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中央督察組定性為“鼓了錢袋、毀了生態”之後，恆大選擇“割肉求饒”，三年砸三個億修複珊瑚生態。而一直爭議纏身，曾被稱瞞天過海的海花島項目，已悄然復工。
文｜ 唐煜
編輯｜祝同
對於許家印和上萬名海花島島主來說，2018年的心情更像是過山車般驚險。
年初，海南省儋州市下達緊急通知，對違法違規填海項目要求自1月5日起實施“雙暫停”(暫停建設、暫停營業)，即在建項目一律暫停建設，涉及的房地產銷售宣傳全部暫停。涉及的房地產銷售宣傳全部暫停，包括恆大海花島、三亞鳳凰島和融創日月灣等。
當陸上的圈地運動結束後，不少房地產企業將商業觸角伸向了人造島，而恆大海花島又以1600億元的身價，成為海南數十個填海項目中的明星品牌。但海花島在未取得環評批複前“未批先建”，將填海項目拆分為子項目瞞天過海，甚至計劃在大鏟礁珊瑚保護區內也進行旅遊開發。
這一場突然襲來的監管風暴點燃了海花島房主的焦慮，他們擔心不能按期貨房，更擔心房子成為爛尾樓。在兩會上，許家印曾向記者表示海花島填海問題可以會後約訪，但其秘書隨後又解釋，“許總從來不接受採訪，央視約了好多次都是拒絕的，他的風格就是這樣。”
針對違法違規填海項目，3月9日海南省副省長毛超峰在接受《財新》採訪時透露，目前，鳳凰島和海花島兩個項目中手續完備，符合規定的部分已陸陸續續復工。“它只是局部的(問題)，其中符合法律法規規定的手續完備的，該復工復工。”
話音落地的第二天，3月10日，微信公眾號“海花島生活”在推送裡發布了三段影片。兩側黃土裸露的大道上，一輛推土機正快速地向前行駛；另一段影片中，原本沉寂的施工現場，混雜著釘錘敲打的“砰砰”聲和說話聲。這些都在向外界釋放出信號——海花島復工了。
這背後的原因或許是恆大割肉求饒。據騰訊《棱鏡》報導，恆大目前正在配合當地政府部門進行整改。作為海花島復工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恆大已與儋州市政府達成協定，恆大將從2018-2020年，每年投入不少於1億元用於生態修複，累計不少於3億元。
修復工作將在今年6月前正式啟動，具體包括實施珊瑚移植、修複珊瑚面積不低於5公頃，實施白蝶貝及魚類等海洋生物資源人工增殖放流等。此外，島上部分商業住宅項目可能也要修改規劃，改成公共設施類的非盈利項目。
千億海天盛筵：許家印要把後半生放這裡
“恆大集團1600億元締造的海上傳奇，匯聚全球600位頂尖建築設計大師，以非凡的形象高度和精彩的業態匯聚，重構世界旅遊版圖……“
2015年11月，伴隨著中央電視台六大頻道、全國三十多家都市紙媒、五大主流影片網站密集的廣告轟炸，”恆大海花島“在一派轟轟烈烈的陣勢中亮相。這個身價千億的地產項目，由三個獨立的離岸式人工島嶼組成，填海面積達到1.2萬畝。它們位於海南的西北角，居儋州市排浦港與洋浦港之間的海灣區域，從空中俯瞰就像盛開在海中的三朵花。
恆大的宣傳材料稱，海花島的雛形是董事長許家印在2012年大年初一夜不能寐，搜集樹葉、花朵等素材，對著大海反覆構思而得的。
據《瞭望東方周刊》報導，許家印曾親自坐私人飛機到儋州進行項目考察，在與當地政府官員的對談中，許家印曾說，自己的下半輩子就在這裡了。
儋州市政府也展望，海花島項目的建設將極大促進儋州市乃至整個海南省旅遊業的發展，有利於洋浦經濟開發區和儋州濱海新區吸引投資；項目的建設將增加逾10萬個就業崗位。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海花島，在廣告宣傳上可以說是毫不吝惜。恆大創新推出廣告連續劇的方式，不僅每集長達一分鐘，還在央視搞實行7集懸念式連播。《新聞聯播》後的黃金資源廣告可謂“寸秒寸金”，在連續播出期間，恆大還在央視穿插播出了7集內容的精華版，該版本長達5分鐘。公開資料顯示，恆大在央視的廣告投放就花費約2.73億元，總體廣告費高達6.88億元。
