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賈樟柯:我們忘了繼續往前走,思考更新的問題

《江湖兒女》上映不久,網絡上便出現了很多對導演賈樟柯的討論。他的電影關注人,關注社會,關注人和社會的變化。他如實地記錄著時代,又捕捉時代之下溫熱的情感共鳴。他說“我總在想,什麽時候能拍一部電影,寫寫我們的江湖。”

這一次,依舊是熟悉的配方,卻是不一樣的江湖。我們回到了 2017 年許知遠與賈樟柯的對談,看看他對宇宙又做出了怎樣的想象。

騰訊新聞和單向太空聯合出品

第一季第 11 期:許知遠對話賈樟柯

(以下對話選編自本期訪談)

我越來越對形成共識不感興趣

許知遠:你在創作的水準上哪些重要能力有衰弱?

賈樟柯:我覺得可能就是,更加地獨裁吧,創作性的獨裁,過去創作有超多的民主性,討論,現在基本上就這麽著了。

許知遠:會擔心自己陷入一種新的自我封閉嗎?

賈樟柯:沒有擔心過,我越來越對形成共識不感興趣。

許知遠:你能不能說得更具體一點?

賈樟柯: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觀點形成共識,我對這個過程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不喜歡極端的觀點,因為這裡包含著強大的暴力性,包括形成共識時也同樣有暴力的色彩。

▲青年時代賈樟柯

近一年,用賈樟柯自己的說,他發生了“奇特的變化”。

其實他最大的轉變是在拍《三峽好人》時發生的:“之前我對中國整體社會屬於很樂觀的(態度),但是我拍《三峽好人》,越來越失望了,真的深入到長江流域、長江地區,你會發現社會呈現出了固化,大家是從一個艱難的生活流入到另一個艱難的生活。”

另一個促使賈樟柯發生變化的時刻發生在多倫多,當時在放《天注定》,一位中國留學生直接站起來說:“我們國家是存在這些問題,但是你為什麽隻拍窮鄉僻壤?為什麽離了煤礦你會死?”

這個提問,讓賈樟柯意識到,從影二十年,三代人都成長起來了,可是人的思維方式依然沒有改變。剛拍電影的時候,賈樟柯懷有巨大的激情,他覺得電影可以改變世界,可是現在,是賈樟柯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賈樟柯?

“也可能我是錯的,也可能是太疲憊或者是太厭倦了。”賈樟柯抽著煙,陷入凝思。

這些年,賈樟柯逐漸拉近了與家鄉的距離。他將大部分時光消磨在老家汾陽,過著某種看似隱居的生活。

重回故鄉,世界發生著更多改變,川普當選,氣候的變化......賈樟柯有了更多反思,他發現了共性的征兆——精英的衰落。

《賈想 1996 — 2008:賈樟柯電影手記》

賈樟柯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

“我們讀書的、寫書的、拍電影的,越來越離開我們的讀者。為什麽精英會衰落?普羅大眾事實上從我們的作品思想裡面分享不到新思想,我們忘了繼續往前走,去思考更新的問題。”這是賈樟柯在今年年初單向街書店文學獎頒獎禮上談到的個人反思。

賈樟柯認為,提不出新觀點,就沒有辦法在更大的層面上求得理解,形成共識:

“隨他去吧。沒有新發現,就不要參與到維護共識的過程中去。”

有可能人類世界也是一個虛擬世界

賈樟柯對於自我、對於這個世界的新發現,集中在天體物理方向,在此之前,他是一個物理隻考 17 分的學生,但這並不妨礙他創作自己的天體物理學論文。

賈樟柯:我不怕別人笑話,我怎麽想就怎麽說。

許知遠:對你來說敬畏的是什麽?

賈樟柯:所有未知的東西,神、鬼、天地、宇宙、外星人。

許知遠:你的這種分析,是否會妨礙直覺,或者本真的、那種模糊性的東西。

賈樟柯:這些本來就是直覺,比如說外星人,我哪有那個分析能力,它是一種幻象,只是過去沒打開這扇門,現在打開這扇門,瘋狂地想。

許知遠:你想象外星人是什麽樣子?

賈樟柯:可能你就是外星人。

許知遠:我們這是星際採訪。

作為新的興趣驅動力,他的創作觀念也發生了轉變,由最初創作的欲望轉為分享的欲望,他曾說過:“剛拍電影時我覺得特別有激情,我覺得電影可以改變世界,但現在我覺得世界改變的太慢了。”而 VR 技術的出現,將他的動力與熱情合二為一。

賈樟柯談到他著迷於 VR 技術的原因,源自一個有趣的猜想,“有可能人類世界也是一個虛擬世界,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自生自滅,所建立的國家社會、結構、民主、種族、語言,所有的一切可能是被某個系統設計出來的,我們被另一個系統觀看,我們可能就是別人的 VR 。我在做 VR 電影時可能在模仿我們的設計者。”

許知遠:上帝?

