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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桃花塢木刻年畫

  鐵門一拉開,一張清臒的臉望出來,看到我們,微微一笑,就緩緩引我們上樓,進入一套看上去十分乾淨的居室。雖然說不上老人的住處應該有什麽固化的模式,但那裡家具的擺設,牆上的裝飾等,真不像是年邁之人的居所。後來才知,這裡是他兒子的住處,說是去年老伴過世,他大病一場,孝順的兒子兒媳非得讓老爹爹一起住才放心。果然。雖在兒子家,他仍然擁有臥室之外另一個單獨的小太空,看上去更像他的書房,在那裡,我總算逮到了一些老年人的物什:掛在衣架上式樣老舊的衣服,簡樸的茶几,老茶壺及散落在房間四周的不少上了年代的老東西——一眼就知道是好東西,這也是我們此行非常想看的東西:那些帶著傳奇色彩的老木刻板,那些精美的幾乎失傳的木板年畫。

  老人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上去靈活又有力量,這是一雙一輩子都奔跑在手藝上的勞作之手。就是這雙手,一開始向我們展示他的藏品時,卻突然透著一絲遲疑。是怕我們不懂欣賞嗎? 但那些年畫真是太驚豔了——全是他的絕活,全是他的寶貝,全出自他手,一張張桃花塢木刻年畫色彩鮮豔,畫風細膩,線條清晰明快,畫風多樣,內容又包羅社會萬象。在我們一聲聲真實的驚歎和嘖嘖稱奇聲裡,感覺老人的手看上去已像是全血戰士,興致勃勃又充滿了激情,像正彈奏著一個個奇妙的琴鍵。那麽一大疊年畫,一張張抖露在我們瞪大的眼裡,他開始為我們介紹,這張是如何套印的,那張用了幾色,幾塊刻板,這張是取自什麽傳統故事,那張細微處的色澤如何洇染等等。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態是驕傲的,自信的。是啊,他完全應該驕傲和自信,這真的是難得的應該傳世的藝術精品!他這一生就幹了這事了,早成了這一行當的頂尖大司機,我能說他是唯一頂尖的嗎?答案是肯定的。只是這行當,原先太轟轟烈烈了,一年要印行百萬張呢。我心裡盤算著,如果一本書,銷量能在百萬冊以上,那是什麽概念呢?那不是很牛而是太牛了。可是牛著牛著突然就式微了,像一個輝煌的老者,活著活著,突然活成了一個孩子,需要小心地保護,需要有後來人接手。

  傳承非遺,就是這個意思吧。

  後來坐下來聽他淘古,淘淘桃花塢木刻年畫的前世今生。他說起來自然如說家事。桃花塢年畫前身為蘇州木版年畫,在明代已有印行,清代乾隆時代達到鼎盛期。最多時開設的大小畫鋪有數十家之多,且大多集中於蘇州閶門外的山塘街和閶門內的桃花塢,故統稱“桃花塢木刻年畫”。該年畫是我國流傳於民間最廣的傳統年畫品種之一,和天津楊柳青、山東楊家埠、四川綿竹年畫齊名,被譽為中國“四大年畫”,桃花塢木刻年畫又有 “姑蘇版”年畫的古稱。2006年5月20日,桃花塢木刻年畫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在題材上,桃花塢木刻年畫的內容非常豐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平民百姓,社會生活新聞、歷史故事傳奇及三百六十行等無所不包,當然,老百姓最歡迎的還是以吉利喜慶為題材的年畫。桃花塢木刻年畫的尺幅也是多種多樣的,諸如門畫、中堂、掛屏、鬥方等,大凡室內外適於張貼之處,都有相宜的幅式,其中以門畫銷量最大,據說是因為它能把邪惡拒之門外的緣故。而與別的木刻年畫藝術上不同的是,傳統的桃花塢木刻年畫源於宋代的雕版印刷工藝,由繡像圖演變而來,在早期畫面的經營上,甚至可以看出宋代院體畫、明代界畫和文人畫的痕跡,還受到西方藝術影響並大膽借鑒西方藝術,吸收了西洋畫法中的透視和解剖知識,因而畫面上的遠近、人物比例等,看來都很悅目。保留下來的不少作品都能看出對西洋銅版畫雕刻風格的模仿,甚至有的還在畫面上題明“仿大西洋筆法”。因此,桃花塢木版年畫堪稱畫法最精、刻工最細、結構最複雜、幅面最巨集大,還基本全用套色製作。精湛的刻板和套印技藝加上富有地方風格和民族特色的畫面取材,使得桃花塢木刻年畫獨樹一幟,既不失清雅又富有裝飾性。

  回來後,我特意查閱了桃花塢木刻年畫的相關資料,尤其是涉及傳承方面的舉措,我看到了出自專家的這樣一段話:“非遺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化石”類型,技藝遺產要原汁原味不摻假地保留和展示,它就像自然和文化遺產的“修舊如舊”;另一種是“活化石”類型,比如戲劇遺產,在原汁原味不消失的同時輸入新血液,於是有了蘇州的青春版《牡丹亭》,有了上海的越劇版《西廂記》,桃花塢年畫要持續發展,就需要塢外陪同塢內一起培本開源。”專家認為,“首先擴充收集和原汁原味地複製桃花塢各時期真品,進而設法複製國內外藏家的桃花塢絕品。收藏、複製和研究新中國的新桃花塢年畫。其次,把當今學術領域的研究方法運用到對桃花塢的創作中去。再進一步,可以在桃花塢基地進行‘附錄性’擴充,比如:收藏展示蘇州以外的中國傳統年畫,可在了解蘇州桃花塢的同時,又得以通觀中國年畫全貌。收藏展示20世紀中國新年畫,可將其與桃花塢的新年畫對照比較獨特性和相關性。”一句話,得利用古老的圖式,故事新編,舊瓶新酒。

  目前,桃花塢木刻年畫已作為蘇州工藝美院的一個常設專業,有了固定的教學基地;藝術收藏品、旅遊紀念品的開發製作成為桃花塢木刻年畫社的主業之一;文化部門已開始進行桃花塢木刻年畫博物館的資料征集等工作,它將被建成傳統木版年畫的收藏、研究、保護基地;而我拜訪過的那位老人,也收了四名新徒弟,成為花塢木刻年畫從業人員。總之,蘇州文化部分及一群堅守桃花塢年畫核心創作價值的藝人們,正努力著要讓這門優秀的文化遺產走向複興之路。

  寫這篇小文時,突然想起那天老人將我們送出門時,我突然想起的一件事,我對陪同前往的當地文化部門的同志說:“我失禮了。”看他不解地望我,我說,“登門看望一位老藝人,我應該帶點小禮品的。”回程的高鐵上我還在想,若下次去蘇州,只要條件允許,我一定要帶上一束花,向這位高齡的桃花塢木刻年畫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房志達老人,再次表達內心的崇敬之情。

  榮榮 浙江省作協協會副主席,魯獎獲得者。代表作有詩集《風中的花束》、《閑夜無眠》、《流行傳唱》,組詩《紅扣子及其他》、《媽媽五十九》、《黑咖啡》、《夢見自己站在天庭》)等,長詩《廢墟》、《雅歌》《六點和七點》等。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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