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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峰X黃梵:詩與小說,誰改變了誰

在微信時代,身份焦慮已延伸至大眾,人人通過刷屏來建立存在感,來回應心中那個永恆的疑問:我是誰?作家屬於最敏銳的一類人,他們如何看待專業身份?身份界線是必須的嗎?跨界是精神彌合或重整的需要?鑒於南京作家黃梵,是當今中國文壇上少有的跨界高手,身兼詩人、小說家、大學教師等多種專業身份,所以,我們特邀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導傅元峰來與之對話,聽聽他們倆談論、辨析不同身份和體裁的關係,以及身份現象對應的文化圖景。

傅元峰

評論家、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文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作品有《景象的困厄》《思想的狐狸》《尋找當代漢詩礦脈》。

黃梵

詩人、小說家、南京理工大學文學副教授。出版有《第十一誡》《浮色》《南京哀歌》《月亮已失眠》《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國走徒》《一寸師》等。長篇小說處女作《第十一誡》在新浪讀書原創連載時,點擊率超過300萬,被網絡推崇為文革後最值得青年關注的兩部小說之一。《中年》入選“新詩百年百首”。詩歌在海峽兩岸廣受關注,被聯合報副刊主編稱為近年在中國台灣最有讀者緣的詩人。作品已被譯成英、德、意、希臘、韓、法、日、波斯、羅馬尼亞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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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還是小說家?

傅元峰:黃梵兄,你在印象中,先是一個小說家,後來逐漸是詩人,最近又是小說家和詩人的混合體。小說和詩歌的文體界限問題,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我曾經寫過一篇評論《短篇小說家黃梵》。在那篇文章中,我談到短篇小說包含詩。進而,我想到一些更為深層的問題。民國時期的作家,我們往往稱作家,而詩人可能需要單列出來。在文學門類中,詩的寫作是比較特殊的一個。那些劇作家、小說家、散文家,我們都稱為作家和文學家;而在今天,文學家可能已經成為一種非常崇高的稱謂。“這位是詩人黃梵”“小說家黃梵”,我們習慣於這些介紹了,也許在將來的文學認定當中,應是“文學家黃梵”。

黃梵:我自己經常遇到,參加一個活動時,總有人非要弄清我是詩人還是小說家,大家似乎已不滿足使用“作家”這個身份了,這種焦慮,我覺得是近代獨有的。比如17世紀荷蘭畫派時期,西方第一次出現了類型繪畫,結束了全能畫家的時代,進入了單一才能畫家也能生存的市場時代。有人一輩子畫風景畫,有人一輩子畫花,這種由全能畫家蛻變為單一才能的類型畫家,其實是對小才能的謙虛承認。當代對身份的這種焦慮,我覺得是民主化的結果,雖然我們承襲的是蘇聯的細分,但前身是科學的分類法,總體上還是近代民主化的結果。我傾向這樣理解文學的民主化,對很多人來講,當他做不到在文學的全領域發話時,仍可以在詩歌、小說、戲劇、散文、批評的某個單一領域發話,獲得存在感,這是時代帶來的民主權利。

南京這個地方倒也有點特別,很多詩人也寫小說、散文甚至批評,比如韓東、育邦等。剛才元峰把文學家作為褒獎,我覺得特別好。我2005年在《世界文學》發過一篇文章,也談到這個問題。最近王鼎鈞先生與我通信,恰好也談到詩人寫散文的問題,他引用了百科全書的分類,說詩歌是列在分類的首位,說詩人寫散文,等於是重量級拳手參加輕量級比賽,必然出色。但我有點異議,百科全書的分類,恰恰是法國啟蒙時代的成果,正是它啟動了文化分類。我們對專業身份的嗜好,是否也說明中國還處於啟蒙的上升期?或啟蒙時代?聽說芬蘭學校已取消了課程分科,這對我們大概也是一種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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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抒情還是該敘事?

傅元峰:我和孫冬教授在合作編輯一本文選,叫做《詩人與小說家》,選了你的小說、詩歌作品,在編寫過程當中,我們是古今中外打通的,選既寫出優秀的詩又寫出好小說的作者。我發現,在當代作家當中,這樣的人並不多見,有的人可能寫過小說,也寫過詩歌。就南京作家而言,同時進行詩歌和小說創作的,還有育邦和韓東。我發現他們的詩具有敘事性。但是我讀你的詩的時候發現,你狀物較多。你寫《老婆》這首詩的時候,並沒有把“事”請進詩中。 這是你和育邦和韓東非常不一樣的地方,那麽你怎樣看待敘事詩和詩歌當中的“事”呢?

