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為了成為如此多的事物,我精疲力竭

1

費爾南多·佩索阿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現代主義詩人之一。1888年,他出生於葡萄牙的裡斯本,很小便隨改嫁的母親前往南非,直到17歲時才重返裡斯本定居。20歲後,佩索阿一直獨自生活、工作,幾乎沒有再離開裡斯本周邊。

1914年起,佩索阿開始以眾多不同的“異名”進行創作和發表。這些“異名”不同於通常意義上的“假名”或“筆名”,而是代表了一個個有著具體人格、職業、社會關係和思想觀念的個體。據不完全統計,佩索阿使用過的異名至少有一百多個,其中有詩人、小說家、哲學家、文學評論家,甚至還有占星家、心理學家、記者等。他們寫作的內容和風格各不相同,更有趣的是,這些“異名者”之間並非毫無關聯。他們會彼此交往、給對方寫信,或僅在文本層面展開交流和補充。

除了寫作《惶然錄》的索萊斯之外,佩索阿使用的最重要的異名有三個,分別是詩人卡埃羅、岡波斯和雷耶斯。在岡波斯的文章《回憶我的導師卡埃羅》中,我們可以得知,卡埃羅傾心於自然,著名的組詩《牧人》就出自他之手;岡波斯主張“感覺主義”,反對象徵,思想極其激烈;雷耶斯仿佛活在遙遠的古代,詩行中充滿了和諧的音韻和古典的措辭。與此同時,這三人都與佩索阿本人相熟。不過,鑒於“佩索阿”在葡萄牙語中就是“人”的意思,以這一姓名出場的人物究竟是否代表了佩索阿本人也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謎。畢竟,岡波斯也曾在作品中提到,“佩索阿”並不存在。或許,隱沒於眾多分身之中正是詩人最大的意圖。在某種意義上,佩索阿正是通過創造出不同的分身來實現自我的平衡,而將自己作為不確定的分身之一無疑會使這一構想更加完美而自洽。

佩索阿的詩歌手稿

很多評論家認為,岡波斯是佩索阿的眾多異名者中最接近其“本我”的人。若將二者的經歷並置,我們的確可以從中發現不少共同點,然而,在佩索阿建立的如此龐大的文學國度裡,這樣的類比和推測幾乎不可能得到確切的論證。但就岡波斯的詩歌而言,這些張揚肆意的文字已經足以支撐起一個獨立的詩人身份。

日前出版的詩集《想象一朵未來的玫瑰》收錄了佩索阿以岡波斯為名發表的詩歌,除了幾首著名的長詩,如《煙草店》和《鴉片吸食者》之外,大部分均為短詩。這些詩篇清晰地勾勒出了岡波斯的形象和思想脈絡,讀者甚至可以從中推斷出他一生的大致經歷。早年,岡波斯周遊世界,四處漂泊;中年回到裡斯本定居後,漸漸對生活、愛情和理想感到幻滅,並加重了對世界的懷疑和悲觀;晚年時他則徹底轉向虛無主義,在詩歌中常常流露出對人生的懊悔與自責。經出版社授權,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選取書中的部分詩歌,以呈現佩索阿的重要分身之一“岡波斯”的精神世界。

《想象一朵未來的玫瑰:佩索阿詩選》

費爾南多·佩索阿 著 楊鐵軍 譯

中信出版集團 2019-05碼頭到處是忙亂,預示即將來臨的停泊

碼頭到處是忙亂,預示即將來臨的停泊。

人們開始聚攏,等待。

非洲來的蒸汽船將要開進視野。

我來到這裡,卻誰也不等,

隻觀察所有的別人的等待,

成為等待著的所有的別人,

成為所有別人的焦灼的等待。

為了成為如此多的事物,我精疲力竭。

遲到的人們終於陸續來臨,

我卻忽然厭倦了等待、存在、生存。

我突然離去,卻被看門人注意到,給了我迅速而凶狠的

一瞥。

我回到城市像回到了自由。

為了停止感覺而感覺,這很好,哪怕沒有別的理由。

遠處的燈塔

遠處的燈塔

忽然發出如此強大的光,

夜晚和缺席如此迅速地被恢復,

在此夜,在此甲板上——它們攪起的痛苦!

