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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香港電影

文 | 江宇琦

編輯 | 吳燕雨

在“悄無聲息”間,第3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落下了帷幕。

摘獲7項大獎的《無雙》,成為了當晚的最大贏家,其次則是《紅海行動》(3項),這兩部合拍片,掩蓋了許多純港片的光芒。但這並沒有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早在本屆金像獎提名公布之時,便由於競爭影片太弱,而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議,也間接造就了這場“史上最平淡頒獎禮”

獲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的莊文強

這樣一種局面的出現,對金像獎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這個誕生於香港商業片黃金時代的電影獎項,如今正在和主流商業電影漸行漸遠,有多位接近香港電影產業的從業者向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感慨,覺得“金像獎越辦越小”、“越來越窄”,正逐漸成為小圈子的狂歡。相比於同為“華語電影三大獎”的金馬獎,如今的金像獎無論是從參評影片的總體水準,還是關注度,都很難代表華語電影的最高水準。

而因為金像獎對參評影片、影人的“香港背景”有著較為嚴格的要求,所以金像獎的失落背後,其實是香港電影的命運寫照。

曾幾何時,這裡是亞洲電影的中心,全世界的電影愛好者目光都聚集在這裡。可現如今,港片年產量不過五六十部,本土市場被好萊塢大片和韓國電影所擠佔,好的導演、編劇紛紛北上與年輕的內地創作者們競爭,現存的本土市場空間並不足以再支撐有影響力的商業大片誕生——《無雙》的孤獨求敗,宛若當下香港電影的一塊遮羞布

更值得焦慮的,是未來。

拿下最佳編劇獎的《無雙》,劇本大綱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寫好,只是無人願接。十年之後,當人們感慨其故事之精妙時,才發現市面上拿得出手的香港警匪、犯罪商業片已經很少了。其實不止是警匪片,很多香港類型片的“庫存”都在被消耗殆盡,三年前梁家輝就曾說過:“香港是個非常小的地方,從1960年代到今天,黑社會由興起到沒落,警隊從貪腐到廉潔,這些故事都已經講完了,還有什麽可以講的呢?

《無雙》

同樣在被“消耗殆盡”的,還有香港的人才儲備。無論是《無雙》裡“重回年輕”的發哥和郭天王、還是再度捧得影帝的黃秋生,都是出道40年上下的行業老人;而拿下最佳女配的惠英紅,早在1982年就摘獲過首屆金像獎影后,直至今日她依然是香港影壇的標誌性女星;被獲獎者們提及最多的古天樂,雖然今年沒有得獎,但未來幾年他還有十幾部電影要上……看了二三十年港片,最有觀眾緣的依然是這幫已經火了很多年的老人。

曾經美國人用“盡皆過火,盡是癲狂”傳遞了對港片的“不屑”,卻未曾想到,那時的過火燃盡了香港電影的未來,有朝一日人們會開始擔心要與港片漸行漸遠。

黃金時代

1982年,《電影雙周刊》與香港電台合作舉辦了首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對當年的優秀影人和影片進行表彰。《電影雙周刊》做這一獎項的初衷,是因為彼時香港並沒有自己的電影節,而以其編輯團隊為代表的一群香港影人,抱著對香港電影的“責任感”,認為應該通過評優來推動行業的發展。

第一屆金像獎最佳影片《父子情》

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所有人都對香港電影的未來信心滿滿。

80年代初,香港已是“亞洲四小龍”之一,高速發展的經濟為電影產業的蓬勃發展和消費市場的壯大,奠定了物質基礎;與此同時,許鞍華、徐克等新銳導演開始入行,引發了香港的“新浪潮”運動,推動了香港的電影美學轉變,也標誌著港片與上一代中國本位粵語片的決裂——更具香港本土特色的電影開始成為歷史主角。

一時間,以武俠片、動作喜劇為代表的商業片與各類文藝片,都迎來了創作的高峰期,原本就十分興盛的電影產業又邁上了新的台階。整個80年代,香港影片的年產量能保持在百部左右,電影總產值一度位居亞洲第一、世界第二(僅次於美國)。

