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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見過,最動人的江湖故事

*本文首發自《南方周末》

“非常高級的商業片,特別迷人的情與痛。”

這是陳可辛對導演賈樟柯新作《江湖兒女》的評價。明天,這部電影將在國內正式上映。

“對我來講,江湖世界是一個有吸引力的世界,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世界。作為中國文化很重要的組成部分,‘江湖’二字有兩重意思——戲劇性的生活,同時也是充滿危險的地下世界。”賈樟柯導演說。

今年5月,賈樟柯帶著新片《江湖兒女》在第71屆坎城電影節亮相,並舉行了新聞發布會。《江湖兒女》的英文片名叫“火山灰是最純淨的白”(Ash is the purest white),它更詩意地闡釋了“江湖”的含義。

距離2008年,賈樟柯攜《二十四城記》來到坎城時,剛好過去十年。十年裡,中國社會發生了眾多變化,傳統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變遷尤其鮮明。與此同時,生活在“地下”的一群“江湖兒女”,仍堅守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和價值觀,比如江湖道義“這種反差是很具有諷刺意味的,但是也十分吸引我。”賈樟柯在接受《銀幕》雜誌採訪時,談起《江湖兒女》的緣起。

在新聞發布會上,賈樟柯將《江湖兒女》的創作動機歸結到更個人化的體驗。2001年,他擁有了第一台DV攝影機,習慣性地帶著它,拍攝內容林林總總,諸如紀錄片和戲劇片斷。回顧從2001年至今的素材,他看到了同一個演員——妻子趙濤

“我看到這十幾年,這位女性的臉,它的變化,她生活的變化。我突然覺得可以講述2001年的這張臉和2018年的這張臉之間發生了什麽。我們個人經歷的,可能可以拍電影講出來。”賈樟柯說。

分離、重逢,再次分離

跟賈樟柯的上一部長片《山河故人》一樣,《江湖兒女》也是三段式講述。隻不過前者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後者則從2001年講起,到2018年就結束了。

故鄉山西是賈樟柯在電影中的永恆精神家園,《江湖兒女》不例外。

故事發端於山西一個偏遠凋敝的煤礦小鎮,男主角廖凡飾演的斌哥是當地的“地頭蛇”,開麻將館、迪廳,風光一時,女主角趙濤飾演的巧巧是斌哥的女朋友。在一場街頭鬥毆中,眼看斌哥遇襲,幾乎喪命,巧巧掏出他公文包中的自製手槍,朝天鳴槍。鬥毆被製止,巧巧卻因“非法持有槍支”被判入獄五年,始終不願供出斌哥才是真正的槍支持有者。兩人就此分開。出獄後,巧巧尋找斌哥,想重新開始,然而一切都變了。

“兩人經歷了愛與背叛,分離、重逢,又再次分離。他們從沒有結婚,在某種程度上保持著各自的自由,對我來講,這也是一部關於反叛的電影。”賈樟柯說。

賈樟柯創造的“斌哥”和“巧巧”,都是改革開放後成長起來的,生活在變革的時代。在他們生活的那個“地下”世界裡,自有一套精神信仰,部分來自傳統江湖文化,形式如同1980年代香港黑幫電影和武俠片。他們模仿片中黑幫老大的做派,信奉武俠片中江湖人士那種重情義、講道義。

但時代巨變撕扯著每一個人,“很多東西確實摧毀了,就像煙灰一樣飄散了。但什麽是我們要保護的,我們不能讓它摧毀。”賈樟柯讓巧巧堅守“江湖道義”,照顧背叛她的斌哥;斌哥也有自己的堅守,他不甘心被巧巧照顧,選擇出走。在賈樟柯看來,這種努力和自由“是最後的人性的證明”。

今年5月去坎城前,廖凡才看了初剪。這部電影是他與賈樟柯、趙濤的頭一次合作。

看第二遍後,廖凡和賈樟柯討論起斌哥。他試圖理解這個男人的無情:“有時在江湖當中你是不能自拔的,有時候身不由己,到最後你會被生活推著走,想改變它但是改變不了,就像宿命的軌道改變不了。不是互相攙扶,連自身都保護不到。可能到那個時候,我都顧及不到你,這種情感反而顯得更真實。”

五年後,斌哥和巧巧在一間小旅館重逢。這個場景令廖凡印象深刻,拍攝對手戲時兩位演員入戲很深,非常默契。兩人沒有廢話,拍攝時互相瞪一瞪對方的眼睛,馬上就能明白,愛意完全能夠感受。拍小旅館那場戲時,恰巧遇上雷雨天,把氣氛烘托得非常好。當天帶的膠片非常少,導演著急,想去一百多公里外的駐地運些過來。結果,膠片還沒到,戲就拍完了。

