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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第95篇:眷眷往昔時,憶此斷人腸

恆之博士解讀《詩經》第95篇溱洧

【095】溱洧

《詩經》第95篇溱洧

95.1溱(zhēn)與洧(wěi),方渙(huàn)渙兮。士與女,方秉蕑(jiān)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籲(xún xū)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xuè),贈之以杓藥。

95.2溱與洧,瀏(liú)其淸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籲且樂。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杓藥。

【毛詩序】

《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大行,莫之能救焉。【鄭玄箋】救,猶止也。亂者,士與女合會溱、洧之上。(《毛詩正義》卷四,2000:374)

【朱子集傳】

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辰,采蘭水上,以祓除不祥。故其女問於士曰:盍往觀乎?士曰:吾既往矣。女複要之曰:且往觀乎。蓋洧水之外,其地信寬大而可樂也。於是士女相與戲謔,且以杓薬為贈,而結恩情之厚也。此詩淫奔者自敘之詞。(朱熹《詩集傳》,201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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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95篇詩《溱洧》,鄭衛之音就基本上宣告結束了。溱與洧,標準的發音是讀作真與偽,是真是假,不太好說,所以關於鄭衛之音,我們有必要做進一步的探究,這裡先談談刺的問題。

《毛詩序》認為,《溱洧》篇是刺亂的詩篇。

《毛詩序》中關於“刺亂也”的詩篇只有4篇,即《豐》《東門之墠》《大東》和《溱洧》。《大東》篇是《詩經》第203篇,在《小雅·谷風之什》,這一篇我們回頭會談到。其他三篇在《鄭風》之中,由此可見在毛公看來,《鄭風》真的是有點亂了。

為什麽這麽亂呢?朱子說因為鄭國有條大河,一條大河波浪寬,岸邊還有大樹林,所以就會有故事發生。

我們要說,真的假的?

我們知道,鄭國有河叫“溱洧”,溱和洧,可以是兩條河,也可以是一條河,就像我們常說的江漢一樣,《漢廣》篇說:“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在《孟子》中也是在91章的時候提到溱洧的。這條河充滿了古老的傳說,寄托著古代人的很多美好的向往。趙岐注說:“溱洧,水名”:

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孟子·離婁下》8.2)

鄭國的政治家子產有一回在鄭國的某個地方考察調研時,發現了人民過溱洧河有很大的麻煩,他就讓人用他所乘的車子幫人渡河。孟子〔對此評論〕說:“子產施惠於這些渡河的民眾卻並不懂得怎樣治理國家。〔如果〕十一月修成走人的橋,十二月修成走車的橋,人民就不會還會因渡河的問題而糾結麽。要是我的話,把國家治理好了,出行時的時候趕開行人,叫他們回避都可以,哪裡有功夫一個一個地幫人過河呢?所以搞政治的人,要是要每一個人都高興,二十四小時肯定不夠用的〔,實際上也沒有那個可能〕。”

有人或許要說,過溱洧河,能用車子開過去麽?過車不應該是用船麽?溱洧河那麽寬,河裡盡是沙子,怎麽能在那裡架上柱子修個橋呢?孟老師肯定說的有問題。

在《朱子語類》卷五十七中,還真有提到了這樣的啥問題。朱子還跟他解釋了,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去解釋。這樣讀書,基本上是沒有搞明白人家在說什麽的東西,解釋一大通也未必能讓人信服。就像孟子說的,搞政治的人顯然要取悅於民,否則他當官了就隻管去開會立法,不取悅人民,那就不是搞政治而是牧民,就是把人民當作牧場的牛羊一樣。

搞政治的如果不想著取悅人民,就想著把大法弄好了,他們出行的時候就要封路,就要警車開道,就要所到之處,布滿暗哨之類的,這絕對不是什麽好的搞政治的做法。搞政治的需要提前為人民的福利著想,而不是出了事情之後拆東牆補西牆,那樣是永無寧日的。時至今日,不但孟老師所期待的那種有遠見的搞政治的人少見,就是子產也不多見。