1981年1月30日,喜劇片《摩登保鏢》於春節前夕上映,在人口僅有500萬的香港,創下了287萬的歷史觀影人次紀錄,並讓“賀歲片”這一概念開始風靡。值得一提的是,287萬這一數字直到今天仍然是港片影史觀影人次第一,不僅如此,香港影史前十中的其他影片也都出自80年代,當時港片在本土的強大號召力可見一斑。

《摩登保鏢》

但港片之所以能如此興盛,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在於其擁有遠大於香港本土市場的海外市場:那些年裡,很多港片能夠遠銷北美,在數千家影院裡上映;而由於當時周邊的國家和地區的電影產業不夠發達,所以港片在日韓、東南亞和台灣等地都有極大的影響力。

當時的台灣,同樣迎來了經濟的高速發展期,民眾娛樂消費的需求開始激增,但由於台灣電影工業並不夠成熟,所以有著相近文化背景的港片成了最好的選擇。台灣一度對港片實現了“全開發政策”,只要不含敏感因素的內容幾乎都能引進,以至於港片在台的市佔率曾達到40%以上。

彼時,韓國的電影業因政治問題正陷入低迷,有關部門為救市引入了包括《英雄本色》《倩女幽魂》在內的大批港片,從而使得周潤發、張國榮、王祖賢成為一代人追捧的偶像。1988年《英雄本色》上映後,被評為韓國“年度電影”,片中小馬哥同款風衣在漢城街頭隨處可見,而張國榮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代言的巧克力當時在韓銷量直接翻了300倍。

韓劇《請回答1988》裡主角們看《英雄本色》

這一時期,同樣是香港和內地影視交流、合作的蜜月期。隨著內地文化市場逐步放開,香港資本、影片和明星有了更多進入內地的機會,大量合拍片也由此而誕生。1982年,成本不過200萬港幣的《少林寺》於內地上映,在票價只有1毛的情況下賣出1.6億元;同期,該片還在香港、日本和韓國分別賣到了1616萬港幣、40億日元和51億韓元,創下多項票房紀錄。

用博納影業董事長於冬的話來說,當時的香港導演可謂“點石成金,拍什麽都賺錢”。

如此大的市場空間和影響力,自然會吸引到資本的傾斜。整個80年代裡,有大量香港財團開始在電影產業中加大投入,麥嘉、石天、黃百鳴、洪金寶等明星都在資本的扶持下建立起了自己的影視公司或者院線,嘉禾等巨頭更是將影院開到了亞洲其他地區。為了能夠和香港影視產業綁定得更緊密,台灣八大製片公司也紛紛來港,組建分公司、投資拍電影。

嘉禾等巨頭更是將影院開到了亞洲其他地區

然而資本的快速湧入,也讓影視產業有了過熱的勢頭。導演許鞍華稱,當時有很多台灣商人跑到香港來買片花,這讓很多香港影人受到利益的驅使,開始量產一些粗製濫造的電影。“(台灣商人看到片花裡)有兩個明星的名字跟武打,連導演是誰都沒什麽關係,就把錢都給了。於是很多人就去搶明星,搶了明星就拍,有很多影片是不好的。”

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港片年產量已經達到兩三百部,遠超市場所能消化的數量。明星片酬和製作成本也隨之不斷被炒高,有的類型片成本在兩三年之內翻了兩倍。整個行業看似一片紅火,但其實滿是泡沫,大量影片根本無利可圖——此情此景,和如今內地電影產業所經歷的階段,何其相似。

盛世之中,危機已悄然埋下了種子。

港片危機

泡沫終究還是被戳破了。

到了90年代,隨著香港回歸的日子慢慢臨近,處在“前97”時代的香港被對未來的不確定和迷茫所籠罩著,大量港人選擇移民,並帶走了大批資金。這之中,包括了很多電影公司背後的財閥,而剛剛來港不久的台灣製片商,也都紛紛選擇了撤資。

失去了金主的香港電影產業,很快便走向衰落。90年代初,新藝城、德寶等影企巨頭,均選擇轉投地產等行業,逐漸縮小電影業務。危機之前,武俠片、動作喜劇等是香港年產量最大的影片類型,但在資本撤出後,很多大製作便無以為繼。加上焦慮情緒泛濫,剩下的中小體量公司,有不少都轉去拍成本更低的無厘頭喜劇或是文藝片。

