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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武士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明治以前的“武士道”

起源於鐮倉時代的“原始武士道”,因政治契約之故,特別強調“忠”與“死”

所謂“武士道”,略言之,是一種道德規範和行為準則。縱觀歷史,“武士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其實完全取決於現實政治的需要。

一般認為,“武士道”起源於鐮倉時代,定名於江戶幕府初期。公元721年,元正天皇詔書首次正式承認“武士”的存在,至11世紀,鐮倉幕府建立,以專事征戰殺伐的“武士階層”作為統治基礎。這類政權,通稱“武家政權”,此後統治日本600余年,原始的“武士道”也在這600余年間逐漸成型。

“原始武士道”的核心理念,乃是“忠”與“死”。所謂“忠”,是強調各級武士須嚴守崗位,絕對忠於各自的主君;所謂“死”,是倡導為主君獻身乃至殉死。“武家政權”對這兩點的強調,其實是出於一種現實的“等價契約”的需要——武士向主君付出“忠”與“死”,主君則賜予並保障武士的地位與財富。這種契約關係,常常隨著世局的變遷而有所修正。如群雄爭霸的“戰國時代”,舊主、新主更替頻繁,武士們從自身利益出發,就更愛強調“為自我獻身”,而不是“為主君盡忠”。

江戶時代,朝野異途,武士道分裂為“士道”與“葉隱”兩派,其倫理觀完全對立

江戶幕府(1603-1867)初期,“武士道”一詞正式出現在典籍之中。“傳統武士”在江戶時代,被迫轉型為行政官吏,被要求具備治民才乾,而不能僅僅隻懂得殺伐。“原始武士道”於是被改造成新的“士道”。出身武士、有弟子四千、深受儒學影響的山鹿素行,是這一改造過程中最重要的人物。儒家主張“德治”,要求士大夫以其德行垂范天下;山鹿素行則強調,武士必須文、武兼修,而且必須高度重視“文”的修養,必須做到重義輕利,因為通過自己的楷模式的行為,讓天下秩序歸於井然,是武士天然的職分。

不過,江戶政權用儒學改造“傳統武士”的願望,並未完全成功。緬懷“原始武士道”的《葉隱》一書,仍在轉型不成功的“傳統武士”當中廣泛而秘密地流傳。《葉隱》一書的作者山本常朝,特別痛恨讓武士學習儒學、轉型做官僚。按該書的觀點,所謂“武士道”,很簡單,就是“當生與死逼迫你選擇時,唯乾脆利落地選擇死”。《葉隱》反對儒學對死的意義的追尋,“死就是死,勿為目標所製,若離開目標而死,或許死得沒有價值,是犬死或狂死,但不可恥。死就是目的,這才是武士道中最重要的。”《葉隱》也反對儒學用“義”來規範“忠”,作者非常明確地表示:“我討厭考慮那些所謂的是非、正邪。不顧一切的盡心侍奉,無論什麽事情都首先考慮主君就可以了。”

可以說,《葉隱》完全是對“士道”的對抗,後者得到了當局的認可與推廣,前者則被列入禁書,只能在民間秘密流傳。不過,無論是“士道”裡的“武士道”,還是《葉隱》裡的“武士道”,在江戶時代之前的歷史中,都不曾完整地存在過,而只是作者出於現實需要,進行的一種理想化的“提純”。

山鹿素行繪像

明治以後的“武士道”

明治初期,當局出於現實需要,武士道被心照不宣地置於半遺忘狀態

明治維新後,江戶時代的武士道,無論是“士道”派,還是《葉隱》派,都難以被當局所容忍。因為這種舊時代的“武士道”,有兩個特點——1、專屬於“武士”這一特殊階層;2、其效忠對象多元,數十萬武士,分別效忠各自不同的主君,而非天皇一人。

新政權宣布士農工商“四民平等”,取消了“武士”階層的特權,又通過天皇詔書,將“忠良驍勇”的品性,定義為是全體“日本帝國之人民”所共有的優點,同時絕口不提“武士道”三字。1882年天皇發布《軍人敕諭》,更是明確批判武士階層長期掌控日本政權的歷史,是“違我國體”。所以,在明治前、中期,“武士道”地位尷尬,處於一種心照不宣的半遺忘狀態。

明治後期,為向西方證明日本非野蠻民族,新渡戶稻造重塑武士道,認為其與基督教相通

明治時代後期,“武士道”再度被激活,與日清戰爭、日俄戰爭有相當直接的關係。

日清戰爭中,因為旅順大屠殺,日本被西方媒體宣傳為野蠻民族。作為辯護,1899年,新渡戶稻造用英文寫作出版了《武士道》一書。新渡戶稻造出身武士家庭,曾留學歐美,並成為基督徒。他寫作此書的目的,是為了向西方世界展示日本民族的“優秀特質”,希望說服西方世界,日本民族不是野蠻民族,也有著與西方基督教傳統類似的優秀的道德體系,這一體系就是“武士道”,其內涵是“義、勇、仁、禮、誠、名譽、忠義、克己”。