恆大立誓要將海花島打造為集海島別墅酒店群、海花島童話世界、大型購物中心等於一體的文化旅遊勝地，滿足自住、度假、養老、投資等各層次需求，“締造一場永不落幕的海上盛宴。”
鏗鏘有力的廣告語，連同那些絢麗的規劃效果圖，撩動著人們潛意識裡對“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想象。恆大打出“7天無理由退房“、買樓團包機票酒店的旗幟，將許多人的顧慮和遲疑迅速轉化為購買力，全國各地的消費者乘坐飛機蜂擁至海南，只為搶奪屬於自己的陽光沙灘。
彼時的儋州市並不如三亞那般繁華，還是一番漁村景象，整體更像是一片剛開墾的工地。但落差感並沒有擊退人們高漲的購房熱情，2015年12月28日，海花島開盤前3小時，已經有兩萬人在等待搖號搶房，售樓處門前排起數十米長的隊伍，頗有馬拉松開賽的陣勢。一位親歷者回憶當時的場景，“到處人擠人，什麽都是搶，搶位置，搶食品，搶車子。“
當天，在位於海花島銷售現場的直播大螢幕上，成交金額定格於122.05億元，恆大海花島以“3.2秒賣出一套房”的速度，成為當年國內房地產市場最火爆的項目。加上售房2萬套，認籌到訪人數10萬，創造開盤銷售金額、銷售面積了和認籌到訪人數三大世界紀錄。
海花島的熱賣，為恆大2015年的全年業績畫上完美句號，提前完成原定1500億的年度目標。坐擁巨大的利潤太空，在開盤儀式上，恆大計劃先將海花島2016年上半年銷售價格上調10%，再分兩次上調5%。
持續走高的的房價，逐漸鮮明的階級分層，都在不斷加劇中國人對於買房的焦慮。海花島深諳消費者心理，調價策略直接將“先到先得”擺到明面上，為項目的二期銷售做足了預熱。
違規填海：先上車，後補票
然而在2016年初，海花島卻在網絡頻頻被曝出認籌金難退的消息。
認籌是目前房地產開發商在銷售房屋的過程中普遍採用的一種行銷手段，認籌金往往買的是一個優先選房或者抽簽的機會。一般開發商都承諾，只要交納認籌金，便可享有優先選房權和享受一定購房折扣等優惠，以此先圈住一部分客戶。
例如海花島此前宣傳，公寓和洋房認籌金1萬元，別墅認籌金2萬元，認籌即可參加四天三晚海島遊活動，開盤成功認購，認籌誠意金轉化為定金。
看似誘人的條件背後，認籌無形中增加了消費者的購房風險。消費者一旦對選中的房屋不滿意或相中別的建案想退房時，開發商就會以其違約為名而扣留購房認籌金。但在搶房的火熱態勢下，這種看似合理的灰色交易，被許多不明就裡的購房者全盤接收了。
一位北京的網友在貼吧訴苦，2015年11月交完1萬元的認籌金後，自己和家人滿懷希望去到海花島，來回花費7000元路費不說，開盤現場一片混亂排隊緩慢，最後還沒選到房子。認籌協定書上說好開盤後30天內隨時退款，申請退款等了四個月也沒等到結果，打恆大的投訴電話，也沒等到任何人的回復。
認籌通常是不少開發商在沒有取得《建案預售許可證》之前的違法行為。《建案銷售管理辦法》第二十二條規定，不符合建案銷售條件的房地產開發企業不得銷售建案，不得向買受人收取任何預訂款性質的費用。2016年有媒體人舉報稱，海花島二期銷售的廣告沒有依法注明預售許可證號，屬於虛假廣告。
2017年7月，恆大集團否認其在未獲得預售許可證就售賣房屋，並表示網絡流傳的相關質疑都是競爭對手的造謠。儋州市住建局房地產管理科負責發放預售許可證的林姓科長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們有接到投訴說海花島沒有預售許可證就賣房，但是經過我們調查發現這些質疑都不屬實。”
這些只是海花島問題的冰山一角，在遭到“雙停”之前，海花島就已被媒體曝出填海項目逾越法律的界限。
填海項目必須先獲得海洋部門頒發的海域使用權證書。恆大集團對海花島項目的填海時間一直諱莫如深，隻表示“肯定晚於拿到證書的時間”。據《財新》報導，海花島於2013年3月25日和8月30日分別通過國家海洋局配號，獲頒海域使用權證書。但多位當地居民稱，早在2012年他們就已目擊海花島項目開始拋石填海，這也與施工企業透露的起始填海時間相一致。
2016年，儋州市海洋主管部門對海花島涉嫌違法用海行為曾立案查處，罰款達7344萬元，這也為之後的地產銷售打開了綠燈。