1999年《喜劇之王》,這句台詞也被認為是對香港的激勵

“1989年年初的時候,我還同時在演著3部電影、都是主角,並且3部電影都很賣座。可是到了當年年底,突然就沒有什麽動作片開機了,全是喜劇片、文藝片。”做打女出身的惠英紅告訴毒眸,似乎一夜之間,港式動作片就消失了。(點此閱讀:“我還是當初那個惠英紅” | 專訪惠英紅)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香港電影產業內部開始出現危機的時候,外部打擊也隨之而來。

為了擺脫對於香港電影的依賴,台灣、韓國開始陸續頒布相關政策,以限制港片在當地的發展。在當時,很多香港影人已經意識到了這可能會導致的危機,周星馳就在1992年的一篇日記裡寫下:“據聞台灣片商最近以聯手購買港片的方法,以壓低港產片的價錢……台灣片商有次新例,是為保障他們的利益,實屬無可厚非,香港片商要謀對策……多些新市場,這樣便無需過分倚靠台灣。”

然而還沒等新市場被開發出來,變局就已經發生了。1994年,台灣當局放開好萊塢進口片配額、擴大外片上映的電影院數量,引來了大批美國大片。1992年時,港片在台灣的市佔率一度高達47%;而在配額開放後的幾年裡,這一數字一路下跌;待到90年代末期,港片市佔率只剩下不到4%了。

同樣在這一時期,內地有關部門下發了《關於當前深化電影行業機制改革的若乾意見》等文件,進一步放開電影市場。1994年,分账大片政策開始實施,《亡命天涯》作為第一部分账大片進入內地。儘管內地沒有像台灣一樣完全放開這一市場,但分账大片的出現還是分食了港片的蛋糕。

《亡命天涯》作為第一部分账大片進入內地

內部產業危機、外部市場萎縮,讓香港電影如履薄冰。而就在此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期而至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香港、東南亞等地失業率激增,股市和樓市紛紛下跌,地區經濟開始崩潰。

經濟下行的背景下,僅剩的幾家大影企也開始收縮業務,例如嘉禾的主營業務就從製片開始向發行轉變。1992年是香港電影的巔峰,港產片總數高達175部,票房達到12.4億港元,佔香港當年總票房的79%;而到了1997年,全年隻生產了86部港片,總票房下跌至5.46億港元,港片佔當年總票房的比重滑落至47%。

1992年香港電影票房冠軍《審死官》

而更嚴峻的是,經濟的不景氣也打擊了香港觀眾觀影的熱情,一位經歷過那一時期的香港影人告訴毒眸:“有那麽一段時間,香港觀眾都不愛去看電影了。那個時候其實很多好萊塢大片的質量還挺不錯的,但是大家仍然提不起熱情,不去捧場。

1993年,香港全年的觀影人次達到了4500萬(而當年香港常住人口不過才600萬),但到1999年時便已銳減至2000萬。受此影響,很多影院也只得關門或轉賣,改造成為商場等。1993年,全香港共有影院190家,到90年代末時只剩下60家,嘉禾甚至直接放棄了在港的院線業務。

儘管金融危機帶來的影響在1999年前後逐漸減小,但香港電影產業遭遇的重創卻是不可逆的。一方面,作為港片重要市場的台灣,已然被好萊塢大片佔領,港片和台片一樣幾乎沒了生存空間;另一方面,在那幾年裡韓國、日本後來居上,成為新的東亞電影文化中心,並迅速搶佔了剩下的一大批市場。

外部市場喪失後,想要單單依靠有限的本土市場來重塑輝煌並不太現實,於是很多相關影人便有了“外遷”、做合拍的想法。然而外遷這條路並不好走,據於冬日後回憶稱:“(金融危機後)一班香港導演跑去韓國,跟韓國合拍,結果韓國市場、韓國導演起來了,把他們打了出去他們又跑去日本,很快日本本地電影也起來了,又把他們打了出去。

2001年香港、韓國合拍片《白蘭》

面對每況愈下的香港電影,悲觀的情緒不斷蔓延,絕望如影評人列孚,則甚至直接在《明報月刊》上,發出了那句經典的哀歎:“香港電影已死!

