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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傳志:人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獨家專訪聯想控股董事長柳傳志:人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來源:商業周刊中文版

  撰文:張宇婷 編輯:范榮靖、王越丁

  走進聯想控股董事長柳傳志位於北京中關村的辦公室,大片落地窗外的市容一覽無遺,顯得開闊大氣。一如牆上字畫寫著:“以產業報國為己任,致力於成為一家值得信賴並受人尊重,在多個行業擁有領先企業,在世界範圍內具有影響力的國際化投資控股公司。”在字畫下面,有著一排書籍,包括《習 近平談治國理政》、《劉亞洲文選》、《騰訊傳》、《鞋狗》、《三體》等。最近,他看的是《光榮與夢想》,並把這本書送給親朋好友。“我關心歷史角度的書籍比較多,關注社會和歷史的發展。”柳傳志接受《商業周刊/中文版》獨家專訪時表示。生於1944年,年過七旬的他,神采奕奕,說話思考間不時發出爽朗笑聲。

  他在2018年不斷回歸大眾視線。最新的消息是,聯想控股7月收購盧森堡國際銀行89.936%股權,盧森堡是歐洲金融中心和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之一。5月,因為一場關於5G編碼的投票風波,柳傳志站出平息,力挺聯想集團。稍早,聯想控股拆分也提上日程;根據《新浪財經》的報導,今年3月聯想控股香港舉行業績發布會之時,聯想控股董事兼總裁朱立南在發布會上提到:會將旗下戰略投資的企業分拆上市。按照聯交所的規定,聯想控股在上市三年後,即2018年6月29日後可以分拆旗下資產上市。

  採訪過程中,柳傳志直言聯想集團發展遇到困難,並三次強調非常“慶幸”在2001年對業務進行拆分,建立投資集團聯想控股。“聯想控股保證了股東利益和員工利益;同時分散了聯想集團業績下滑帶來的危機,提供了聯想品牌可以延續的基礎。”他說。

  回看改革開放之初,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周光召提出一院兩制的號召,即一部分科研人員做基礎研究;另外一部分出來辦企業,把科研成果轉化為產品。柳傳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下海經商。1984年,中科院計算所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傳達室裡,柳傳志用中科院給的20萬元的啟動資金,創業起步。在起初的十幾年,聯想基本專注於IT領域,最初的商業模式是代理分銷業務,以此積累資金和經驗,發展自有品牌的微機。1993年,在中科院的支持下,聯想集團獲得了35%的分紅權;2001年,北京市牽頭,科技部、財政部、中科院聯合批準了聯想控股的股份製改造方案,聯想用此前積攢的該分但未分紅的資金,購買了35%的股權。幾次股權改製,柳傳志個人目前在聯想控股中所佔的比例不足3%。

  到了2001年,聯想有兩個大動作。其一拆分為聯想集團和神州數位,其二是實施多元化戰略,進軍投資領域。此時的聯想控股還只有一家基金,未形成投資集團。拆分是因為聯想集團當時已在香港上市,但旗下包含了自有品牌和代理分銷業務,兩類業務存在商業模式的衝突。分拆徹底解決了資源分配和平衡、銷售目標遇到的問題,也給兩位年輕的管理者——楊元慶和郭為各自的舞台。前者現任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後者則是神州數位控股董事局主席。

  聯想控股開展多元化業務,進入投資領域的原因是柳傳志意識到IT行業的變化更新快速,技術的迭代和商業模式變化很可能讓一家IT公司面臨經營風險。同時,如果股東完全依靠聯想集團,就有可能心存顧慮,使其在創新突破方面產生掣肘。時值中國剛剛興起投資創業浪潮,加上聯想集團本來就是從零到一發展起來,了解企業發展過程中的兩個關鍵問題——錢和經驗,於是在2001年成立了VC(Venture Capital,風險投資)的聯想投資,2012年正式改名為君聯資本。2003年,國家鼓勵國有企業改製和央企改革。因為經歷過自身國企改製,聯想控股成立了第一家PE(Private Equity,私募股權投資資金)機構——弘毅投資,當時聚焦服務有國企改製的需求,幫助這些企業走向國際化,包括中聯重科,北京的城投控股,錦江股份都是該背景下的PE項目。

