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薄荷醉

那年春天，楊樹新葉風吹嘩嘩響的時節，湖西中學宣布停課開始栽種薄荷。師生們苦乾兩周，把五十多畝試驗田的薄荷苗種好。或許是湖西濕地的土壤肥力、pH值、水熱條件，都非常適合薄荷的生長，當第一批薄荷苗栽種下去生根發芽後，便瘋狂地生長，顯示出強大的野性生命力。試驗田的薄荷苗，像平靜的水面潑上油滴，宣紙滴上濃墨，打哈欠的工夫，便把學校周圍的田野染成墨綠色。一張綠色的魔毯，似乎把湖西濕地荒涼的鹽鹼灘都掩蓋住了。遠遠望去，校園幾排褐色的瓦房，像漂浮在長滿綠色水藻湖泊裡的一片枯葉，淹沒在薄荷綠色的水面上。一些紫紅色的莖蔓，匍匐著爬過田埂，越過溝渠，爬到學校的土牆上。同學們坐在教室，似乎能聽見鬆軟泥土裡乳白色的薄荷根生長髮出的滋滋聲。

湖西中學坐落在湖西濕地上，前身是一座農職業學校。由於多年栽種水稻，學校角角落落沉澱了濃重的霉味。田野薄荷清涼的氣息飄進校園，空氣被置換成風油精一樣的味道。宋代許多薄荷題材的古畫，都是與貓有關，一副「醉薄荷，撲蟬蛾」的小景。但是自從栽種了薄荷，薄荷田裡難見野兔的影子，校園裡也不見了老鼠、蛇、刺蝟，黃鼠狼，狗獾等小動物的蹤跡，甚至蒼蠅、蚊子都成了稀有生物。薄荷芬芳的氣味，使同學們腦洞大開，一股利用薄荷裝飾生活的臭美之風，在校園流行開來。許多人把薄荷葉揉軟後，貼在太陽穴上提神，緩解因看書造成的視覺疲勞。青春的臉蛋上貼滿薄荷葉，樣子滑稽可愛。教室裡整日瀰漫著薄荷的香氣，同學們在薄荷芬芳的滋潤下，顯得精神煥發。個別同學，偷偷把薄荷葉塞進被窩裡，想去除難聞的體味。同學們到鎮裡商店買東西，嗅著身上的薄荷味，營業員常常問，你們是湖西中學的吧。中學校園青春泛濫，薄荷的芬芳也激發了校園詩人的詩興。他們去田裡採摘一束開著紫色小花的薄荷，用自己的詩稿包好，放在校花的課桌抽屜裡。

薄荷花開，並非都是浪漫的故事。對於班主任高老師來說，應該是一段痛苦的回憶。記得當高老師第一次接觸薄荷苗時，就感到渾身發癢，嗓子發乾。擼起袖子看，胳膊上起滿了紅色木疙瘩，渾身奇癢難挨。教生物的胡老師湊過來，看過後撥浪鼓般搖著頭說，薄荷過敏，稀罕，稀罕啊。 試驗田裡薄荷瘋長，高老師過敏逐漸加重。他渾身起滿了紅疙瘩，奇癢無比，反覆抓撓，造成全身傷痕纍纍，每天都必須服用一種名為「撲爾敏」抗過敏葯。他整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痛苦不堪，面色浮腫，兩眼無神，一夜之間變得蒼老不堪。

暑期放假前，胡老師給校長彙報說，可以收割薄荷提煉薄荷油了。學校便在操場上壘上大鍋，用白鐵皮焊接的蒸餾設備鏈接好。收割來的薄荷秧，被運到操場上曬得半乾，然後裝鍋提煉薄荷油。鍋底爐膛裡燃著熊熊大火，乳白色的水蒸汽陪伴著薄荷油，通過豬腸子一樣彎彎曲曲的冷凝器，流到一隻白色的塑料桶裡。薄荷油辛辣刺鼻，熏得人直流眼淚。同學們每天抹著眼淚，好奇地觀看薄荷油的提煉過程。

有一天傍晚，當薄荷油蒸餾完畢，把大鍋裡薄荷秧撈出來後，胡老師對校長說，提煉薄荷油剩下的水，是好東西。他指著大鍋裡冒著熱氣中藥湯一般的水說，薄荷是一味中藥，蒸餾薄荷油的同時，葉子裡精華的東西也一塊萃取出來了，什麼氨基酸啦、多糖啦、微量元素啦，好多種生物活性物質，相當於開肉鍋的陳年老湯，對氣管炎有很好的療效。冬病夏治，你每天堅持用這葯湯泡泡澡，保你的氣管炎除根。

老校長是老氣管炎患者，每年冬天都痛苦不堪。他半信半疑，赤條條地躺在大鍋裡，隔三差五地泡薄荷葯浴。那年冬天，校長的老氣管炎竟然被神奇治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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