“最後的家園”

幾經波折後,一些香港創作者最終將目光對準了潛在市場空間更大、但電影產業基礎不牢的內地。

“香港回歸之初,很多人並不看好內地電影市場,但我始終堅信內地的潛力。”安樂影業的老闆江志強,是最早意識到內地市場將大有可為的香港影人,早年間和張藝謀、田壯壯等人的頻繁接觸,讓他相信,這批“內地導演的能力真的非常強”、“當時的能力已經超過不少香港導演了”。

於是,就在很多人都不看好張藝謀能拍好商業大片的情況下(點此閱讀:張藝謀尋找張藝謀),江老闆果斷出手援助,幫張藝謀和海外投資商搭上線,斥資億元拍攝了《英雄》。在全年總票房只有9億元的2002年,《英雄》成功拉動了1100萬人進電影院觀看,斬獲2.5億票房,直接推動中國電影進入大片時代。自此,安樂便和內地市場深度綁定在了一起,此後十餘年裡又推出過《寒戰》《捉妖記》等大賣的合拍片。

《英雄》推動中國電影進入大片時代

就在安樂等公司積極走入內地的同時,一些內地影企也在努力搭建兩地間的橋梁。那時正是國內民營企業開始冒頭的階段(點此閱讀:民營電影公司的“五大”,早該重排坐次了),為了能在國企的壟斷下闖出一片天,這些新興公司紛紛和有著成熟製片經驗的香港影人展開了合作。

將賀歲片在內發揚光大的華誼兄弟,於2001年聯合設立在香港的亞洲哥倫比亞電影製作公司,共同出品了電影《大腕》,以近4000萬票房斬獲了當年的國產片票房冠軍,也開啟了華誼與香港方面合作的序幕。從那以後,華誼還陸續參與了《功夫》等片的出品,《天下無賊》等華誼代表作的背後亦有港資的身影。

而拿著國家廣電總局頒發的第一塊電影發行牌照的博納,作為中國最早的民營發行公司,也早早就開始爭取港片在內地的發行資格。21世紀初期,於冬時常會親自往返於內地和香港之間,向香港影壇的大佬們做自我推銷,並被一些人打趣為是“港片販子”。

於冬的積極為他爭取到了發行合拍片《天脈傳奇》的機會,他賭上身家首次在該片上嘗試了保底分账的模式,保底費高達400萬元。最終,《天脈傳奇》在內地收入了3000萬票房,一舉奠定了博納在港片、合拍片發行上的位置。

《天脈傳奇》

隨後,《無間道3》等大片紛紛找上門來,等到2009年時,80%在內地公映的港片都是由博納發行的。而從2003年起,博納也逐漸參與到出品業務當中,現如今港式大片、中港合拍片已經成為了博納出品業務的核心,從《智取威虎山》《追龍》到《紅海行動》《無雙》,博納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背後幾乎都是香港主創。

更重要的是,如《英雄》《天脈傳奇》這樣的成功案例出現,讓很多香港影人看到了內地市場的潛力與可能性,這大大刺激了他們北上的決心。

為了能在2003年的賀歲檔分一杯羹,2002年年末,寰亞、中國星分別開拍了《老鼠愛上貓》和《百年好合》。結果這兩部製作周期極短的電影(《百年好合》從開拍到送審隻用了一個月),在彼時影片還十分匱乏的內地賀歲檔,拿下了2200萬和1000萬票房(均為年度前二十)。以至於隨後一段時間裡,大量香港片都要在按照國內合拍片的條件調整拍片策略,能報批合拍片的項目才選擇開機。

《百年好合》

到了2003年,《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簡稱CEPA)的正式簽署,則為香港影人和影片北上鋪平了道路。按照CEPA中的相關規定,港產片將不再受到引進大片的進口限制,香港和內地的合拍片則可以作為內地電影進行宣傳和放映。

該協議在2004年正式生效,但在剛簽署後,中國星、寰亞等公司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將很多業務遷到內地,令那年的香港合拍片總數也飆升至28部。而到了2004年,內地全年最賣座的三部電影,《功夫》(1.73億)、《十面埋伏》(1.56億)和《天下無賊》(1.26億)均為合資影片,而英皇出品的《新警察故事》則在內地拿下4000萬,刷新了合拍片票房紀錄。

