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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實為什麽能寫出《白鹿原》?

1993年始,在中國文壇,甚至超出文壇而在整個中國文化藝術界,幾乎少有人不知《白鹿原》,少有人不知陳忠實。

中國批評界的名流大腕們,幾乎眾口一詞,極盡對《白鹿原》的讚美肯定之語。

震驚於這樣一部黃鍾大呂般的巨作,在此後長長一段時間,研究者們將目光投向它的作者,追問:為何陳忠實能寫出如此石破天驚的作品來?

邢小利的《陳忠實傳》,令人信服地解答了這個問題。他寫出了陳忠實從一名業餘作者,走向《白鹿原》輝煌高點的必然性。

陳忠實(右)與邢小利(左)合影

假如說,全書有一條線貫通的話,那就是邢小利的叩問和回答:陳忠實怎樣從西安灞橋區白鹿原上的一個高中生、一個業餘作者,一步一步走向了《白鹿原》。

作者仿若抽絲剝繭式的探尋揭秘,一層一層向讀者講述回答這個問題。

這本書得到了陳忠實的認可,在看過書後他對作者說道:

一、寫得很客觀。

二、資料很豐富,也都真實。有些資料是我寫到過的,提到過的,也有很多資料是你從各處找來的,搜集來的,有些資料我也是頭一回見,不容易,很感動。

三、分析冷靜,也切中我的創作實際。

四、沒有胡吹,我很讚賞。

PS:書房記團隊聯繫作者獲得僅30本

《陳忠實傳》的獨家簽名版,

人不能永遠穿著沒後底的破布鞋走路

童年時期的陳忠實嚮往成為“神童",但在求學生涯中,他卻只是一個喜愛學習的普通學生。

他羨慕少年天才劉紹棠,10歲時第一次寫作文,創作了一部寫滿五冊作文本的長篇《西海子遊記》,引起全校轟動。13歲發表作品,16歲在《中國青年報》上發表小說《紅花》和《青枝綠葉》,而小說《青枝綠葉》還被葉聖陶編入高二的語文課本。

劉紹棠

陳忠實舊居

陳忠實渴望與眾不同,可不同於劉紹棠,真正屬於他的少年卻是失敗與絕望。

13歲那年,他去參加小學升初中考試,“40多歲的班主任杜老師帶領他和20多個學生,徒步到距家30余裡的歷史名鎮灞橋投考中學,他是這批同學中年齡最小、個頭最矮的一個。這是他第一次出門遠行。他穿的是平常穿的舊布鞋,30裡的沙石路把鞋底磨爛磨透了,腳後跟磨出紅色的肉絲,淌著血,血漿滲濕了鞋底和鞋幫。他漸漸地落在了隊伍的後面,大家倒退回來,鼓勵他跟上隊伍,然而他們的關愛和激勵並不能減輕他腳底的痛楚,他不願講明鞋底磨爛的事,怕穿膠鞋的同學嘲笑自己的窮酸,他不願在任何人面前哭窮……他先後用樹葉、布巾和課本來塞鞋底,都無濟於事,他幾乎完全絕望了。腳跟的疼痛逐漸加劇,以至每一抬足都會心驚肉跳,走進考場的最後一絲勇氣終於斷滅了。”(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就在13歲的陳忠實絕望之際,“聽到了一聲火車汽笛的嘶鳴,”“一列呼嘯奔馳過來的火車”,從他身邊隆隆馳過,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坐著火車跑哩,而根本不用雙腳走路!突然間,“一股神力突發,他憤怒了,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人不能永遠穿著沒後底的破布鞋走路!於是,他拔腳而起,在離學校還有一二裡的地方,終於追趕上了老師和同學。”

“汽笛、火車都是他前所未聞、前所未見的生活經驗之外的東西,是文明、是新世界。汽笛的鳴叫似乎也啟迪著一個鄉村少年,文明和新世界就在前方,召喚他勇敢前行。”

“生命歷程中遇到怎樣的挫折怎樣的委屈怎樣的齷齪,不要動搖也不必辯解,走你認定的路吧!……不要耽誤了自己的行程”。(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文學領路人:趙樹理、柳青

到城裡讀初中的陳忠實特別自卑,“整天面對那些穿著豔麗而別致的城市學生,反差太大。”

他沒辦法對這種差異視而不見,但又不能讓痛苦佔據全身,為此,陳忠實選擇發奮學習。“物質上不能與人比,但學習可以走在前頭。”