  2008年,聯想控股和中科院創立聯想之星,成立之初的想法依然是將中科院高端先進技術實現商業化。後來聯想之星逐漸演變為接受所有創業企業的項目,成為一個開放的天使投資機構。至此,這三家投資機構,從業務範圍上覆蓋了一個企業發展的全生命周期,即從天使投資到VC再到PE的完整投資鏈。

  這一布局完成之後,聯想進入其所謂的“戰略投資”領域,並提出了“戰略投資+財務投資”的雙輪驅動商業模式。財務投資是以最終退出為目的,實現資本溢價。戰略投資目的是自持,長期持有一個核心資產。財務投資以財務回報為導向,戰略投資則是實現公司願景——“在多個行業擁有領先企業”的關鍵。在戰略投資項目中,聯想控股或者絕對控股,或者是重要的股東,例如盧森堡國際銀行、正奇金融、三育教育、聯泓新材料等都是聯想控股絕對控股的公司。所謂“雙輪驅動”,則是戰略投資與財務投資以合投、接盤等方式,共同參與項目。例如財務投資所投資的企業,如果適合戰略投資的標準,前景發展巨大,聯想控股的戰略投資就會以市場化的方式接盤,或者聯合投資,以更多資源支持所投企業更長遠的發展,同時也分享下階段企業成長的價值。在資金方面,早期發展起來的三塊財務投資業務已經較為成熟,其盈利則可支持戰略投資的布局發展。此外,在政府關係、行業研究、人脈網絡等方面,雙輪業務共享資源。

  然而,這樣的投資方式也成為聯想控股被投資同行所討論的焦點。遠瞻資本創始合夥人兼董事長胡明烈接受《商業周刊/中文版》採訪時表示:“聯想控股旗下的投資,並不能一攬子稱之為戰略投資,英特爾、高通、阿里等圍繞主營業務的投資延伸,才能叫戰略投資。相對地,聯想控股的布局譬如農業、互聯網、新消費與聯想集團的PC和伺服器業務並無太大協同。”胡明烈認為,財務投資和戰略投資在考核上的不同,也決定了一個主體同時進行兩種類型的投資,並不全能帶來協同效應,因為財務投資是以投資獲利為考核,而戰略投資則考核的是能否為核心業務帶來更多的競爭力。

  宇沃資本創始人黃征宇此前在英特爾戰略投資部門工作,現在創立了自己的投資機構,他這樣看待財務投資和戰略投資之間的區別。“有時,戰略布局和投資回報是有區別的。投資一般會設定明確階段,在企業發展的某個階段進入,某個階段退出,很少從企業的建立一直跟到最後。考核的標準是投資收益。戰略投資一般是圍繞企業的核心業務,延展出的投資,回報不以收益衡量。”

  “首先,聯想控股的轉型應該有一個更為明確的答案,到底是以IT行業為主,還是徹底轉型為一個投資機構。”融中研究副總監陳偉表示,“其次,戰略投資和財務投資有完全不同的衡量標準,如果是財務投資就要和戰略投資理清關係,否則很難給財務投資的LP(Limited partner ,有限合夥人)出資人良好回報。聯想控股覆蓋從天使到VC再到PE企業全成長周期的財務投資,當一家企業在經歷融資過程時,其內部確定以何種交易價格成交,到底是以對聯想控股內部最高利益的交易成交,還是以外部投資者或者創業企業自身有利的價格成交,成交過程的公允價值也是投行們審視聯想控股的關鍵之處。

  對於聯想控股從財務投資進入到戰略投資的邏輯,柳傳志心中自有定見,就是實業興國。柳傳志認為,財務投資始終要在合適的時機退出,但戰略投資卻可以對優質企業長期持有。如果財務投資和戰略投資相互協調,財務投資為戰略投資提供項目和經驗,戰略投資後期跟上,就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他以拉卡拉為例,到今年已經投了將近10年,虧了8年,如果光靠君聯進行風險投資肯定是不行的,聯想控股的戰略投資進入之後,陪著他們一路成長,終於迎來了盈利的爆發點。同時,柳傳志強調,聯想控股財務投資與戰略投資之間的協同,一定是遵從市場化的原則。聯想控股對“戰略投資”的含義,與其他投資機構解讀有所不同,聯想控股官方回復《商業周刊/中文版》,聯想控股是一家純粹的投資控股公司,聯想集團僅是其戰略投資的企業之一,並非其核心或主營業務。除了聯想集團所代表的IT行業外,聯想控股的戰略投資領域還包括金融服務、創新消費與服務、農業與食品、新材料等。