《新警察故事》

隨後幾年,CEPA陸續就香港電影又簽署了多項補充協議,包括允許合拍電影在香港製作等,給到合拍片和香港方面更多的政策便利。再加上互聯網的發展壓縮了港片在香港的市場,於是當港片在內地市場繁榮之時,香港本土市場卻逐漸萎縮。2008年,港片年產量僅有50部、香港票房只有2.5億港幣(和1981年相當),這進一步刺激了大批香港影人轉身北上。

而此時正值內地電影產業發展的爆發期,百億票房時代的到來,讓電影在內地成了一門搶手的生意,猶如當年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一般,大批跨界玩家開始進入內地電影產業,電影產量開始激增——2005年,國產片年產量不過260部左右,而僅僅過了五年,這一數字就翻了一倍、達到520部以上。

“市場瞬間開始膨大,當時每年開機的電影都有近千部,然而內地成熟的商業片導演又有多少?市場需要大量的主創,恰好香港電影產業又很成熟,所以一定是先從香港找人。”一位長期和香港導演有著密切合作的影視公司負責人告訴毒眸,從八年前開始,內地對於香港導演和影人的需求開始激增

最誇張的時候,很多人直接提著一大箱子現金,去找北上的香港導演尋求合作。當時北上的香港導演裡,能夠數得上名字的人,幾乎每個都背了十部上下的片約,一些稍微大牌一點、知名度較高的香港導演,片約甚至能排到七八年之後。

兜兜轉轉一大圈,很多香港影人終於意識到,“內地市場才是他們最後、最珍貴的家園”。靠著《十月圍城》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的謝霆鋒很清楚,這樣一輪變化對香港電影來說意味著什麽,他曾經告訴媒體,北上代表了更豐富的可能性。

“坦白說,是一個重生的機會。”謝霆鋒說。

消失的港味

憑借著相對成熟的製片經驗,香港影人在北上之後,極大程度上改變了內地的電影產業和市場,尤其是在2010年後的高速發展期裡,許多紀錄背後都有香港影人的身影:許誠毅的《捉妖記》,在暑期檔斬獲24億元,成為歷史上首部票房20億+的華語電影;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美人魚》拿下了兩個年度華語票房冠軍,《美人魚》更是將內地電影市場帶入了單片30億時代……

《美人魚》將內地電影市場帶入了單片30億時代

但就在香港影人改變著內地電影行業和市場的同時,內地市場也在影響著香港影人和香港電影。為了迎合市場需求,近年來很多合拍片在口味和風格上,都開始更偏向於內地的喜好,原本香港電影中的“港味”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消失了。

於內地大熱的《追龍》,在香港也只是反響平平,許多香港人覺得該片其實是以內地的視角“窺探”九龍城寨。一位發行人士則告訴毒眸,《新喜劇之王》這樣打著周星馳招牌的電影,在香港也幾乎沒有什麽排片,因為“香港觀眾們也很清楚,這部電影是拍給內地市場的”。

而到了今天,很多中港合拍片甚至在價值觀上也更貼近內地的視角,《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甚至於《建軍大業》,這些大熱的主旋律影片背後,從導演到其他主創都不乏香港影人的身影。在北上的過程中,越來越多香港影人適應了內地的觀眾和創作環境,也已充分融入到內地市場中。

《紅海行動》後,林超賢還有一系列主旋律片要拍

事實上,這樣一種變化,在香港影人集體北上的那一刻就已埋下了伏筆。

CEPA簽署後,英皇娛樂便將業務重心向內地轉移,英皇集團創始人楊受成甚至直言,2003年後英皇電影基本上都是“內地觀眾口味做主”:“誰喜歡看,誰市場大,我們就要迎合。現如今,英皇作為主要出品方打造了《紅海行動》《無名之輩》等電影,據楊受成透露,英皇有將近90%的影視資源都傾注在了內地。

此消彼長間,香港的本土商業片市場則進一步萎縮。過去幾年,香港年票房前十的電影幾乎都來自美國和韓國。截至2018年,香港歷史票房榜前二十的電影均是進口片,排片最靠前的華語影片《寒戰2》,則排到了二十名開外,票房僅6600萬港幣。

《寒戰2》排到了二十名開外,票房僅6600萬港幣

屬於港片的那個黃金時代,或許再也回不來了。“七八十年代,香港的武行、武術文化等是最興盛的時候,也是幫派最猖獗的時候,加上那時港片市場很大,由此衍生出了很多具有香港特色的商業片。現在再想回到那樣一個時代,各種條件都不滿足了。”有資深從業者相信,“純港片”可供探索的空間正越來越小。而某香港大影企的老闆同樣向毒眸感慨:“就過往的經驗來看,至少有超過一半(的港片類型)是沒法再崛起了。

