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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觀眾為什麽對大團圓的結局說不?

大團圓結局,竟成了洪水猛獸,遭到“聯名抵製”。觀眾再一次自我賦權,充分表達個人意願,拒絕假大空、瞞和騙。正如尼葛洛龐帝

(美國計算機科學家,著有《數字化生存》)

預測的那樣,數字化時代裡,“沙皇退位,個人抬頭”。

沒錯,說的就是2019年的首款爆劇《都挺好》。在這部劇的豆瓣評論裡,熱度最高的當數“編劇千萬不要給我大團圓”。其實在播出早期,心明眼亮的網友就從“都挺好”的標題與片花中覺察出走向大團圓的跡象,憤然表示,若果真如此,勢必怒打一星或給編劇寄刀片,宣稱“美杜莎的目光可以殺人”。

《都挺好》還在熱播階段,豆瓣網上就已經有5萬多網友打出了8.2的高分。它聚焦近年來引起很高關注度的“原生家庭”問題,隨著母親突然離世,蘇家分崩離析,如何安置父親後續生活,成了這個家庭種種矛盾的導火索。大哥蘇明哲從美國回到國內,想負起大家庭的責任卻與自己的妻兒不斷疏遠;二哥蘇明成一直啃老且在事業與家庭上遭受重重打擊;小妹蘇明玉不受父母待見,18歲就和家裡斷絕了經濟往來,卻仍難捨親情的羈絆。這部熱播劇最近即將迎來“大結局”。

強勢而自覺的觀眾,以及不斷噴湧的“代入式”觀劇體驗已成為不容忽視的現象。或是聲討蘇家作死男團,或是歌頌美好女性聯盟,或是陷入對家庭問題的無窮爭論,幾乎所有觀眾都能在這部劇裡看到屬於自己的生活難題。於是,痛點被精準召喚,情緒被有效牽引。聯想、類比、代入、移情的修辭手法化為觀劇效應,串聯出一片眾生相的海洋。只不過,浪潮般洶湧的全民情緒與角度各異的全民輿論,最終將如何收場?這枚射向“家庭病症”的子彈,還能否再飛一會兒?

拒絕大團圓

“這不是神話,這是生活”

《都挺好》的起點很妙。蘇母去世,蘇家人不得不扭結到一起。繼兄妹大鬧葬禮之後,安頓蘇父便是頭等大事。共同贍養老人,極易導致成年人之間的戰爭。作者阿耐在同名原著裡寫道:“朱麗感覺蘇家就像一顆毛筍,婆婆去世後,筍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一層一層地剝開。”的確,利益攸關,“弱點無情展現”。尤其是蘇家男性,演活了原著裡概括的“一家三天真”:“老天真”蘇大強作死技能堪稱狂野,動不動就失望的蘇明哲代表了“單純的天真”,心理未斷奶的蘇明成仿佛臉上就寫著“無恥的天真”。

《都挺好》劇照。

故事的展開頗具四兩撥千斤的效果,往往一個細節就能生產熱議話題,僅靠著微博熱搜就能追劇。雖然與小說版相比,劇版人物過於臉譜化,行為邏輯的合理性也被大幅削弱

(比如,蘇明成毆打妹妹的動機被大大簡化,惡劣程度卻被加重了)。

但與其去討論劇中人物是否符合生活真實,不如說劇版人物放大了某些性格特質,尤其是實現了“渣”的集大成,故事情節也極端化了某些生活困境。有的評論者犀利地指出這部劇不乏迎合與挑撥大眾情緒的“投機主義”,但有一點還是必須承認,許多日常的、糾纏的、幽微的、難以言表的“家庭內部矛盾”終於被擺上台面,包括如何跟一個“老無賴”父親相處、家庭內部的資源分配不均與各種形式的暴力、“大家”與“小家”的利益衝突等。

不過,故事的起點與展開越是深入人心,如何收尾的難度系數越是直線上升。新仇舊恨排山倒海,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蘇明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家庭?結局無非有三:一是選擇原諒,重歸家庭

(小說的原名即是《回家》)

;二是選擇決裂,斬斷血親;三是選擇遺忘,若即若離。如前所述,第一種結局是觀眾最不能接受的,第三種結局則顯得曖昧,沒有戲劇色彩。只要雞毛蒜皮纏鬥不休的生活還在繼續,就難以停留在“父慈子孝”的童話式結尾,“白日夢”百無一用。如果非要強行圓滿,那只能被看作是對觀眾智商的捉弄。所以很多觀眾情願選擇第二種結局,認為一定要“殘酷現實地拍”,期待暗黑系復仇力量的總爆發

(有趣的是,溫情脈脈的中國倫理劇在海外頗受歡迎)