  聯想之星總經理、主管合夥人王明耀接受《商業周刊/中文版》書面採訪時回答:“聯想之星、君聯資本、弘毅投資,形成了一條從天使投資到VC、再到PE的數百人投資團隊的產業鏈。聯想之星天使投資的數十個項目,曾獲得君聯資本或弘毅資本的後續投資。聯想控股對外投資和控股,也使得聯想之星對於經濟形勢變化擁有全球視角,對於垂直行業變化有洞察力,以及判斷。聯想控股參股或控股投資數十家上市公司,為聯想之星的投資業務提供了方向性的引導,並為被投項目後續快速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資源和資本的支持。”

  柳傳志也對今天的創業環境,提出他的看法。他說,創業者需要好的營商環境,最主要的是依法治國,因為所有的企業都需要有規則可循,需要有一個企業家人人平等的經商之地。第二是繼續堅持改革開放,走市場經濟的路線。“小雞的繁殖需要合適的溫度。過高的溫度,任何雞蛋也孵不出來了。稍高一點的溫度也不適合小雞的繁殖,但生命力頑強的雞就能活著。如何理解生命力頑強?就是拚命了解環境是什麽樣,主動向環境靠攏。”他告訴《商業周刊/中文版》。

  他對現在的生活樂在其中。在他的辦公桌上有三張照片。第一張照片是一張大全家福,數起來有20餘人。放在中間的照片上有四個人──柳傳志摟著妻子,身後站著一雙兒女柳林和柳青。第三張照片的年頭看起來有點久遠,柳傳志和妻子樣子年輕,是和父母的紀念照。

  在採訪中,柳傳志兩次提到自己是普通老百姓。他開玩笑說,現在也很想和太太龔國興在路上吃著冰棒散著步,但太太很低調。年輕時,柳傳志和龔國興曾在珠海白藤農場勞動。1969年,舉行了簡樸的婚禮。他們經歷過住集體宿舍分居的日子,還住過由自行車棚改造而成的宿舍。2015年6月聯想控股在港股上市的敲鍾儀式上,太太龔國興站在他身旁,一條藍邊白底花紋絲巾的映襯下,龔國興笑得無比燦爛。當時,柳傳志已經頭髮花白,但精神硬朗。

  “我經歷了解放戰爭、“文化大革命”等很多歷史事件,這些事情在若乾年以後成為往事。人真的不要把自個兒太當回事,重要的是在你的家裡、在企業中有人可以知道你曾經做過什麽。真的不要在社會上把自己估計太高。”柳傳志有感而發地說。 

  獨家對話柳傳志

  (Q=《商業周刊/中文版》 A=柳傳志)

  Q:聯想控股剛剛收購盧森堡國際銀行,這背後是怎樣的戰略布局?

  A:聯想控股通過投資進入到一些領域,必須要有堅實的金融支柱。金融是我們若乾個領域裡邊非常重要的部分。收購盧森堡國際銀行,使聯想控股擁有更為穩健扎實的基礎。

  因為聯想集團的資產在聯想控股中佔比太高了,之前一旦聯想集團產生一些波動,就會對整個聯想控股形成影響。完成這次收購之後,聯想集團在聯想控股的總資產佔比由百分之五十幾,降到現在百分之三十幾,使得聯想控股整體的資產組合更趨合理,抗風險能力也更強。這樣的格局穩定後,聯想控股在消費領域開始一個一個的布局,要把整個順序和戰略步驟想得很清楚。

  Q:聯想控股旗下有天使、VC和PE。為何同時進行多維度的投資布局?

  A:一開始我們多元化發展,先做財務投資──VC君聯資本。我們出身中關村,深知高科技領域的企業缺什麽?除了缺錢以外,還需要什麽樣的幫助。所以從風險投資入手。

  兩年後,由於摸到了經驗,做得比較成功就又做了PE弘毅投資。2008年的時候又做了天使投資聯想之星,這三塊形成了今天聯想控股的“財務投資業務”。三塊管理的基金規模是1300億左右,投資的企業有七百多家。

  我們財務投資所投的企業上市以後,他們的市值增加了8000億元,總營業額增加了5000億元,這樣的業績說明這些企業確實不是屬於那種混吃混喝的企業,而是能夠給社會增加財富的企業。

  財務投資布局完成後,我們又開始進行了戰略投資。我們對財務投資的定義是投了錢,但以後我們會退出。戰略投資是投了錢以後,想讓被投的企業成為我們自己的企業,積極地發展下去。

  Q:財務投資和戰略投資這種雙輪驅動因素的投資布局,出於什麽樣的考慮?聯動的含義是什麽?