賈樟柯:就是上帝,我們在模仿。我們將大量目光投向彼此時,是不是我們忘了看遠處,看另外一個世界,人類共同體和宇宙的關係是什麽?跟時間的關係是什麽?

商業只是連接人類的方式

近幾年,許知遠一直在身份與角色的轉換間掙扎——從媒體人到創業者,他也試圖連接不同角色間的紐帶,商人、作家和公共知識分子,儘管這時常令他感到疲憊。而作為一名與商業氛圍達成和解的電影導演,賈樟柯不僅通過商業力量來推進自己的藝術思想,也帶動了電影界新的藝術力量,這讓許知遠充滿了好奇和困惑。

▲電影《江湖兒女》劇照

許知遠:商業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

賈樟柯:人類社會僅有的幾個鏈接方法之一。

許知遠:那你覺得它的核心特質是?

賈樟柯:我覺得它是一個非常中性的東西,我對它無情,無好感也無惡感——不排斥,排斥它沒有用。“柯首映”,作為燒錢的商業行為,它可以在短時間聚集 80 萬人看一部線上短片,商業力量將分散各地的優秀影片聚集起來,這些影片之前根本沒機會被看到。

對於電影中商業力量的評判,他也拒絕將話語權交給局外人,“總有人問,我的電影是賠還是賺,我最常說的是你是我家會計啊,你管我掙還是賠,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對不對? 跟我的合作夥伴有關係,對你來說就是喜不喜歡電影的問題,你談這些幹嘛?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跟你談這些事。”

▲柯首映——全球電影短片中國首映平台

許知遠始終對技術或商業力量的異軍突起抱有謹慎的態度,他認為賈樟柯商業觀念的改變是技術革命的一種刺激,“這種技術革命性的東西,說心裡話,它會是另一次巨大的幻覺。”

許知遠:你相信過人文主義的那種精神嗎,人的獨特神秘,不可戰勝性。

賈樟柯:相信過。

許知遠:現在懷疑了?

賈樟柯:現在不相信了,至少是在懷疑。

許知遠:我覺得我還是挺相信這個東西的。

我重新回到故鄉

兩人此次見面的地點在賈家莊,一個速成的民俗文化村,賈樟柯的新媒體影像項目“柯首映”就在此落成,未來這裡還會興建新的藝術中心。

賈樟柯帶著許知遠在村落中四處遊玩,坐旋轉木馬、打氣槍、騎雪地摩托、拜關公。如果說,許知遠在此充分體驗了賈樟柯藝術野心的現實張力,那他的期待仍未得到滿足,他想知道這位導演內心的歸宿,他的過往、最初的電影熱忱、靈感來源以及記憶中深刻的地方。

二人坐在車中,駛過汾陽城的街道,白天的城區像一副拙劣的印象派畫作,霧蒙蒙的前景在極力掩飾古城牆的色彩。

賈樟柯:這是我晚上跑步的地方。

許知遠:最較勁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賈樟柯:中學畢業以後,那個時候每條街每天掃五六遍,每個角落都了如指掌。

他們一起回到了賈樟柯的母校,汾陽中學,他調侃學生時代的頑皮,當時校長還強調過自己需要作為專才培養。兩人漫步在青磚紅瓦的校園中,賈樟柯依舊能清晰地記起自己看書和跳霹靂舞的地方。他還不失興致地表演了幾個霹靂舞中“擦玻璃”的動作,又被帶回了那個叛逆、渴望理解外部世界的年紀。就像他說:“不逆反怎麽離開,家鄉需要理解的過程。”

▲ 2015 年和 2017 年許知遠與賈樟柯的兩次對談

許知遠問及他重新觀察故鄉時的感覺,他說這些年在家鄉深刻地體會到外部現實的困境——“所以我也需要反思一下,”他沉默了許久,然後不失幽默地說,“我期待更高的智慧替我反思一下。”

“我在重新拉開我跟城市跟世界的一個距離,然後回到我出發的地方,尋找建構一個新的角度,去理解生活、理解我自己。過去我需要離開故鄉,是因為我需要經驗,我需要看世界,現在我回到故鄉是因為我需要獲得我需要的角度。”

無論賈樟柯作為藝術家、電影導演、VR 愛好者、還是有趣的“天體物理學家”,這些角色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媒介、或一種方式,這讓他更好地理解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係,用他的話說,重新回歸對“某些看似不變的問題”的理解和探討。

編輯丨十六

圖片均來自網絡

▼▼可能你就是外星人。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