,起碼可以在“戲劇場景”裡替天行道,體驗一把“很爽”的感覺。

《都挺好》原著小說,作者: 阿耐 ,版本: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19年1月

有的追問則直接挑戰了大團圓結局的邏輯前提:為什麽一定要以蘇明玉和蘇家的關係作為結局?如果她真的是現代獨立女性,又何必徘徊於貌合神離的親情廢墟,不斷被原生家庭困擾呢?對現代女性來說,難道不早該跳出家庭倫理的條條框框,在寬闊光明的地方“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強調個體的自由與獨立無可非議,不過現實要更為複雜。對此,小說裡有一段蘇明玉的心理描寫可以作為回應:

她真恨,為什麽要生在蘇家,為什麽要生為女人,而她為什麽擺脫不了蘇家。她這時非常理解哪吒,她也恨不得剔肉剔骨把這身血肉還給父母,從此與蘇家一刀兩斷。但是,這不是神話,這是生活。

生活不允許幻想,我們不能脫離具體的社會關係去想象“現代”和“獨立”。關鍵在於如何立足於當下中國的家庭實際,創造個體與家庭更為合理的新型關係,更大程度地發揮家庭的正面價值

(比如情感和物質上的保障)

。即使是現代女性,依然要在成長、工作、生育乃至家務勞動的全部事項中,與自己的原生、再生家庭發生複雜密切乃至相愛相殺的關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人倫問題從來不是紙上談兵的話題,我們需要動用愛、耐心、勇氣與智慧去與生活短兵相接,血肉廝磨。換言之,現代個體應當創造新的家庭倫理,實現個人與家庭的動態平衡。

可惜的是,許多家庭倫理劇並沒有很好地捕捉到當下生活的新經驗,並將之具象化、影像化,進而變成一個令人感同身受的故事,反倒是淪為一出出聒噪的家庭鬧劇。除了主流價值觀的製約,內容製作者們確實也沒有能力去想象一個更合理的結局。準確地說,觀眾討厭的不是大團圓,而是厭惡走向大團圓時的“假大空”,討厭無緣無故的愛和恨、洗白和寬恕。那些玫瑰色的影像泡沫,一戳就破。劇版《都挺好》已屬其中的佼佼者,但在走向結局時,依舊不乏生硬之處,比如前期極力黑化蘇明成,後期他卻突然覺醒,強行洗白。較於劇版,小說的描寫更合邏輯一些。我感興趣的是,小說原著如何收尾,如何設計蘇明玉與蘇家的未來?

從“都挺好”到“我挺好”

蘇明玉的療愈之路

在阿耐筆下,蘇明玉足夠現代。她既是“亦舒的信徒”,又是以《毛選》為指南的商戰高手,總之是個足夠滑頭和強悍的人。這樣一個人,偏偏在自己家裡處處吃虧,各種意難平。她視蘇家為魔障,分不開,掙不脫,跑不掉。在故事的推演中,她對蘇家的情感漸漸起了變化。小說版的優勢在於直接書寫人物心理,細膩展現心路歷程:

第一階段,痛恨、憤怒、恐懼與無奈並存。尤其隨著身世謎團的揭曉,她得知自己的出生只是換取城市戶口的工具,恥感油然而生。

第二階段,她開始意識到,仇恨齧噬著自己:“所有的陰暗必須停止,即使她還有許多仇恨沒有清算,還是得停止,否則,她的一輩子都得搭進去。”她寧願忘掉那段經歷,也不原諒那段經歷。注意,忘掉絕不等於原諒。

第三階段,她發現自己成了絕對的強者,尤其是母親已經去世,對蘇明成的認識加深後:“她又仿佛失去憎恨的目標”,她的敵人“忽然似乎軟化了”。

《都挺好》劇照。

最終階段,作為強者的她終於明白該怎麽做,“她現在有自信正視過去,一分為二地正視她不喜歡的每個人,她知道自己在痊愈。”對她來說,首要的不是復仇與泄恨,而是療愈自我。她最終正視痛苦並將之轉化為力量。小說的結尾處,明玉、石天冬和蘇父一起過年,她終於找到了自己與原生家庭的“恰當距離”:

親情是撿不回來了,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她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她和石天冬幸福就行了。她看來只有糊塗到底了。

所謂的“糊塗到底”,恰恰源自徹底的清醒。出生無法選擇,他人難以改變,能改變的只有自己,首先只能做到“我挺好”。建立“淡淡如水”的家庭聯繫,出於她的主動選擇,而非犬儒式地順從。《原生家庭:如何修補自己的性格缺陷》一書裡寫道:“我們竭盡所能做出這種抗爭,希望父母可以對我們更加慈愛和寬容。可是這種鬥爭會耗盡我們的精力,使我們的生活充滿混亂和痛苦,注定徒勞無功。獲勝的唯一辦法就是放棄抗爭。”放棄抗爭並不意味著消極被動,而是要徹底拋棄錯誤的家庭模式,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創造新生活。至此,蘇明玉才能將《毛選》用到生活,“一分為二”地看待自己不喜歡的人,理性得以戰勝情緒。

