙雨蒙蒙的山間,偶有一兩隻白鶴起落翩躚,無論隱士閉門靜處,還是泛舟湖上,孤山一隅飛起的白鶴,竟被設計成訪客到來的奇特信號,此時,鶴不再僅是觀賞對象,它成為主人家的一員,甚至被擬人化,本文開始說的便是。

這首《孤山從上人林亭寫望》,在《全宋詩》中題曰《易從師山亭》,它還體現了林處士和僧道之間的往來,林處士詩中除了這位易從上人,還有《招思齊上人》「寒雲片段浮重巘,白鳥橫斜入遠空。」

《送長吉上人》「茗試幽人井,香焚賈客船。」《贈金陵明上人》「長因對清話,山閣轉松陰。」《送然上人南還》「囊攜琴譜與詩稿,寄臥船窗一榻深。」

另,天台宗山外派高僧、孤山瑪瑙院的智圓大師,有詩贈林處士:「深居猿鳥共忘機,荀孟才華鶴氅衣。」

觀鶴、品茗、談禪、撫琴,雅事總與環境互相襯映,或孤山靜廬望水雲,或湖上輕舟對晴空。

《自書詩》其四《送史殿省典封川》,《全宋詩》名《送史殿省之任封州》,又體現林處士和官仕之間的交往,他借花獻佛,把寫給史殿省的詩抄送給丁殿省。

此詩共兩闋,前一闋很世俗,「炎方將命選朝倫,治行何嘗下古人。擁旆肯辭臨遠都,登艫還喜奉慈親。」

後一闋轉入唯美,出現林處士又一重要美學意象—梅花,詩曰:「水連芳草江南地,煙隔寒梅嶺上春。若過中途值歸雁,慰懷能與致音塵。」

林處士詠梅、種梅,取意幽冷孤寒,僅一株兩株而已,流傳最廣的是《山園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薑白石為此作《疏影》《暗香》兩曲並填詞,「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世傳林處士梅妻鶴子,以梅為妻,視鶴為子,是元朝人的演繹,給林處士增添了不少清奇色彩,特別是至正年間,儒學提舉余謙重修林處士墓,在孤山植數百株梅花樹,建一座梅亭,又有一位陳子安,說妻梅子鶴,不能光有梅沒有鶴,於是將一隻鶴放生在孤山,並築一間鶴亭,與梅亭兩相映。

到了明代,袁巨集道《孤山小記》說起無妻無子的孤山處士:「妻梅子鶴,是世間第一種便宜人。我輩只為有了妻子,便惹許多俗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厭,如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

林處士的孤身一人,其實並不孤獨,自是一種難得的逍遙,林處士之後西湖畔無妻無子的詩人,則被視為「孤山後身」。

《自書詩》其五《春日齋中偶成》,詩曰:「空階重疊上垣衣,白晝初長社燕歸。落盡海棠人臥病,東風時復動柴扉。」

林處士的隱逸美學,少不了中國文人一向有的「病」態,甚至是無「病」不文人,白居易深諳其道「暮鍾寒鳥聚,秋雨病僧閑。」文人作詩畫畫,總離不了這幾個意象:蒼茫天接地,晚鐘伴烏啼,秋風隨秋雨,老僧病且閑。

與之相應必有空階、落花、草堂、薄衫、歸燕等詞,病是自憐,表達無為、清靜、不與世俗同流合汙,和與孤山相應的孤芳、孤雲、孤亭、孤立氣脈相通。

後人頌林處士「高治韻同秋水,孤清操比寒梅」,貧病交加,饞酒戀花,加之半床琴書,彷彿就是隱士的標準形象,還必須瘦,瘦骨即風骨。

在林處士的存世詩文中,「病」字出現了不下三十二次,以病入題如《病中》詩二首《病中謝馮彭年見訪》《又和病起》,隱士日常病姿是 「獨有閉關孤隱者,一軒貧病在顏瓢。」(《雪三首》其一)應酬的病姿是「久貧慚嗜酒,多病負窮經。」(《和史宮贊》)還有耍潑的病姿「強接俗庸中反道,敢嫌貧病是欺天。」(《城中書事》)可謂花式病姿的教課書。

《十竹齋箋譜》 林和靖

在《自書詩》的最後,林處士題識「殿直丁君自沂適閩,艤舟惠顧,晤語未幾,且以拙詩為索。病中援筆勉書數章,少塞好事之意耳。」 病中書,必須人家來索,隱士結廬,開門見山,客來稱病,這時候,必不能寫「珠聯綺錯,雕縟相照,輦植置立,賁於空林,信可以奪山水之清暉……」

雲雲,場面話讓人舒服,場面事讓人精神,隱士是林處士的職業,「病」是一種職業精神。與林處士同時代的進士許洞,是位狂狷的文士,他曾作諷林詩,雲:「寺裡掇齋飢老鼠,林間吟嗽病獼猴,豪民送物鵝伸頸,好客臨門鱉縮頭。」

前兩句諷他的瘦態病姿,後兩句意思是,豪仕來送物資,林處士像鵝一樣伸出長長的頸,而普通人臨門探訪,林處士閉門像縮頭龜鱉。

話說的很過份。許洞還做過一件過份的事,他和僧人會詩,拿出一張紙,出了一道題,凡紙上有的詞,詩中不能用,這些詞是: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結果無一人能作,擱筆散會。

五首《自書詩》後,再讀蘇東坡的詩跋,我們今天如果去杭州,總會見到這樣的標語「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看看蘇東坡怎麼寫的,一開始便是西湖畫卷,先把百姓誇一遍:「吳儂生長湖山曲,呼吸湖光飲山綠。不論世外隱君子,傭兒販婦皆冰玉。」

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亞於弘一當年寫泉州「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再細寫冰玉之中的精華林處士,可謂神貌詩才俱全,雖然他沒見過真容,但是可以想像,「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我不識君曾夢見,眸子瞭然光可燭。遺篇妙字處處有,步繞西湖看不足。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留台差少肉。」

林處士遺風滿西湖,踏遍西湖看不盡,林處士遺句自然是人文西湖的高光亮點,「平生高節已難繼,將死微言猶可錄。自言不作封禪書,更肯悲吟白頭曲。」

最後以水仙配饗林和靖祠堂一事為結,「我笑吳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盞寒泉薦秋菊。」此前,唐人建白公祠紀念曾任杭州刺史、治西湖有功的白居易,東坡之後林和靖祠盛,再後來,西湖有三賢祠,加上東坡居士三人一起「封禪」。

北宋時,《自詩書》即入內府秘閣珍藏,明清又在文人收藏家手裡,保存相對安穩,可謂傳承有續,乾隆帝五次南巡,總帶著這卷林處士《自詩書》,對著西湖孤山放鶴亭,展卷暢神,興起就題詩。再經歷溥儀出宮將其賞溥傑,最後復歸故宮博物院。

一代代人迷夢舒展,筆墨渲染,成就林處士隱逸神話,斷橋殘雪,踏雪尋梅,暗香涼月,孤山松篁,林亭放鶴……,甚至林墓隨葬,都有不同版本的演繹,元代釋氏豪橫,改觀為寺,江南釋教頭目楊連真伽狂掘陵墓,林墓未免於難,一說墓開後,僅見端硯,一說墓開後,僅存玉簪,到張岱《西湖夢尋》,二說合一,林處士墓中惟有硯與簪,於是梅妻鶴子又多一層解讀。

林處士其人,如玉樹迷煙,遠觀是真;林處士美學,如瑤葩灑雪,細賞其妙,如月夜清涼夢一場,甘醉者得之。

本文原載於《時尚芭莎》9月下 藝術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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