  A:為什麽會這麽做呢?這是跟我們的願景有關的。聯想控股的願景是以產業報國為己任,致力於成為一家值得信賴並受人尊重,在多個行業擁有領先企業,在世界範圍內具有影響力的國際化投資控股公司。也就是說我們想讓自己有一個百年基業的基礎,那就不能只在一個行業擁有領先企業,要在多個行業擁有領先企業,形成一個在世界範圍內具有影響力的投資控股公司,我們要按這個去制定戰略。

  聯想控股的財務投資業務,例如君聯資本和弘毅投資,他們所投的項目,如果符合聯想控股戰略投資關注的領域,適合進行戰略投資,戰略投資就會跟進,按照市場化的機制納入到戰略投資業務當中。這樣,對於財務投資的弘毅或者君聯來講,他們實現了退出和價值的增值,而聯想控股在此前也有充足的跟蹤時間來選擇項目,對於被投企業來說,則獲得了更長期的幫助,形成三贏局面。

  這裡有一些成功案例,比如拉卡拉,到今年已經投了將近十年,前面虧了八年,如果光靠君聯進行風險投資肯定是不行的,聯想控股的戰略投資進入之後,陪著他們一路成長,終於迎來了盈利的爆發點。

  Q:在投資對象的選擇上,會有怎樣的戰略布局?

  A:在中國,當前在所有的不確定性中,最確定的事情就是內需拉動。因為中國確確實實存在著有幾億人口的中等收入的人群,消費亟待要改善,供給側改革是圍繞著為改善這個而起作用的。如果把這些基礎做好,就不易受到各種創新型模式的顛覆,因此我們在醫療、教育、物流等方面,以及農業與食品等方面下了比較大的功夫。

  Q:哪一類產業或者公司,是您現在花比較多的時間在研究的?

  A:聯想控股在戰略投資布局中,消費服務領域是一個重點。中等收入人群的剛需不會受到中美貿易摩擦影響和金融收縮影響。把這些事情做好,將有一個非常大的太空。但關鍵是能不能做好。比如,中國餐飲有4兆的市場規模,但是在北京一百家新的餐飲公司中,95%至98%會倒閉,做得好很不容易。幼稚園也是如此,如果做得好太空很大,但做好很難。我最近研究的一個項目是三育幼稚園,我們幫助它融入良好的發展文化,制定企業發展戰略。我們看好這個行業和這家公司的創始人。

  Q:聯想集團本身是一家科技公司,聯想控股是一家投資公司。為什麽會從科技領域延伸到投資領域?

  A:1998年,我到美國通用電氣學習十天。腦子裡一直想的問題是1984年聯想集團成立的時候,當時的全世界有幾萬家電腦公司,到1998年前後做電腦業務的公司只剩不到十家。

  高科技領域由於顛覆式創新、技術創新和業務模式創新,有很大風險,裹足不前是不行的。因此,怎麽能夠讓現有的企業敢於創新,同時又能活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多元化發展。

  拿今天來說,聯想集團遇到了很大的風險和挑戰,而聯想控股有一個堅實的基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從容應對。

  Q:科技行業和現在您所投資的一些行業不同之處是什麽?

  A:科技行業其實瞬息萬變,沒有跟上就會淘汰。消費領域其實是相對不確定性中最安全的。同時高科技對於社會的發展起到決定的作用,我們也一定要有自己的布局。這方面,我們旗下的天使投資基金聯想之星就在人工智能、健康醫療等高科技行業進行廣泛的布局;另外,我們的財務投資基金,也通過直接投資的方式,有力地支持了高科技領域的創新、創業。

  Q:如果再重來一次,您會選擇消費領域創業嗎,而不是選擇IT行業?