他從不參加那些需要花錢的集體活動,而是一個人呆在宿舍或教室認真看書。

15歲那年,他在文學課本中看到了趙樹理的短篇小說《田寡婦看瓜》,大為驚訝,他開始模仿趙樹理描寫自己熟悉的農村故事。

趙樹理(中)與陳荒煤(左)、於黑丁(右)在山西冶陶合影

之後他創作了兩千多字的短篇小說《桃園風波》,邁出文學之路的第一步。

除了趙樹理,還有一位作家對陳忠實的影響也很大,他那就是柳青。

“初讀《創業史》還不能完全理解,因為當時僅僅只是一個初轉運站入高中的學生,但幾個人物留在了我記憶中,至今不能忘記,梁三老漢,梁生寶,郭世富,富農姚士傑,改霞。這一茬人物,我在我們那個村子一個一個都能找到相對應的形象。我的這個村子和柳青的那個村子相隔大概也就是六七十裡路。越到後來我越相信,《創業史》的人物在任何一個村子都能找到相應的生活人物。

這部小說那種巨大的真實感和親切感,讓陳忠實欣賞不已。陳忠實同時也驚奇不已,自己腳下的這塊土地,竟然還蘊藏著作家創作的豐富素材!

大家熟視無睹的關中鄉村的這些人和事,在柳青筆下,竟然是如此的生動誘人!這使陳忠實第一次開始關注自己生活的這塊土地。(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身為老師的業餘作家

1962年,陳忠實高考慘敗。上不了大學,陳忠實只能回鄉當農民,恰好村裡的小學缺一個老師,於是陳忠實就去當民請教師

當了民請教師,工作算是安穩了,生活也有了著落。但是未來怎麽辦?陳忠實心底那個文學之夢又悄悄地浮上了心頭。

陳忠實開始自學文學,他給自己定下了一條規程,自學四年,練習基本功,爭取四年後發表第一篇作品,也算是完成自己的“大學夢”。

他將白天的時間全部給了孩子們,而晚上的時間則屬於他和他熱愛的文學。

陳忠實的晚上學習沒有電燈照明,也沒有鍾表計時,總是控制不住時間,往往學習時間過長,等到第二天就累得難以起床。

他便想了一個辦法,既能照明又能計時,他用一隻小墨水瓶做成煤油燈照明,常常燒焦了頭髮熏黑了鼻孔,瓶中煤油熬乾,即上炕睡覺。

算來此時大約為夜裡 12點鍾。長此以往竟成一生的習慣。(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陳忠實在街頭吃小吃。

1965年3月8日的《西安晚報》發表了他的一篇散文,題為《夜過流沙溝》。

“第一次作品的發表,首先使我從自信和自卑的痛苦折磨中站立起來,自信第一次擊敗了自卑。我仍然相信我不會成為大手筆,但作為追求,我第一次可以向社會發表我的哪怕是十分微不足道的聲音了。……1965年我連續發表了五六篇散文,雖然明白離一個作家的距離仍然十分遙遠,可是信心卻無疑地更加堅定了。”

《陳忠實傳》的獨家簽名版

波折的文學之路

1973年,陳忠實被任命為毛西公社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這是他人生命運的一次重大轉折,他由11年民請教師的身份轉為國家正式幹部。

1973年陳忠實小說《接班以後》刊登在《陝西文藝》小說欄目頭條。這篇小說一炮打響,反響強烈。西安電影製片廠擬拍成電影,請陳忠實到西影廠改編劇本。

陳忠實創作中最初的三篇小說,都發表於《陝西文藝》, 1973年第3期發表《接班以後》, 1974年第5期發表《高家兄弟》, 1975年第4期發表《公社書記》。

1976年上半年,陳忠實寫了一個短篇小說,名叫《無畏》。這篇小說,因為當時政治形勢的波詭雲譎,先是被肯定,緊接著又被否定。甚至成了陳忠實的一條“罪狀”,對陳忠實的個人命運,帶來了非同尋常的影響,他被撤銷了公社黨委副書記職務。

1976年的《無畏》之後,陳忠實一直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自覺尷尬而羞愧。

陳忠實在陝西蒲城縣豐山上

陳忠實自己也開始了反思和反省,直到1979年春天,他才從沮喪的情緒中舒緩過來,重新鋪開稿紙寫小說。

他一口氣寫了三篇小說,《小河邊》、《幸福》和《徐家園三老漢》,但都沒有發表。5月應《陝西日報》編輯呂震嶽之約而寫了《信任》,交給《陝西日報》一個星期就發表出來,這對他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鼓舞。

1979年,《信任》獲中國作協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1980年7月,太白縣招待所。前排左起:京夫、蔣金彥、鄒志安、賈平凹。後排左起:路遙、徐嶽、陳忠實、王蓬、王曉新。

1982年 11月,陳忠實調入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從事專業創作,成為一名專業作家。這一年,他 40歲。