日清戰爭打敗了儒學中國,日俄戰爭打敗了屬於西方文明的俄國,許多日本人因此認為,一定存在著某種日本獨有的“文化傳統”,在指導日本獲勝。新渡戶稻造的對武士道的重新提倡,正好部分滿足了這種社會心理的需要。1905年,新渡戶稻造本人受到明治天皇帝特別召見,並獲準向天皇獻上《武士道》一書;同年,該書增訂再版,風靡全國,新渡戶稻造也成為“新日本”的代言人。曾一度被官方刻意遺忘的“武士道”,由此一躍成為所有日本人共同具備的美德。

日俄戰爭的勝利,卻使得日本國內“民意”,更願將武士道重塑為對抗西方的特有道德利器

新渡戶稻造的寫作初衷,雖然是為了向西方人證明,西方人有的高貴道德,日本人也同樣具備,不過,他對“武士道”的讚美仍有限度,認為“武士道可以救日本,但不能救世界,只有基督教能救世界”。所以,《武士道》一書,雖被推崇,但還難以完全滿足日俄戰爭後,日本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對本國獨有的“文化傳統”的發掘熱情。這種心理需求,最終須由井上哲次郎來填補。

同在1905年,井上哲次郎編纂出版了著名的《現代大家武士道叢書》。他非常明確地強調:武士道“在外國幾乎沒有同樣的例子,是日本一種特別的精神訓練”,不但不同於中國的儒學,更是日本民族賴以與源源不斷輸入日本的“西方道德”對抗的唯一利器;至於其何以“獨一無二”,井上的解釋是:日本的“武士道”,有著“皇道”與“神道”作為指導原理,所以,“影響從日本及於全世界,負有道義地統一全世界的使命”。井上還一再宣稱:“我國的軍隊之所以非常強大,雖然有許多原因,我確信無疑:武士道的存續是一個很大的原因。”至於“武士道”的內涵,則無非“忠君愛國”四字而已。

左,戰後日本郵票上的新渡戶稻造像;右:井上哲次郎

戰時,軍方樂於宣揚“葉隱”;戰後,當局又樂於宣揚新渡戶稻造

綜上,“武士道”究竟為何物,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日本,實際上一直含混不清。鐮倉時代所產生的“原始武士道”,只是一種現實的利益契約;江戶時代,“士道”和《葉隱》互相對立,代表了不同政治陣營的需要;明治前期,武士道心照不宣地被遺忘;明治後期,新渡戶稻造說“武士道”與西方主流文明共通,井上哲次郎說“武士道”是日本賴以抗衡基督教的獨一無二的思想利器……可以說,不是“武士”,而是學者和政客們,在一直不斷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武士道”的形象,而這種塑造,又因為利益出發點的不同,往往彼此衝突……

惟現實政治往往選擇最符合其實際需要的解釋。所以,在侵華戰爭期間,最受日本軍界推崇的“武士道”,是《葉隱》一派,因為《葉隱》鼓吹“乾脆利落地選擇死”,而反對去追尋這種死是否與“義”相合。“如今如果奉召前往戰地風雲,我們絕對不要忘記帶上《葉隱》”,正是東洋大學教授古川哲史在1940年代,給全體日本國民的“忠告”。1941年,時任陸軍大臣東條英機,也在《戰陣訓》裡鼓勵日軍士兵去死,“不可生而受虜囚之辱”。

二戰結束後,崇拜《葉隱》的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因為主旨是與西方溝通對話而非對抗,又重新成為日本“武士道”的主流,新渡戶稻造的肖像,還被印在了貨幣之上。略言之,“武士道”是個筐,什麽都能往裡裝。

參考資料:

新渡戶稻造,《武士道》,商務印書館,1993;三島由紀夫,《葉隱入門》,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戴宇,《面向西方世界的訴求與告白——新渡戶稻造的“武士道”與明治日本》,《東北亞論壇》2013年第4期;唐利國,《論武士道與日本軍國主義——傳統的再編與抵抗的失敗》,《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1月;韓東育,《關於“武士道”死亡價值觀的文化檢視》,《歷史研究》2009年第4期;周頌倫,《武士道與“士道”的分歧和對立》,《日本研究》2008年第4期;張翔,《日本武士道的前世今生、歷史作用》,新民晚報2015/04/16;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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