  A:做聯想集團的時候,當年我正好在中科院計算所。國內PC行業需要有中國人自己品牌的電腦,當時電腦行業是世界的中心,身居中心行業,我絕對不會退讓。我們非常堅定地要把PC在中國普及,別的行業再賺錢,我也不去做。再選擇一次,我肯定還會選擇這個行業。

  Q:聯想集團和今天的聯想控股,您做兩件事情的初心是一樣的嗎?

  A:我還在中科院計算所的時候,那時候做的電腦有兩間房子大,但性能就和PC差不多,和國外的差距真的非常大。聯想立志做自己品牌的電腦,敢於和國外企業一搏。如果中國人沒有自己的電腦品牌,外國人用486的時候,賣給你的就是386,而且價格要比人高的多。正是有了自主品牌的PC,電腦價格降下來,推動了國內PC的普及,對中國的資訊化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對於今天中國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在世界上處於領先地位是功不可沒的。

  在做聯想控股的時候實際上是買了保險,讓企業能變成一個百年老店,能夠在遇到有其他意外的時候,稍微調整一下,在合適的時機又能衝上去。在IT行業變革的時候,聯想集團沒有緊跟上節奏,應該正視壓力,認真複盤調整。聯想控股作為大股東,也會積極推動集團采取更有效的措施改善業績,提升股東價值。同時,聯想控股的天使投資業務,也是我們布局前沿科技的一支重要隊伍。

  聯想控股的做法,實際上就是有了錢,有了經驗,通過直接投資的方式,通過“價值創造”,支持更多實體企業的發展,這也是我們當年設立的願景。

  Q:兩件事上給您的快樂一樣嗎?

  A:做聯想集團的時候,雖然經歷九死一生,但設定目標,實現目標,輸了之後認真總結從頭再來,這些事本身是非常快樂的。而聯想控股的多元化投資這一戰略選擇的意義是巨大的。

  高科技企業需要不斷創新、突破,要敢於冒風險。我們作為股東,不能拖後腿,要堅定的支持。有了聯想控股之後,我就能讓聯想集團放手自己做事,有了問題自己去承擔。同時保證聯想控股的股東得到屬於自己的分紅,聯想員工可以保證工資和生活。通過直接投資,我們也能夠把聯想多年積累的資金,特別是企業從小到大的經驗發揮出來,轉型成為一個“價值創造者”。

  如果聯想集團到今天一帆風順,在一家上兆美元公司的映襯下,這條路的價值今天就顯現不出來。我最近覺得當年的這次拆分還是非常了不起的。我覺得我們做百年老店的願望又站穩了一步。

  Q:回看2000年前後的這次拆分,這次調整產生效果的原因是什麽?

  A:在預料到科技行業有風險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布局新的領域。這次拆分是我們努力敢想,想完了努力去做的結果。

  這方面還有一個案例,像聯想這樣的高科技企業,如果員工沒有股權,是很難調動起大家的積極性。我不斷努力,不斷跟長官去溝通,得到了支持,對我們的產權進行了改造。

  總結起來,一是要敢動腦子想,另外想完以後敢於實施。人其實是分類型的,通俗講有的人是在奔日子,有的人是在過日子。有追求的人,這種追求有一部分是推動社會進步,也能讓周圍的人活得更好。但我也明白自己究竟能追求到哪一步,接下來是別人該繼續追求了。

  其次,有了追求以後,我覺得意志力要強悍。意志堅定跟心態有關係。我挺佩服劉曉慶,在監獄裡邊還能繼續跑步、鍛煉、學英文。就算失敗了,繞個圈,反思之後再繼續。有的人受到挫折痛苦得不得了,我不怎麽痛苦。

  第三,人要勤快,好好動腦子。企業家不是體力勞動者,主要靠腦力。我會不停地去看書,或者是通過摔跟頭研究和琢磨為什麽人家做得好,我們做得不好。做業務,打不過人家,或者是你的事情分析錯了,或者是你帶的人能力不夠,或者是自己能力不夠,分析清晰,重新來過就好了。

  Q:過往經歷中,經營聯想遇到過哪些挑戰?如何挺過來的?