要寫一本可以墊棺做枕的書

1986年,44歲的陳忠實有一種強烈的緊迫感,自己雖然寫了一些中短篇小說,但卻沒有一部真正讓自己滿意的大作品。

而這一年,37歲的路遙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這是繼《人生》後,又一部大作品。同在作協大院工作,陳忠實不免有些壓力。

1986年在西蔣村陳忠實祖居老屋,右起:張月賡,蒙萬夫,陳忠實。

1987年8月,陳忠實與朋友李東濟在旅館閑聊。他透漏自己想要創作一本能都墊棺做枕的書,

“陳忠實說:'東濟,你知道啥叫老哥一直丟心不下?就是那墊頭的東西!但願——但願哇但願,但願我能給自己弄成個墊得住頭的磚頭或枕頭喲!'也就是說,弄不下個像樣的能給自己交代的作品,陳忠實大有死不瞑目的恐懼。”(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陳忠實 (右一) 在陝西省西安市灞橋區莫靈廟大隊了解蔬菜生產情況

為了安心寫作,陳忠實拒絕去省文聯做黨組書記,他連續發出兩封辭謝書,表明自己只求留在作協,當一個作家足矣。

“我留省作協,僅僅只是為了專心寫作,絕不是要當領導。”陳忠實對省委宣傳部部長王巨才說道。

陳忠實如願以償,1988年開始,陳忠實把妻子和長輩安置在城裡,隻身來到鄉下的祖屋,潛心寫作。

四年的艱苦寫作,每天陳忠實都要經受著各種人物在腦海中的較量,糾結的心情讓陳忠實額頭上的皺紋如同黃土高原上的溝壑一般深刻。

1992年,陳忠實完成了《白鹿原》。

“寫完以鹿子霖的死亡作最後結局的一段,畫上表明意味深長的省略號,陳忠實把筆順手放到書桌和茶几兼用的小圓桌上,頓時陷入一種無知覺狀態。久久,他從小竹凳上欠起身,移坐到沙發上,似乎有熱淚湧出。仿佛從一個漫長而又黑暗的隧道摸著爬著走出來,剛走到洞口看見光亮時,竟然有一種忍受不住光明刺激的暈眩。”(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他將已完成的文稿拿給朋友李星看。“怎叫咱把事弄成了!”看完後的李星很激動,幾乎是喊著對陳忠實說。

《白鹿原》對歷史的反思是有空前深度的。它真實準確地描寫了大動蕩、大變革的時代生活,描寫了中國人在20世紀前半葉的生存狀態和心路歷程。

1993年8月,作家陳忠實和他的母親

毫無疑問,《白鹿原》得到廣泛肯定。

“這是50年生命歷程中空前亦絕後的一段美好時月!”2009年5月,陳忠實在寫他的《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最後一章時,回顧人生來時路,所說的一句頗為感慨的總結性話語。(邢小利著《陳忠實傳》)

《陳忠實傳》的獨家簽名版

1997年,《白鹿原》獲得中國第四屆茅盾文學獎。該小說也被改編成同名電影、電視劇、話劇、舞劇、秦腔等多種藝術形式。

北京人藝《白鹿原》話劇

《白鹿原》電影

《白鹿原》舞劇

《白鹿原》電視劇

大落大起之後,五十九歲的陳忠實決定隱居鄉間。他看著腳下延綿的鄉路回想起了往事。

最早離開村子時,他幻想以後如果能當一個工人就很好了,背著一周的乾糧,對未來朦朧無知。因為熱愛文學,走上了寫作之路,這一寫就是近40年。

所幸,他成功了。

像陳忠實這樣的作家,也許在文學史上“前無古人, 後無來者”。從業餘愛好到專業從事寫作,他的成長道路和發展過程,極具時代特性。

他不僅能認識到自身的局限,並能不斷反思,以完成精神和心理上的“洗心革面”,讓其文學創作也“脫胎換骨”,從而寫出《白鹿原》這樣的代表一個時代文學高度的傑作。

正如《陳忠實傳》這本書的策劃、和責任編輯張孔明所說:在奔向文學的奧林匹克道路上,陳忠實並非佔盡先天優勢或者後天優越,也並非上天總是眷顧他的文學情懷與創作辛勞,他如果偉大,就偉大在懷抱鴻遠而別有隻眼,審度時勢而初心堅定,守望夢想而不輕言放棄。

毫無疑問,他是文學殉道者,卻不是文學應聲蟲;他是夢想建造者,而非空想臆造者。

邢小利所著的《陳忠實傳》,為我們揭示出了陳忠實由一個愛好文學的業餘作者,如何一步一步蛻變重生成為史詩性大作家的艱難過程和藝術精神不斷深化、藝術境界不斷提升的歷史。

這部作品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更加真實的陳忠實,為讀者了解陳忠實個人及其文學作品提供更加深刻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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