那場戲是一個長鏡頭,足足要拍七分鐘。七分鐘裡,廖凡和趙濤互相感染,最後都淚流滿面。“我覺得那是斌哥從心裡發出的聲音,那是他對於世界、感情的選擇,而且他會一直按照他的選擇走下去。他就是那樣的人,像風一樣,不會停下來。”廖凡形容。

拍完,賈樟柯卻告訴他們,這一條不能用。他認為這部電影應該克制一些。他們克制著拍攝了第二條。最後呈現在電影裡的,是趙濤的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廖凡則表面保持著平靜。

“找到一個人的口音”

《江湖兒女》可以視為賈樟柯電影的個人小結。

2001年到2018年,《江湖兒女》涉及的時間跟賈樟柯的創作生涯基本重合。1998年,他拍攝成名作《小武》,加上2000年的《月台》和2002年的《任逍遙》,形成了“故鄉三部曲”,接下來是《世界》,再到《三峽好人》《天注定》……他有意識地令這些影片中的元素在《江湖兒女》中還魂。(見今天的次條,《賈樟柯電影裡,藏著一部21世紀中國野史》

《任逍遙》中的男女主角是少年斌斌和礦區“野模特”巧巧,《江湖兒女》中的男女主角也叫斌哥和巧巧;斌哥穿的是《任逍遙》裡的白襯衫,巧巧出場,從服裝到造型都是當年《任逍遙》中的感覺。衣服原件找不到,劇組重做了一件,一模一樣。年少輕狂的斌斌和巧巧早已身在“江湖”,他們的故事延續到了《江湖兒女》。

2002年,《任逍遙》

2018年,《江湖兒女》

巧巧出獄後尋找斌哥,一路坐船漂泊,來到重慶三峽。不少場景在《三峽好人》出現過,直接應用了《三峽好人》時期留下來的膠片影像,包括早已被淹沒的三峽沿線的奉節老城。巧巧看到的具有魔幻色彩的飛碟,在《三峽好人》中也出現過。

港台歌手葉倩文的歌曲《珍重》貫穿整部《山河故人》,串起了人物命運。《江湖兒女》中,葉倩文的《淺醉一生》再次在關鍵場景中出現,它也是吳宇森經典之作《喋血雙雄》的主題曲。賈樟柯偏愛粵語歌曲,認為歌裡包含江湖濃情,有情有義。“我們聽流行音樂好聽的節奏,或者旋律。但是葉倩文歌聲裡的這種情義,我覺得越來越少了。”賈樟柯感慨。

改變還涉及攝影設備,《江湖兒女》使用了膠片攝影機、DV、HDV攝影機在內的六種攝影設備。賈樟柯首次和法國著名電影攝影師埃裡克·戈蒂耶合作,“一方面拍人物的命運變化,另一方面也在回顧,用什麽樣的影像面對我們自己”。

賈樟柯面對著自己的少年時代。劇本寫到廖凡出走,他突然意識到,那不是離開一個女人或借居的地方,而是離開家。那一刹那,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第一次離家出走的經歷,心緒難平。

《江湖兒女》幾乎全片使用山西方言,將大多數中國媒體與國外媒體置於同一水準線。賈樟柯的電影可謂了解當代中國的“魔幻啟示錄”,好懂,偶爾有一點困惑。放映結束後,一位外國記者問,斌哥是要去找他手機裡那位姑娘嗎?他不知道,“那位姑娘”只是中國正流行的網絡直播的女主播,她只是在直播間向粉絲索要禮物。

影片幾次引起熱烈的笑聲,大多來自外國媒體。一次,斌哥的兄弟、發了財的二勇向斌哥談起,他現在只有兩大愛好:一是看《動物世界》,另一大愛好是看國標舞表演。更熱烈的笑聲,出現在二勇的葬禮上。斌哥專門請來兩位國標舞者,在二勇的墳邊起舞。

在坎城的新聞發布會上,一位法國記者向賈樟柯提問:你很擅長用西方語言講述能讓西方理解的中國故事,是怎麽做到的?

賈樟柯回答:“電影自身就是一種語言,導演完全可以自由,什麽樣的方法、什麽樣的語言能夠把你看到、聽到、想到的,把你的情感表達出來,你就可以用那樣的語言。我九十年代末學習電影,開始工作以後,已經很全球化,我的電影思想的精神來源,有中國電影、法國電影、意大利電影、俄羅斯電影。所以在電影的世界裡,我很少提東方和西方,電影就是電影。可能重要的是,找到一個個人的口音,就好像我們每個人講話有我們的特點,有我們的節奏,甚至我們的鄉音。我覺得口音是重要的,因為代表了一個個體、一個作者講述的方法,他的拍攝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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