  A:我剛開始做聯想的時候,有過幾次把一籃子錢一下子都“賭”上去的時刻,輸了,被騙得很著急。到後來我每次都是給自個留了足夠的生存的太空。

  1994年,又恰逢公司的關鍵時刻,當時我是在布一個大的局,要重新改組公司。1993年前後,國外的大企業也紛紛進入中國,如何應對當時的市場格局變化?我大病一場,而且睡不著覺。帶著病工作很難受。我把公司當時的業務全撇開了,配合醫生研究關於睡覺的問題。在北京海軍總院邊上的玉淵潭公園鍛煉身體,慢慢恢復睡眠。身體好些之後,我就把醫院變成了一個指揮部,因為回到公司以後會被日常的事情淹沒。整個戰略就是在醫院裡完成。

  Q:前後大概花了多少時間?

  A:兩三個月的時間。

  Q:總結起來,關鍵的時刻,管理者應該有怎樣的心態面對時局? 

  A:一是要有信心,此外要不停地研究。1993年的狀況是我的失誤造成的,我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聯想集團在中國香港上市,恰逢證監會紅籌指引的要求,必須要得到中國證監會的批準。這時候要通過上市非常之困難。我就要去請我們的周光召院長親自出動,連續兩次給朱鎔基總理匯報。我就把全部的力量放在這上頭。其實不應該,因為上市的意義也沒那麽大。而在那一年,恰恰是中國的IT行業發生劇烈變化的一年。過去中國是一個封閉的國度,不讓外國品牌進入。那年開始就讓外國品牌進來,一些本土品牌變得艱難,再加上我們內部爆發了比較激烈的矛盾,同時兩面應戰,讓我一下住到醫院裡面。

  到了醫院裡邊,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所有事情拋開,先把身體養得稍微穩定一點。緊接著,我冷靜思考,反覆調查了解形勢,列出和公司的業務方向聯繫最緊密的問題,把先後解決的次序排清楚,再單獨找個別同志調查了解情況。

  Q:今天國內的創業環境中常常有些行業的法律規定沒有那麽完善,發展到一個階段之後,新的政策頒布。根據您的經驗,創業者如何能做得更好?

  A:我們在1980年代創業的時候,有很多新生事物出現,政府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創業者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新興行業領域的創業者,如果把這些事情弄得明白以後,應該努力地向政府匯報,得到政府的理解和支持,讓政府工作人員獲得更深入地了解。我覺得這點可能是現在年輕創業者應該借鑒的。

  聯想集團當年進口元器件生意涉及到外匯,需要有許可證。於是我們跟海澱區中關村的長官匯報,強調我們的難處,爭取他們的理解和支持。現在的年輕人對此不是十分理解,認為政策應該主動向自己靠攏。在這一點上,我們還是應該要努力去反省自己,提高適應環境的能力。

  小雞的繁殖需要合適的溫度,過高的溫度,任何雞蛋也孵不出來。稍高一點的溫度也不適合小雞的繁殖,但生命力頑強的雞就能活著。很多人覺得自己挺對,希望環境向我靠攏。如何理解生命力頑強?就是拚命去了解環境是什麽樣,主動向環境靠攏。對於環境要有認識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去思考怎樣影響環境,甚至環境中的每個人。中國在加入WTO以後經商環境比較規範了,隨著新鮮的事物不斷湧現,年輕的創業者更需要反思自己。

  Q:您怎樣看待今天的創業環境?

  A:創業者需要幾個條件。一個是好的營商環境,這當然與政府的政策治理環境相關。包括兩點,最主要的是依法治國,因為所有的企業都需要有規則可循,需要有一個讓企業家人人平等的經商之地。第二是繼續堅持改革開放,走市場經濟的路線。

  Q:現在有一種現象是創業越來越講究速度,是因為現在社會發展節奏變快帶來的必然結果,還是一種急於成功?您怎麽看這個問題?

  A:快有快的道理。在移動互聯網服務上,有自己的業務特點,搶先一步就會有很大的先機。就像下圍棋下象棋,有的時候,先一招關係不大,有時先一招就決定勝負。對某些行業可能搶先一步,意味更好地布局。

  搶先一步露出頭角以後,就能拿到投資人的錢。拿了錢以後,腳跟站地會比較穩,可以迅速發展,形成良性循環,到了上市以後基本就比較穩定了,除非犯大的錯誤。這樣就逼迫創業者要拚命地快去“搶”。如果是在AI等技術領域,就要清晰我們是不是先進?在技術上怎麽樣布局?