人民要過溱洧河,這是人民的需要,如何去滿足人民的需要?搞政治的子產有一套辦法,即讓人民在他的幫助下過去。談理想的孟老師有一套辦法,即希望能早點在溱洧河上修橋鋪路。詩人有另外一套辦法,《溱洧》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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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洧》篇是《鄭風》的最後一篇,只有兩章,每一章有十二句,句子長度不整齊,用三四五字的變化句式。而且,第二章只是把第一章中第二句和第四句八個字換了下,其他的一模一樣。按照《毛詩序》的說法,“《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大行,莫之能救焉。”

鄭國已無子產,沒有人拯救他們了。可是鄭國人需要子產麽?他們似乎過得還很開心的,“洵訏且樂”,豈不快哉。不過,《毛詩》認為這樣未必就快活無邊的童話世界,因為當時的社會秩序其實是比較混亂的,人心也並不安定。所以,鄭玄箋說:“男女相棄,各無匹偶,感春氣並出,讬采芬香之草,而為淫泆之行。”

我們可以說,在鄭國有一個盛大的節日,那是在溱洧河舉行的,那是一個隆重的過河儀式,可能是紀念子產的,也可能是紀念某位先祖的,也可能是驅鬼的。在儀式上用一些有香味的草本植物,用來表達人們的情感,就如同今天送玫瑰一樣。

溱洧河水,為鄭國人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每到三月桃花盛開,河水清澈見底,男女老少到河邊舉行盛大的慶祝、紀念活動。到最熱鬧的地方看了沒有?年年如此,沒啥看頭吧。什麽叫做沒看頭,每年都不一樣,年年都有新花樣。能有什麽新花樣?還不是某些人在那裡發表一通口是心非的演說,裝模作樣的獻個花就算結束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鄭國還真是有點問題了。這樣說《溱洧》篇的話,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意思了。還是要看看朱子怎麽說的。朱子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大家喜聞樂見的好故事:

“溱與洧,方渙渙兮”,既是寫實,又是托物言志。初春的溱洧河畔,彼時冰消水溶,萬物復甦,春日融融,男男女女,呼朋引伴,河畔踏青,春心蕩漾,鳥語花香。年輕的男女們,買上一束長長的蘭花拿在手上,還有人帶來一束束濃香誘人的芍藥,真是方色可愛,讓人怦然心動,恍如仙界。

三月上巳那天,是良辰吉日,有人登上溱洧河上早已備好的豪華遊艇,舉行祓除不祥的儀式。在萬眾矚目之下,他們完成了那古老的儀式,聖潔而高貴,狂熱而激動。

在那眾多的圍觀群眾中,有一女子,看上了某個小哥,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女子一把抓住的手,問他是否要去河邊高台看看今年的節目。

那小哥卻呆呆地說,已經看過了。

女子說,再去看看啊,溱洧河邊有新的人民廣場,那裡有趣著呢。

於是,小哥就和此女一同前往,路上開心的講起故事來,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引來無數人圍觀。買芍藥的花童見到他們,一看就知道是情侶,要他們買下一束花,說這個代表著天長地久。

朱子想的也挺美好的,哪裡有那麽好的事情。還去人民廣場呢,先排隊,查證件,過安檢,隨處是便衣,到處是人頭,能看個什麽?除非是從外地來參觀的,從來沒到過溱洧,不知道真偽,以為這裡是個童話世界,其實只是童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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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裴夫婦《詩經欣賞與研究》(第442頁)說:

“現在已是男女平等社交公開的時代,當然男女遊觀采蘭贈芍,應視為文明社會開通的風氣。就是伊其相謔,也只要謔而不虐,謔而不浪,謔得不太過分,也是活潑而風趣的應有表現。