《原生家庭:如何修補自己的性格缺陷》,作者: (美)蘇珊·福沃德 / (美)克雷格·巴克 ,譯者: 黃姝 / 王婷 ,版本: 北京時代華文書局│陽光部落格 2018年8月

必須要問的是,蘇明玉是如何痊愈的?小說提供了一劑複合藥方:既要給她灌注許多許多的愛,又有賴某些緩慢的、不經意的溝通與“說理”,還要靠外部壓力讓家庭共同體顯形。這些都幫助她擺脫病態心理,既獲得必要的情感支撐

(她渴望認同和支持,劇版裡她曾蜷縮在浴缸裡痛哭)

,又能獲得自我的成長。

首先,小說裡把石天冬比作她的心理醫生。與劇版裡的小奶狗形象不同,小說裡的石天冬是個“粗糙的人”,帶著“渾濁的廚房味道”。在蒙總和柳青看來,他與明玉的結合,簡直是“飛鳥和魚相戀”。但他卻帶給明玉無條件的愛,具備寬闊胸懷、犧牲精神和專一感情。二人結婚,造就了一個健康的再生家庭:“婚後的日子亂糟糟鬧哄哄,煙火氣十足。明玉很享受這種煥然一新的生活……這種全新的,與過往完全不一樣的生活,讓明玉慢慢不再想起她的以前,心平氣和。”

石天冬給予明玉的愛非常純粹,以至於十分接近母愛,而非男女之愛

(小說裡明玉和柳青的感情更接近男女之愛)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裡曾這樣描繪母愛:“上帝所許之地裡

(土地始終是母親的象徵)

流著乳汁和蜂蜜。乳汁象徵母愛的第一個方面:對生命的關心和肯定,蜂蜜則象徵生活的甘美,對生活的愛和活在世上的幸福。”石天冬不僅保護明玉的安全,為她做各種美食

(小說裡的家常菜到了劇裡變成洋氣菜品)

,全方位照顧她的生活,此之謂“對生命的關心和肯定”;而且他也讓明玉體驗到生活的甘美和幸福,“帶給她一雙發現好玩的眼睛”。除了石天冬的愛,明玉還得到許多人的愛,尤其是師父蒙總,劇裡他實際上扮演了“父親”的角色,教導明玉進入社會並提供庇護。小說裡二人實質上屬於資本家與雇員的關係,但這依然為她提供了重要的情感支撐。此外,知己柳青、小蒙甚至小咪都讓她感受到愛,極大地彌補了成長階段愛的缺量。

《愛的藝術》,作者: [美] 艾·弗洛姆 ,譯者: 李健鳴 ,版本:99讀書人|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1年7月

其次,促成明玉變化的另一因素是大哥蘇明哲撰寫家史。書呆子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認為只有梳理清楚家史,才能發掘家庭關係不健康的原因,進而有針對性地找到解決辦法。這是一種調試機器的思維,也是某種“說理”的嘗試。果然,“痛寫革命家史”帶來了家庭成員的情緒地震,蘇大哥將之稱作“窒息療法”。不過,“窒息療法”終究沒比過老二蘇明成的部落格。蘇明成在部落格裡竟然稱呼明玉為“天使”,而明玉在不經意間瀏覽

(就是這麽巧)

,動了惻隱之心:“她從明成文章的字裡行間看到明成心靈的掙扎,還有他身上背負的他無能為力的壓力。”借由文字,一種緩慢的、真誠的、冷靜的、深度的溝通和理解變得可能。

最後,促成團結感的快捷方式是共同抵禦外敵。當蘇明成向詆毀妹妹的人揮舞拳頭時,當一家人共同反抗吸血鬼舅舅的盤剝時,當兄妹三人一致拒絕父親迎娶保姆時,他們結成統一戰線,共同體顯現出它的輪廓。

總體看來,這終究是個人療愈的“理想型”,並非所有人都會如此幸運。單就再生家庭來說,便潛伏著無數險灘暗礁。魯迅的名篇《傷逝》,今天看來依然深刻,擺脫原生家庭的自由結合的“新青年”子君與涓生,終於相看兩厭,互相桎梏。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將蘇明玉作為心理治療的案例,可得出的經驗在於,只有實現了“我挺好”,學會自愛與自信,僵局才有破冰的可能。

“我挺好”之後

如何理解和重構今日之家庭

我們不能停留在個人療愈的“理想型”,不能把賭注放在連環巧合上。蘇明玉畢竟是少數,更多人可能連樊勝美都不如。就像魯迅揭示的那樣,小家庭的“我挺好”十分脆弱,它的長久穩固離不開外部環境的向善進步。那麽,是否存在更加可靠和徹底的改變之路呢?能否為更加理想的家庭關係提供必要的社會環境、文化教育與觀念支持呢?當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否具備這樣的意識,將可能導致不同的現實走向。如果我們的思考能夠更加根本和務實,對大團圓結局說不,才能擲地有聲。