黃梵:我經常碰到讀者,甚至還有同行,問我一個問題:你平時寫小說多還是寫詩歌多?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這涉及文學創作的時機。也許我今年遭遇的事,思考的問題,特別適合小說表達,我投入小說的精力就多,也許明年又在詩歌上投入很多,這取決於我的生活遭遇了什麽、觸發了什麽。所以,你剛才這個說法,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回答,這兩個本來就是一體的。你還觸及到抒情與敘事這個核心問題。新世紀以來,我首先希望解決抒情詩的問題,敘事隻作為抒情詩的一個元素出現,比如《愛情挽歌》裡,是有一點敘事的,但不是主體。在我心目中,一旦敘事作為主體出現,它就應該是敘事詩了。

對於用白話寫敘事詩這件事,我非常謹慎。我讀過民國以來的大量敘事詩,可以說在我眼裡成功的很稀少,大部分敘事詩仍在做抒情詩的事,不過在完善空間描述,對於時間推進還是束手無策。我們很多詩人沒有做好敘事的準備,就倉促下筆,很多敘事詩,在我看來只是一些敘事素材,並沒有鑄成詩的世界,敘事與詩意的關係,沒有得到真正解決。我甚至想過,敘事是否只是小說家的事了?詩人還有必要投身敘事嗎?我曾經對德國敘事詩做過很詳盡的研究,也包括希臘荷馬的兩部史詩。不是說我自己不去嘗試敘事詩,我還在做準備,我電腦裡已經有一些嘗試,也許有一天我會拿出來。

我對敘事詩的理解,可能跟大家對敘事詩的理解不太一樣。我把抒情詩理解為靜,把敘事詩理解為動,靜與詩意,動與詩意,這兩種關係很不一樣。抒情很像酒神,敘事很像日神,我們目前在白話詩中,甚至在白話文學中,大概把酒神的事辦得更好一些,這大概也揭示了近百年中國文人的擅長,包括把酒神精神用在爭吵中,對真正問題的探究倒推進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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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改變了小說,還是小說改變了詩?

傅元峰:我們可不可以說《二胡手》和《中年》,以及《炮彈激情》那篇小說,他們形成了一種小說和詩的文體混合。詩性,可能是小說最後要呈現的東西。收入《月亮已失眠》這本詩集,體現出你的一種特殊的狀物想象力。在凝固的一個物象中,突然產生出來富有活力的部分。每一首狀物詩,都留有缺口——它不是封閉性的,最終形成了一個開放的思維空間。從你的長篇小說的寫作來看,從《第十一誡》到《等待青春消逝》再到《浮色》,你的長篇小說有一個逐漸走向成熟的過程。這個過程是詩在小說中安家的過程。這樣做,不是改變了小說的文體,而是扶持了它。 詩最初只是扶持了你的短篇小說,而後走入了你的長篇小說。這些判斷你認同嗎?

黃梵:我構造詩歌意象或小說意象時,時常會跨越詩歌和小說的界線。不少詩人會專注於意象的深刻和複雜,甚至把它們當做才能表演的舞台,但對我來說,這遠遠不夠,我把深刻和複雜,看成是生命經驗的真實漩渦,不管多麽高深,意象必須給人觸感,必須貼物,所謂“平淡如山高水深”,這就是為什麽我會用詩大量去寫生活,寫小說擅長的世界。難道我們對生活詩意的認識足夠了嗎?一旦用詩人的眼睛看世界,哪怕再平淡的事物,背後也深藏著大海。我把生命賦予碗、筷子、粉筆、黑板、小路等,用這樣的謳歌,來包容以前詩意排斥的東西,甚至包容蒼蠅、蚊子等和人對立的事物。這些意象已經跨越了人道,有了更代表未來的物道思想,所謂物道,就是追求萬事萬物的平等。所以,與古代的詠物詩已是兩碼事。

剛才提到的幻想小說《炮彈激情》,乍看跟現實沒有關係,寫的是出膛炮彈上嗜熱菌們的一生,它們用一生去探索炮彈星球的地形,最後繪出了地形圖。這件人類看來毫無意義的事,它們卻用一生的熱情去完成,其實在徒勞的層面,跟人的現實相連。人一生要做多少徒勞的事?人類也要做多少徒勞的事?但都是懷著酒神的激情去做的。這篇小說的想象力當然來自詩,它的底色是敘事,但靠抒情的激情,為敘事提供動力。當代很多小說的精神趣味,與一個小市民並沒有什麽兩樣。我很慶幸詩歌把平淡背後的大海,帶進了我的小說,反過來,小說也讓我的詩避免了閉門造車,避免了像個害羞的閨女,躲在閨閣裡不與外界接觸。

傅元峰:最後問一個問題。假如存在一個堅硬的牢籠,囚禁你接下來的寫作生活,你從中只能選擇一種:小說、詩歌、戲劇、電影、繪畫、愛情。你會選哪一種?

黃梵:肯定選詩歌。

錄音:齊婉音

文字整理:陳淑儀

編輯 | 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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