在這一年，恆大受到外界詬病的不只是海花島，南京、成都、蘭州等地眾多精品房項目被業主曝出存在品質問題。據媒體報導，2016年5月11日，南京恆大雅苑精裝房地磚下水管滲漏，主下水管堵的全是建築垃圾，牆面地面空鼓、到處劃痕、牆皮掉落，甚至還有門裝倒的現象，業主不得不集體維權。
在相當燒錢的房地產行業，由於通常是借款或貸款拿地，普遍存在負債率高的問題，2016年財報顯示，其淨負債率119.8%，在行業處於偏高水準。7月20日，恆大宣布公司名稱由“恆大地產集團有限公司”變更為“中國恆大集團”。這是恆大表明“多元化集團”身份的開始，這個更有辨識度的名字，也方便恆大在資本市場求得更多融資機會的嘗試。
被批的中國新首富：鼓了錢袋，毀了生態
在中央環保督查組踏上海南之前，2017年對恆大來說本來應該是得意之時。
這一年，許家印調整航向，提出恆大由“規模型”向“規模+效益型”轉變。11月6日，恆大地產與6家戰略投資者簽訂增資協定，合共引入第三輪戰略投資600億元。三輪融資完成後，以恆大2017年中報數據測算，恆大的淨負債率將大幅降低近四成。
隨著恆大市值大漲，在2017胡潤百富榜上，許家印以2900億元的身家問鼎中國首富，半年內上漲2000億人民幣，平均一天漲10億，比馬雲還多900億元。
在2017年12月23日，中央環保督察組到來時，狠批海南“鼓了錢袋、毀了生態”，並點名批判儋州海花島、三亞鳳凰島、萬寧日月彎等項目系損壞生態的違規項目。
督察報告中指出，儋州市海花島填海總面積783公頃，市政府及海洋部門化整為零進行違規審批，填海項目拆分成36個面積小於27公頃的子項目瞞天過海，使得不過關的項目得以推進，該禁止的項目得以審批。這也將善於維系政商關係的許家印置於輿論的漩渦中。
然而在被點名批評後，央視實地探訪發現，這些違法違規項目並未停工，仍頂風作案。採訪中，海花島銷售人員還自信滿滿地回答:“沒受影響啊，還在銷售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有問題的話不可能讓你出來銷售。”
這次報導直接推動了“雙暫停”政策的落地。1月10日，海南頒布《海南省人民政府關於進一步加強土地巨集觀調控提高土地利用效益的意見》，這份《意見》被稱為海南史上最嚴土地管理措施，直擊房地產公司違規源頭。
在這場風暴面前，曾經與海花島有過交集的人被劃分成兩個陣營：一派是幸災樂禍的旁觀者；一派是焦慮卻又滿懷信心的局內人。
“看來要爛尾了。“在一個97人的“海花島退籌”QQ群裡，有人幸災樂禍地說道。熱情的管理員隨即將海花島過往的網絡爆料發到群裡，包括退不了認籌金、登島後不報銷路費、交完首付款拖延給收據等等，但群裡只有零星一兩個成員回應，看到這些有人還發了句“哈哈”。
在海花島業主群裡，則混雜著更為複雜的情緒。聽說停建停售的消息，這群當局者被巨大的憂慮包裹著，這兩天群裡不斷有新人湧入，他們擔心不能按期貨房，更擔心房子成為爛尾樓。3月7日，一個來自合肥的島主終於忍不住發問了：“不知道海花島有沒有復工？不知能否按時收到房，擔憂的很。”
一個群員立刻發來截圖，“有人剛剛接到恆大電話通知，2018年9月交房，帶好合約、收據，再也不用擔心每天都問開工沒有，妥妥的。“
管理員“落落”補充道:“我從不擔心交房的問題，我是堅定的島紅。”對於這群島主來說，海南省副省長的表態像是一顆十足的定心丸。3月9日下午，在採訪報導發布後，群主把兩條相關鏈接扔到群裡。這一晚，QQ群裡沒人再說話了。一位島主也說，接到了來自海花島的電話，承諾會按照合約交房。
但是焦慮並沒有因此停止。3月26日，一位島主試探性地在群裡問：“聽說海花島現在有一幫人拉橫幅退款，堵門口什麽的有這事麽？”一個群員有辟謠的意味：“沒聽說，要是有早傳開了。”他回復：“嗯我感覺可能是忽悠我，給我整的又有點擔心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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