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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島:稅收超速增長,為什麽?

【俠客島按】

今天從一個數據聊起。

年初開始,財稅收入的增速就表現突出。統計數字顯示,上半年中國GDP增速為6.8%,稅收卻增長了14.4%,增速是GDP的兩倍還多。

稅收的“超速增長”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一方面,年初政府就提出了8000億的減稅計劃,並於5月份正式開啟增值稅稅率下降政策;另一方面,實體經濟並沒有太明顯的回暖。因此,看上去,稅收的超速增長是沒有基礎的。

這種看上去難以理解的現象也引發了諸多猜測和討論,比如認為這可能是強化稅收征管力度所致,也有觀點認為這種現象證明應當盡早“大減稅”。

如何看待這一輪稅收“超速增長”的現象?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范子英教授撰文解讀。在他看來,理解這種現象,必須從這一輪稅收超速增長的基礎說起。以下是他的解讀,一起來看。

稅種

今年5月份正式開啟的增值稅稅率下降政策,是實打實的減稅——將增值稅稅率原本17%和11%兩個稅率等級,各降了一個點。

別小看這一個點的稅率調整。要知道,自從1994年設定17%的基準稅率以來,在過去24年間,這個稅率從來沒有調整過。事實上,財稅收入與GDP增速的差距,有一部分是合理的計價基礎導致的(GDP是不變價,財稅收入是現價)。

不過,計價基礎還不能解釋全部差距。只有明白了這一輪稅收超速增長的基礎,才能預測這種超速增長也可能隨時會被“逆轉”。

究竟是哪些稅種,支撐了稅收的“超速增長”?

這必須從稅種結構說起。中國的稅種結構是非常特殊的,特別依賴於少數幾個稅種的收入。其中,第一大稅種是增值稅,佔稅收總收入的40%;第二大稅種是企業所得稅,佔總數入的22%。這兩個稅種,已經佔據了總收入的62%。

基本可以說,如果一段時間的增值稅增速較快,那麽全國的稅收收入就會相應較快,反之亦然。其他稅種的表現雖然也很突出,但無法推動全國總稅收的大幅度增長。

例如,第二大稅種企業所得稅,上半年增速12.8%,低於全國稅收增速;考慮到它在總稅收中22%的佔比,實際上這一增速還拉低了整體增速。

而第三大稅種、也是輿論廣泛關注的個人所得稅上半年增長了20.3%,在所有稅種中增速最快(或許是征管強化的結果),但由於前兩個稅種的集中度實在太高,導致個稅在總收入中的佔比僅有8%,無法推動總稅收的大幅度增長。

因此,全國的稅收超速增長,其實主要原因是在增值稅。上半年,國內增值稅增長了16.6%,年初兩個月的增速更是高達22.3%,均高於稅收總數入的增速——換言之,增值稅的高速增長構成了全國稅收超速增長的基礎

事實上,在佔比超過6成的前兩大稅種中,企業所得稅增速(12.8%)明顯低於增值稅(16.6%),也說明了一個廣為詬病的現象,那就是企業在生產產品的過程中繳納了很多增值稅,但企業的利潤並沒有明顯增加。

那麽,為何增值稅會大幅度增長、並推高整體稅收收入的增速呢?

相關

中國的增值稅,是按照生產環節進行徵收的。這意味著,它對生產端的價格是非常敏感的,而對最終消費端的價格反而不敏感。

什麽意思呢?可以設想,如果上遊生產資料價格突然上漲,即使還是那麽多等量的中間品,上遊生產環節的稅基也會因為價格上漲而增加。這樣,直接的表現就是增值稅收入增加。

比如,2018年上半年的PPI(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增速是3.9%,這是一個相對比較高的價格上漲。細看的話,其中生產資料上漲了5.1%,生活資料價格僅上漲了0.3%。

這裡要注意一個現象:GDP和財稅增速脫節由來已久,但財稅增速和PPI增速則呈正相關態勢。

比如,下圖所示,近20年來,僅有少數年份(如2009、2014)的財稅和GDP保持相同增速,稅收的超速增長反而是常態;至於大家關注的今年上半年稅收超速增長,是從2017年開始的——2017年PPI增速高達6.3%,當年的稅收增速也由前一年的4.3%猛增到10.7%。

從這張圖也可以看出,2000-2017年間,凡是PPI增長速度為正時,也就是生產資料價格上漲時,稅收增速就會遠超GDP增速;反過來,凡是PPP呈現負增長時,稅收增速就會快速向GDP增速靠近,甚至會跌到GDP增速以下。

例如,2012-2016年間,PPI連續5年負增長,稅收增速也連續5年持續下降,從2011年22.6%的高位增速下跌到12.1%;2014年,稅收增速跌破GDP增速,2016年更是降至歷史最低的4.3%。這種情況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因此也引發了一系列棘手的地方財政危機。

當然,從PPI指數傳導到財稅收入,有一個時間滯後期。一方面是因為上遊生產資料價格上漲,需要時間逐步傳導到中間環節;另一方面是因為企業報稅有時間周期,業務發生時間和納稅時間也有差異。從數據可以看出,這個滯後期大概是3個月。