所以《溱洧》篇的作者,隻就當前情景,實錄下來。用方玉潤時代的眼光來讀,便覺不必言刺而刺自在,《溱洧》成為一株有刺的玫瑰。

用現代的眼光來讀,則不啻是今日春遊碧潭、陽明山的竹枝詞,不複有諷刺的作用。此詩音調的流暢,對白的運用,白描的成功,種種優點,讓我們看到一片豔麗的花海般賞心悅目,隻覺得無限春光展現在眼前。”

糜裴夫婦《詩經欣賞與研究》中常引用姚際恆和方玉潤兩人的觀點,此二人在現代的釋經學中常被學者引用,因為在清代釋經學中,姚氏、方氏最具特色的,主張很鮮明。但也有人反對他們的說法,比如李辰冬。

我們知道李辰冬的《詩經通釋》不僅反對姚氏、方氏,對歷代釋經學的解說,他都提出了貌似很合理的反對意見,他的書當然值得一看,“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此之謂也。

李辰冬說,《溱洧》篇說的是尹吉甫和仲氏的對話,是他們在許國的大騩山,也就是溱水與洧水匯流處的看到當地人民舉行儀式時候的一段故事:

溱與洧正在漲水,男男女女,正在執蘭以除不祥。

女的說:“你看到了麽?”

男的說:“已經看到了。我們且到洧水的外邊看看好了,水漲得很大而且好玩。男男女女都拿水來戲謔,彼此還贈以杓藥。”(《詩經通釋》,第7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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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衛靈公》(15.11):“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詩和遠方對個人來說很重要,對國家來說也是需要的。

《論語注疏》(第239頁)中說:“孔(孔安國)曰:鄭聲、佞人亦俱能惑人心,與雅樂、賢人同,而使人淫亂危殆,故當放遠之。”

關鍵問題是,孔子是在回應顏淵關於“為邦”的問題,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政治哲學問題時說這一番話的。什麽是政治哲學?簡而言之,就是如何治理自我和社會的技藝。無論是《論語》《孟子》中關於“淫”說法都指向了政治哲學。

《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6.2)我們都熟悉。

趙岐注:“淫,亂其心也;移,易其行也;屈,挫其志也:三者不惑,乃可以為之大丈夫矣。”

淫與亂、移與易和屈與從,在古代可以相互替換,富貴不能淫的意思是說,即便是有錢有勢也不能讓人的心志有所改變,那就是很厲害的人了,因為見錢眼開、見權色變,拜倒在金錢和權力的石榴裙下的英雄好漢自古以來數不勝數,這些人當然不是孟老師所謂的大丈夫,他們心動了,手抖了,腿軟了,腰杆子直不起來了。這就說古代所謂“淫”的意思。

有趣的是,朱子在注解《論語》《孟子》時,對前面兩處關於“淫”的字句時,要麽是沒解釋,要麽是說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他堅持《鄭風》中的很多詩篇都是“淫奔之詩”,說實話,這個我也沒有理解到是什麽意思。

從《漢語大字典》中,我們知道在秦漢人那裡,“淫”有很多種解說,“淫民”很多,比如:

《爾雅·釋詁上》:“淫,大也。”《詩·周頌·有客》:“既有淫威,降福孔夷。”《毛傳》:“淫,大;威,則。”《說苑·至公》:“其處臣為令尹十年矣,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淫禍不討。”

《廣雅·釋言》:“淫,遊也。”《韓非子·解老》:“上不事馬於戰鬥逐北,而民不以馬遠淫通物,所積力唯田疇。”“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於外也。”《禮記·曲禮上》:“毋側聽,毋噭應,毋淫視,毋怠荒。”《文選?司馬相如〈長門賦〉》:“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淮南子?本經訓》:“道德定於天下而民純樸,則目不營於色,耳不淫於聲。”《呂氏春秋?古樂》:“樂所由來尚也,必不可廢,有節,有侈,有正,有淫矣。”

如今所謂淫威可不是什麽有大原則的意思。文字不變,故事改變了;人沒變,人心亂了。

朱子那裡的“淫奔”顯然不是“喜大普奔”,那麽,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按照朱子的讀書方法來說就是,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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