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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兒女》不是懷舊,是活在當下

許多年以後,依然記得第一次看到《小武》之後的震動。在那之前,我從未在其他華語電影中看到過如此真實的90年代縣城生活。

《小武》的故事發生在賈樟柯的故鄉山西汾陽。此後,賈樟柯的電影幾乎從未離開過山西,就連他的電影公司西河影匯也得名自汾陽的古稱“西河”。

《小武》劇照

縱然《山河故人》裡,賈樟柯故事中的人物已經置身於未來的澳洲,也依然鄉音未改。

某種程度上說,山西就是賈樟柯拍攝電影的起因。9月21日即將上映的《江湖兒女》中,故事又回到了賈樟柯最熟悉的山西。

賈樟柯說:“我決定拍《江湖兒女》,從2001年講述到2018年元旦,故事的起點還是山西。‘江湖’意味著動蕩、激烈、危機四伏的社會,也意味著複雜的人際關係;‘兒女’意味著有情有義的男男女女。”

《江湖兒女》的故事從山西大同開始,斌哥(廖凡 飾)在當地是呼風喚雨的大佬,野心勃勃;他的女友巧巧期盼的則是安穩的日常生活。

一次街頭火並中,巧巧為保護斌哥而開槍。隨後被捕入獄,五年後巧巧出獄去到南方尋找斌哥,想要為兩人的關係討個說法。

相比於《小武》《任逍遙》這幾部同樣以山西為故事背景的作品,《江湖兒女》的主人公不再是籍籍無名四處飄蕩的底層青年,而是有頭有臉的社會人。

人物設定的改變直接影響了影片的切入視角,繼而直接影響了賈樟柯講述故事的方式。

很多人看完《江湖兒女》覺得這部電影比他之前所有的作品都更加類型化,其中最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片中本土黑幫的狀態與港片裡的黑幫一樣,充滿儀式感。

今年四月份,賈樟柯在坎城電影節上接受我們採訪時就說過,讓他想要拍出這部電影的是一個叫小東的人。

在賈樟柯的童年印象中,小東是個“精乾”男人。他可以在肉搏戰裡以一打多,也能在下大雨時抱著不認識的小孩蹚過洪水。

許多年以後,長大成人的賈樟柯在汾陽見到了一個坐在門口吃麵的中年男人,凝視了許久之後,他發現那個“頭髮稀疏、身體發胖“的大叔就是小東。“

“他那樣專注地吃一碗面,與世無爭。我無法把他此刻吃麵條時的專注和他過去戰鬥時的專注聯繫起來。我離開他,異常恍惚。”

而在恍惚之後,賈樟柯也在想小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變化。再後來,就有了《江湖兒女》的故事。

《江湖兒女》中廖凡扮演的斌哥顯然就是一個電影版的小東。戲路向來寬闊的廖凡為了斌哥這個角色,學了三個月大同話。

影片中,斌哥一出場就表現出性格沉穩老辣的那一面,麻將桌上幾句話就解決了鬧得不可開交的債務糾紛。他同樣講究江湖道義,奉關二爺為尊。

在《江湖兒女》的前半段,葉倩文的那首《淺醉一生》出現了三次。賈樟柯說她的歌是情濃義深,“山西人喜歡”。

《淺醉一生》是《喋血雙雄》的主題曲,那部電影中最經典的一句台詞就是:“我們都不再適合這個江湖,因為我們太念舊。”《江湖兒女》的前半段,講得就是斌哥這樣的人物失去他的江湖的故事。

《江湖兒女》在前半段用了不少篇幅去鋪陳複雜的人情關係,斌哥不僅要有能力,也要有道義才能為人信服。但是當世界的規則變了,道義不再重要的時候,這個江湖也只會成為以暴製暴、見利忘義的叢林社會。

斌哥後來的潰敗與衰退幾乎早就是注定的,因為沒有人能夠在叢林社會中保持永遠的勝利。

如果說斌哥的角色讓《江湖兒女》的故事有了類型片的質感,那麽趙濤扮演的巧巧則是讓《江湖兒女》沒有偏離“賈樟柯世界”的關鍵。最直觀的一點就是,巧巧在影片前半段與後半段扮相分別來自《任逍遙》與《三峽好人》。

《山河故人》中,趙濤扮演的女主角自嘲說自己的顴骨太高了,但是顴骨高也有顴骨高的好處:跟十幾年前《任逍遙》中的巧巧比起來,《江湖兒女》中的巧巧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顴骨高,真的抗老。

《任逍遙》中的巧巧

在電影裡,當斌哥逐漸失去他的江湖的時候,上演了“美人救英雄”的巧巧才要剛剛開始真正建立她的世界。

《江湖兒女》的前半段裡,女性跟大部分黑幫片的女性角色一樣,是男性世界中的點綴,主要是用來證明他們的成功。當電影的後半段,巧巧成為整個故事的核心人物之後,《江湖兒女》退去了江湖義氣的駁雜,成就了一個女人的史詩。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江湖兒女》大概是賈樟柯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電影,而巧巧這樣的女性,除了趙濤,你也很難想到還有誰能來演。

巧巧因為非法持槍入獄是為了斌哥,但在江湖上以道義著稱的斌哥對於她的付出卻選擇了無視與逃避。巧巧真正的成長,便是在遭遇了斌哥的背叛之後。

而她在出獄之後,仍舊去了奉節尋找斌哥,與其說是要討個說法,不如說是與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祭拜關公是斌哥的儀式感,明明白白地與過去切割是巧巧的儀式感。

在此之後,巧巧種種舉動,既像是她的絕地求生,也是她對男性世界的一次復仇。她太懂得某些男人的弱點了,所以她才會那麽有底氣地給那些男人設下騙局。

更重要的是,巧巧的經歷把《江湖兒女》拉回了現實主義的世界:這個世界裡有痛苦、有折磨、有不幸,更有怎麽都要咬著牙活下去的堅韌與決絕。

單純的懷舊毫無意義,人應該從過去汲取到繼續向前走的勇氣與力量,而非深陷過去。

《江湖兒女》中,巧巧回到大同重頭開始的意氣風發與斌哥中風後回鄉的失意形成強烈而奇妙的對比,行文至此,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身份來了個大對調,既是隱喻,也是諷刺。

巧巧說,斌哥已經不是江湖上的人了,其實就是說他已經失去了當年的道義,而那份道義巧巧身上還有。

斌哥為了追逐金錢、權力而做出的改變,最終又反噬了他,巧巧的存在恰恰證明了這種追求的虛妄與縹緲。巧巧一直沒有變,她一直想要腳踏實地的生活,而生活也最終回報她以平穩安靜。

賈樟柯導演那篇解釋他為什麽要拍《江湖兒女》的文章裡,還提到一個當代的案例是,現在的年輕人發生爭執,是通過付費找人來撐場面。他感慨“這就是一單生意,男人的血性已經轉化成可以出售的服務。”

換句話說,能作為服務出賣的原本就不是男人的血性,或許不過是荷爾蒙作祟的無處安放。而血性也好、道義也罷,也從來不是某個性別的專屬。“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巧巧是,斌哥從前是,以後或許也是。

《江湖兒女》入圍了今年的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不知道華語電影頒獎季,它還會有怎樣的表現。還是要說,不管趙濤的表演最終有沒有拿到獎項,都值得我們在大銀幕上細細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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