  但是像三育幼稚園所在的行業就不要搶,大家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要注意同行在做什麽。有的時候沒有弄明白,一些行業的發展不需要搶。

  Q:您覺得未來中國還會有像BAT這樣體量的新公司出現嗎?

  A:會的!未來幾年由於顛覆式創新,移動互聯網、物聯網、區塊鏈技術都帶有一定顛覆性。再加上一些基礎科學有重大發明,就可能把今天的能源、生命科學等領域顛覆。

  Q:您當時創業的時候已經是40後,今天40後創業者還能像您當初時候一樣有足夠的機會成功嗎?

  A:如果40歲的創業者也跟20多歲創業者在知識、閱歷上是一樣的話,是難以成功的。如果40後創業者之前的工作中對某個行業一直深入了解,做到高管級別,再出來創業,就容易成功。關鍵要看這個創業者在40歲之前都做了什麽事。

  我40歲的時候,雖然今天看年齡很大,但當時並不大。因為“文化大革命”期間,完整念完大學的人40歲不算大。我在40歲之前,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等很多歷史階段,有了這些經歷,我知道做企業要很努力,但是我不做犧牲品。我有一套方法來衡量自己做的事對不對。

  當年跟我一起高齡的創業垮下去的更多。當時中關村企業創業者都是40多歲,但企業幾乎都死了。

  你要想能夠突破出來,就得有頑強的生命力,頑強的生命力,要有足夠的經驗閱歷,要會思考,要能夠分析出各種情況。人的素質是不一樣的,所以年歲固然重要,大部分人要了解自己在已有的歲月中積累了什麽。我感覺應該還是要回歸到創業的本質。

  年輕人共同的特點在於敢乾,作為投資者你就要投那些既敢乾、又善於學習的人,但並不是單純從年齡本身出發。年齡只是若乾條件中之一。

  Q:您在管理聯想集團跟做投資的時候,看人方面有沒有什麽不一樣?

  A:看人是差不多的。他答應的工作是不是能夠很好完成,如果每步都能完成,新的事情也能完成好,他能夠自己想辦法,去帶團隊就很好。業績是前門臉,對人對家庭是後腦杓,都要看。

  Q:為什麽中科院可以對你信任?在整個聯想集團的競爭經營過程中,所有的權力都下放給您?

  A:因為中國科學院一開始辦企業的時候,非常希望能夠把科技成果推到市場上去,美國和日本的經驗給了中國科學院一定的啟示,如何把科技成果變成生產力。於是中科院產生想法——能不能讓這些科學家出來辦企業。

  其實科學家辦企業是很困難的,一部分研究人員積極響應號召,還有一些是被形勢逼出來辦企業的。很多科學家不適合辦企業,如果為自己想的太多,或者隻關心科研指標而忽略整體,就辦不成。

  對中科院我要求了三個權力,人事權、財務支配權和經營決策權,同時在整個過程中,我都特別注意契約。我跟計算所簽了約,每年我能夠上交所裡多少錢,當時中科院下面的企業很少有這麽做的,但是我們每年都交,從不晚交。

  後來聯想集團做的比較大的時候,也有人給我出主意說是不是可以把工資提高降低利潤,因為利潤是交給國家的,不如我們自己留下;還有人給我出主意,另外辦一個公司,把一些業務往那邊轉移。當時聯想在中科院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企業,這麽做也不會違反任何法律,但是我堅決不同意這麽做。因為我覺得周院長信任我,希望高科技實現產業化,如果我這麽做,真的完全對不起周院長,良心會很過不去。

  如果企業的股份全都是我自己和跟我一起的人,我相信絕對沒有今天這麽愉快,也會給信任自己的人很大的打擊。在湖畔大學講到這段的時候,還是有年輕人很不理解,這裡邊可能是價值觀的不同。

  Q:年輕時被投資,現在投資他人,面對複雜的商業自己如何守得住底線?如何找到守得住底線的人?