因此,今年6月稅收增速回落到6%,是因為3-4月份的PPI降到了3%左右;但隨著5-7月份PPI增速回升,7月份的稅收增長又上漲到11.4%。

結構

在這一輪稅收超速增長中,還有一個現象讓人困惑:上半年,東部、中部、西部、東北的稅收增速分別是13.3%、19.5%、19.7%、10.9%。

這種增速的地理特徵,是非常不符合中國的產業分布的。按說,大多數的製造業和服務業都在東部省份,但東部省份的稅收增速反而不如中西部,特別是西部稅收增速反而最高。

其實,這些現象的出現也與PPI結構相關。如果按照行業將PPI進行拆分,我們會發現如下事實:

上半年,石油和天然氣開採業價格上漲17.0%;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上漲12.7%;石油、煤炭及其他燃料加工業上漲12.3%;非金屬礦物製品業上漲11.7%;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上漲7.7%;化學原料和化學製品製造業上漲6.9%。

這些行業價格的上漲,合計佔了PPI總漲幅的77%左右。與此同時,其他一些終端產品的價格幾乎沒有上漲,比如紡織業上漲1.9%,汽車製造業上漲0.3%。也就是說,這一輪的PPI上漲,主要是由原材料和采掘業驅動的。

眾所周知,原材料和采掘業主要分布在中西部地區。這些地區受益於生產端資料價格上漲,徵收了較多的增值稅,在全國統一的五五分成比例下,地方留存的部分也隨之增加。這也就解釋了上面那個現象:中西部稅收增速領跑全國。

這種模式的PPI上漲,不僅僅使得中西部受益,也同樣會使得部分產業受益。例如石油和天然氣開採業的利潤增長了3.1倍,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的利潤增長了1.1倍。

由於上遊生產資料行業很多是國有企業,也使得國有控股企業利潤增長最快,達到31.5%(同期私營企業僅為10%)。相應地,這些上遊行業也是企業所得稅增長的主要貢獻者。

到這裡,結論就浮現出來了:是PPI增速、生產資料價格、上遊環節的漲價,支撐了本輪稅收快速增長。

方向

理清了稅收超速增長的基礎以及結構性特徵之後,關於未來的政策方向就可以做出相對清晰的判斷:要麽大減稅,要麽大改革。兩種思路對應的是完全不同的政策,最終效果也會不同。

先說大減稅。同樣,在中國談大減稅,實質上就是增值稅減稅

這是因為,對於企業所得稅這個稅種來說,我們做了一個統計,發現有40%的企業是不交所得稅的。雖然企業所得稅的名義稅率為25%,但實際稅率僅為13%;同時,為企業所得稅貢獻較大的,都是上遊行業的國有企業——前50家大型企業貢獻了25%的企業所得稅,大多數民營非上市公司的所得稅非常少。因此,在現階段,減企業所得稅並不能有效緩解下遊製造業的困境,因而對激發市場活力作用甚微。

而如果要減增值稅,則需快速將現有的三檔稅率並入兩檔,例如將16%降到13%、10%降到6%。毋庸置疑,流通環節稅負下降了,商品價格也會下降。

但這會引發兩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一是財政風險凸顯,在財政支出規模沒有下降,同時支出效率沒有明顯提升的前提下,大幅度降低增值稅稅率會導致明顯減收。如果減稅的同時伴隨了生產資料價格的下降,那麽就會成倍地減收。一旦財稅收入增速長期低於5%,地方財政風險就會爆發。因為,在總量5%的增速時,會出現很多地方增速為負;一旦財稅收入負增長的地區過多,中央財政就會馳援無力。

二是降低增值稅稅率,不一定能直接降低企業稅負。增值稅是價外稅,只要抵扣鏈條順暢,嚴格來說並不影響企業利潤。

還有一種增值稅減法:維持稅率不變,增加進項抵扣,從而減少企業實際繳納的增值稅。

考慮到勞動力成本的不斷攀升,以及稅務部門徵收社保後的實際負擔上升,可以將企業的工資以及附加的社保支出納入進項抵扣。這個減稅方案的難點在於,工資是增加值的一部分,允許抵扣的話,就與增值稅理論矛盾。

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實質性為企業減稅。企業負擔“一增一減”,增加的勞動力成本部分越多,減少的增值稅部分也越多,激勵企業自主如實申報個稅和社保;

二是促進下遊製造業的回暖。勞動密集型行業都是產業鏈的下遊,這些行業面臨的勞動力成本壓力最大,通過增加進項抵扣的方式,可以更加傾向性對這些產業進行扶持,既解決了就業問題,也為社保系統的可持續做了貢獻。

接著來說說大改革。從這一輪的稅收超速增長來看,生產資料的價格上漲,恰恰是因為去產能導致的。並且,從所有製構成來看,民營企業的現狀更令人擔憂。

大改革的好處也很直接。好處之一,是可以緩解下遊產業的成本壓力改革上遊生產資料行業,增加生產資料供給,這樣就會降低原材料的價格,提高下遊製造業的利潤太空。要知道,今年上半年,上遊產業利潤成倍增長時,下遊的紡織業利潤下降了1.1%,電腦、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製造業下降2.3%。

之二,則是隨著上遊生產資料價格的下降,所謂的稅收超速增長就不複存在了。

當然,在對內改革的同時,對內開放可能會更有效果。應該要逐步放開對資源和能源型行業的管制,鼓勵民營資本進入,大幅度增加生產資料的供給總量。

同時,規定國有資本要逐步退出下遊的競爭性行業,將與市場需求直接相關的行業留給民營資本,通過提高製造業利潤率的方式來吸引民間投資的增加。

文/范子英

(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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