為了那些被拋在身後的人的最後的悲傷,

想念的虛構……

遠處的燈塔……

生活的不定……

迅速膨脹的光回來了,

閃爍於我目光茫然的無目的性中。

遠處的燈塔……

生活不提供目的。

思考生活不提供目的。

思考思考生活不提供目的。

我們遠去,強大的光開始減弱。

遠處的燈塔……

我開始明白我自己

我開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為的那個人和別人把我塑造成的那個人之間

的裂縫。

或半個裂縫,因為還有生活……

這就是我。沒有了……

關燈,閉戶,把走廊裡的拖鞋聲隔絕。

讓我一個人待在屋裡,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靜待在一起。

這是一個冒牌的宇宙。

偶然性

街道上一個金發女孩偶然走過。

但是不,她不是那一個。

那女孩在另一條街道,另一座城市,我也是另一個人。

忽然,我失去了眼前的景象,

我回到了那另一座城市,走上那另一條街道,

而那另一個女孩也走過。

具有一個不妥協的記憶是多大的優勢!

現在我感到遺憾,因為再也見不到那另一個女孩,

最終我感到遺憾,因為我甚至從沒見過這個女孩。

把靈魂翻個底朝天是多大的優勢啊!

至少詩篇寫了出來。

詩篇寫了出來,你被當作瘋子,然後被當作天才,

如果有點運氣的話,即使沒有,

成為名人,啊奇跡!

我說的是,至少詩篇寫了出來……這是關於一個女孩的,

一個金發女孩,

但哪一個?

有一個是很久之前我在另一個城市看到的,

在另一條街道上,

這一個是我很久以前在另一個城市看到的,

在另一條街道上。

既然所有的記憶都是相同的記憶,

那麽過去一切都是同樣的死亡,

昨天、今天,也許甚至明天,誰知道呢?

一個過路人好奇地看著我。

是不是我在用身體的忸怩和皺眉的表情作詩?

也許……而金發女孩?

說到底那不過是同一個女孩……

說到底一切不過是同樣……

只有我,在某種意義上不一樣了,最終也是同樣。

好吧,我不大對勁……

好吧,我不大對勁……

請允許我從大腦裡的爭論中分神出來。

我不大對勁,好吧,跟其他事一樣,這很正常……

我是否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但我不過是在重複自己。

是否愛必須永遠?

是的,愛必須永遠,

但只在愛中永遠,當然。

我再說一遍……

人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多糟糕啊!

好吧,好的,我明天把錢帶來。

哦偉大的太陽,你對此一無所知,

你肯定很幸福,因為無法盯視這平靜而無法抵達的藍。

裡斯本和它的房子

裡斯本和它的

花花綠綠的房子,

裡斯本和它的

花花綠綠的房子,

裡斯本和它的

花花綠綠的房子……

如此多樣,只可能是單調,

就像感覺太多導致我只能思考。

如果夜裡躺著睡不著

處於無法入睡的毫無用處的清醒中,

我試圖想象點什麽,

但總是出現了別的東西(因為我

很困,人一困,就傾向於迷夢),

我試圖擴大我想象的領域,

去那綿延壯觀的棕櫚林裡,

但所有我能看到的

只是我的眼簾之後的

裡斯本和它

花花綠綠的房子。

我微笑,因為躺在這裡是另一回事。

如此單調,只可能是多樣的。

我太我了,所以只能睡下,以忘記我的存在。

只有裡斯本

和它五顏六色的房子,

沒有我,因為睡著的我忘記了我。

我下了火車

我下了火車

對那個偶遇的人說再見,

我們在一起十八個小時,

聊得很愉快,

旅途中的兄弟之情。

很遺憾我得下火車,很遺憾我得離開

這個偶遇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朋友。

我感到眼睛裡滿是淚水……

每次道別都是一次死亡……

是的,每次道別都是死亡。

在那列我們稱作生活的火車上

我們都是彼此生活中的偶然,

該當離去時,我們都會感到遺憾。

所有人性的東西打動我,因為我是人。

所有人性的東西打動我,不是因為我有一種

與思想和教義的親緣關係,

而是因為我與人性本身的無限的夥伴關係。

那個哭著 ,不想離開

那棟房子的女仆是因為懷舊,

雖然她在其中被粗暴地對待……

所有這些,在我心裡,都是死亡和世界的悲傷,

所有這些,因為會死,才活在我的心裡。

而我的心略大於整個宇宙。

本文詩歌部分選自《想象一朵未來的玫瑰:佩索阿詩選》一書,經出版社授權發布。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