儘管這樣的變化,在香港引發過很多爭議和對於純正港片最終失落的擔憂、焦慮,但很多從業者也清楚,這確實是一個無可挽回的大趨勢。身為光線影業顧問的香港導演陳嘉上就曾表示,香港市場很小,普通人的生活又千篇一律,所以除非拍小投資的電影,否則根本沒有拍片的機會。“要想拍投資大點的影片,導演就必須走到內地去。

陳可辛的觀點則更為直接:“我不會堅持拍香港電影,生存是最重要的,因為你要站在擂台上,所以一路要去適應和變化。

陳可辛2007年之後導演的作品

但內地市場已然變了模樣,香港影人想要一直站在擂台上並不容易。

就在香港導演積極北上、並且掀起一股股新的熱潮時,產業格局其實也在悄然轉變著:過去幾年間,以寧浩、徐崢、陳思誠為代表的70後商業片導演,以及更年輕的文牧野、郭帆等,紛紛登上了歷史的舞台,成為行業的主角。

“《泰囧》爆紅算是一個開始,內地新導演起來後,內地和香港在電影創作上的話語權其實已經在慢慢扭轉了。”一位影評人告訴毒眸,早在拍《人在囧途》時,一些關於笑料的部分就是由徐崢負責指導的。“內地觀眾成長、變化得很快,葉偉民這樣的香港導演,有些接地氣的笑點其實不太能理解。”

這種關係在過去一兩年裡扭轉得尤為明顯。2018年暑假,徐克的《狄仁傑之四大天王》早早就退出了競爭,那個假期最風光的兩個華語導演文牧野(《我不是藥神》)和黃渤(《一出好戲》)都是第一次拍長片;2019年春節,周星馳的《新喜劇之王》上映一天便開始掉隊,寧浩和韓寒執導的喜劇片,很快搶走了他的光芒,而最大的贏家當屬最年輕的郭帆。

《新喜劇之王》上映一天便開始掉隊

這樣一種微妙的變化,也使得很多資本開始不再依仗香港導演。一位出品人向毒眸透露:“早期可能是北上的香港導演比較強勢,但現在可供選擇的內地導演多了,內地資本開始在內容把控上變得強勢了。新一批內地導演的崛起,的確擠佔了香港影人的生存空間,很多香港電影人在內地其實已經接不到好項目了。

新老交替間,人們才猛然意識到,香港已經很少有能與內地影人相“匹敵”的新人湧現。

近五年間,港產片年產量都在50-60部左右,數量只有香港電影巔峰期的五分之一。除開一些極具個人表達和情緒的影片外,能夠上映的電影多為文藝片或者中小成本的香港本地現實題材影片(《一念無明》《翠絲》等)。儘管這些影片背後不乏翁子光、黃進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但是論及市場號召力和駕馭大體量商業片的能力,這代香港導演都很難和前輩以及同齡的內地影人媲美。

《一念無明》

“郭帆第二部獨立執導的長片就是《流浪地球》這麽大體量的作品,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香港的新人身上。”有接近香港電影圈的從業者向毒眸感慨,黃金時代時,很多香港電影人並沒有有意識地去培養新人,如今再沒有那麽大的實踐空間留給年輕一代了——而比起港味的缺失和當下的競爭,這或許才真正決定了香港電影的命運。

前兩年,梁家輝為了宣傳自己主演的一部合拍片,接受了媒體的採訪,採訪中他無不惋惜地表示:“香港新生代的演員還沒有起來,我替他們可惜,因為現在香港沒有什麽導演去發掘他們的潛能。”轉過頭,他又有些語重心長地說:“我不希望看到大陸電影步香港電影的那種後塵,要到某一時期才開始反省的話,那可能會為時已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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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港影視業百年,鍾寶賢,2004

[3].港片北上樂與憂—析2002~2004年港產合拍片的內地市場狀況,於冬,2004

[4].1979年以來,政策因素對港產合拍片的影響兼論港產合拍片發展的歷史流變,沈瑩瑩,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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