  A:我自己守住底線,是因為家裡父親的影響。當家裡生活費只有50元錢,傳達室幫助照顧我妹妹的老奶奶愛人去世了,我父親會給這位老奶奶每個月15元錢,讓孤身的老奶奶可以生活下去。在“文化大革命”時,我爸爸幫助過他曾經的老長官,後來這位老長官到了香港,在銀行工作。聯想到香港之後,他也給了我很大的支持。我父親從來沒有把這些事掛在嘴上,但我感覺知恩圖報是有福報的。凡是曾經幫過我的人或者企業,如果人家遇到困難,我們要去幫忙。

  投資別人是另外一回事。投資的時候,風險投資可以考察創業者前幾年的歷史,其中最重要的是創業者是否能夠實事求是,不作假。也許有作假,但未必他是壞人,你要告訴他,如果改了還可以投。要是有人有作假的毛病還不改,絕對不可以。

  有的人說話天花亂墜但是做不到,你要看是客觀還是主觀原因造成的。如果是客觀原因,要提醒創業者。這個時候也能看得出這個創業者自身對趨勢的判斷和眼光。

  Q:是否要求員工的價值觀要和您一樣?

  A:價值觀本身是要考核考察的,不是說員工點頭同意就表示價值觀跟你一樣。你以為都一樣,其實未必。

  Q:您現在的時間大概是怎麽分配的?

  A:我大概有半天的時間做健康鍛煉,看看自己喜歡的書。

  我做了手術以後,醫生有要求,每天必須得做有氧活動。工作中,我主要做聯想控股的董事長,這是一個完全治理結構意義的董事長,是董事會和股東的代表,負責企業的預決算審核、戰略制定和批準、高管任命和考核。但完全不乾預企業的具體運作。 除此之外,還有執委會派給我的“工作”。

  還有一些事是我喜歡做的,比如對某一個新領域的研究。

  Q:您怎麽看待企業內部人才的培養?

  A:大部分的國外企業,CEO自己把權力用充分,把能力施展得更充分,不是特別注意帶人。 他到期退休以後,企業該怎麽做由董事會決定。我是一個有主人翁意識的創業者,會考慮如何接班。因此,凡是年輕人能夠做的工作,我就一定不自己做,放手讓他們去做。這時候我可以多去考慮一些未來的戰略。現在我乾脆就做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治理結構董事長。

  Q:您的脾氣大嗎?

  A:我在第一線工作時,一些事情做的不好就會去批評員工。後來慢慢不在第一線,脾氣就好很多。但是對有些嚴重跟企業文化不符的事情,我還是會很氣憤。

  Q:您讀軍校的經驗,對您創業上或工作上是有幫助的嗎?

  A:軍人的身份是一個意志的磨練,有點像運動員那樣。今天要完成這些事情,要像打仗一樣,輸了後果不堪設想,一定要贏,就要把方方面面想得盡量周到。想不清楚這些事情,我可以繞著不做,但是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好的機會。攻上山頭的意志力我覺得很重要。

  Q:您持有聯想控股的股份沒有超過3%,這背後是怎樣的價值觀? 

  A:一個人活在世界上,人到最後的時候,讓你最愉快的是什麽?其實咱們一個普通人,能得到家裡人真心的認可,他們喜歡尊敬你;有真心認可你的朋友;所接觸的同事,大家都認可你,你就會覺得很滿意。

  青史留名不可能!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地位,否則是徒增煩惱。物質對人的影響不是太大,每年花多少錢其實感受差不太多。面對財富,想清楚你到底追求的幸福是什麽?在你追求的幸福中,財富佔多大分量?

  Q:您也曾經規定家人不能去聯想吧?

  A:這是企業性質的問題。如果本來就是一個家族企業,傳下去可以理解。聯想之前是體制內的企業,我憑什麽就把企業傳給自己的家人。

  Q:您是怎樣培養出自己的子女和下一代?

  A:身教很重要。在我們那個年代,其實都是放養為主,和孩子聊的不多。

  Q:您認為對您一生影響最重要的人是誰?

  A:間接最重要的人一定是鄧小平。其實改革開放對所有人都有影響。

  直接影響我的第一是父母,第二是中國科學院的老長官周光召。

  Q:今年是改革開放40年,您覺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麽?

  A:我以前以為人生這一輩子會在熬日子中生活。改革開放以後,我們過上了有價值有意義的生活。這是改革開放帶來的。

  Q:您自己說過自己不會寫書,這是為什麽?

  A:我經歷了解放戰爭、“文化大革命”等很多歷史事件,這些事情在若乾年以後成為往事。真的不要把自個兒太當回事,重要的是在你的家裡、在企業中有人可以知道你曾經做過什麽。真的不要在社會上把自己估計太高。

責任編輯:萬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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