魯迅對大團圓結局的批判最為著名,他認為這只能粉飾現實,調和矛盾,讓人們“陷入瞞和騙的大澤”。《阿Q正傳》的最後一節以“大團圓”為名,便是赤裸裸的諷刺。在魯迅那裡,破除大團圓的審美迷思是和改造國民性、中國社會結合起來的。胡適在《文學進化論觀念與戲劇改良》中也曾指出團圓快樂的文學是“說謊的文學”,“至多不過能使人覺得是一種滿意的觀念,決不能叫人有深沉的感動,決不能引人到徹底的覺悟,決不能使人起根本的反省。”那是一個大破大立的時代,各種關於根本問題的思考層出不窮,總的判斷是只有徹底改造社會與國民,才能有新文化與新生活。魯迅在另一名篇《我們今天怎樣做父親》裡寫道:“所以覺醒的人,此後應將這天性的愛,更加擴張,更加醇化;用無我的愛,自己犧牲於後起新人。”父母之於子女,應當扮演理解、指導與解放的角色。這既帶有普遍意義,也有著濃烈的五四氣質。

《阿Q正傳》,作者: 魯迅 / 趙延年 ,版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4年3月

時過境遷,當下的家庭狀況已有諸多變化。相較於五四時期,經過社會主義教育、啟蒙思潮與西方現代思想的影響,父權的權威已屢受批判,老人在加速發展的時代裡,往往被視作落伍的弱者。個人主體意識得以張揚,曾經的獨生子女也開始為人父母,新的代際溝通模式與教育方式已顯露端倪。家庭資源主要向下流動,圍繞著購房、養老與共同撫育第三代,代際關係變得更加緊密,在市場環境與政策變動中,許多家庭選擇集思廣益、同舟共濟。性別意識尤其是女性意識進一步覺醒(尤其是女性開始擁有一套話語去描述自己的處境、權利與困惑),也在呼喚著新型的家庭關係……總之,新的家庭倫理正在形成,個人與家庭之間展開了新的博弈與平衡。在此背景下,《都挺好》成為爆款也就更容易理解,它產生於當代倫理觀念的變遷過程中,為許多新的社會問題賦予具象。人們既可以將之作為宣泄情緒的靶子,也可以嘗試從中尋找胡適所期待的“深沉的感動”、“徹底的覺悟”和“根本的反省”。

《都挺好》劇照。

如果不停留在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媽寶、啃老等籠統的話題上,我們完全可以結合自己的經驗與知識延展思考,深入到生活的肌理中去。否則,我們就只能被動地接受熱點,讓他人操控自己的情緒而不自知,看似機靈的嬉笑怒罵,其實卻喪失了判斷力與深度思考的能力。《都挺好》雖然存在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正如前文所說,它將許多問題擺上台面,將不同地域階層年齡的人們的經驗召喚出來,放在陽光下重新審視。這是形成公共討論的某種契機,在這個意義上,《都挺好》蘊藏著太多值得思考的話題。

比如,家庭內部的暴力與不平等該如何解決。令所有人印象深刻的一場戲莫過於蘇明成毆打自己的親妹妹。蘇明玉堅持要走法律程序維權但不被眾人理解,連知己柳青都這樣勸她:“來自輿論的反噬與來自你自己未來內心的反噬,你會躲不過”,“受害者反被指認為施暴者。”難道來自親人的傷害就可以免責嗎?明顯的傷害尚且可以追究,心理傷害又該如何衡量?暴力不一定來自強者,也有可能來自蘇父這樣的弱者。阿耐寫道:“這個世界,人們只看到表面,所以,縱容了所謂弱者卻四肢齊全發達的無賴。”蘇父的長期不作為,實則成了重男輕女的幫凶。頂著保護色作惡,連追究的證據都難以尋找。

比如,暴力和專製固不足取,民主就一定管用嗎?阿耐又寫道:“行使民主有時也得考慮一下對面是誰”,“養一個幼稚的成年人,只有絕望”。民主只能在平等的個體間展開。但家庭關係的複雜之處在於,代際關係總是處於強弱不對等的狀態,在一個階段總有一方依賴和需要另一方。蘇明玉說:“我的悲哀在於,我沒有選擇,我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已被扭曲,我只有承受,而且扭曲。”如何處理不對等關係,尤其值得思考。

《都挺好》劇照。

再比如,金錢與親情的關係。蘇父的账本同樣令人印象深刻。一般認為在中國文化裡,談錢傷感情。但正是蘇父的账本公開了家庭資源分配不均的真相。小說裡描寫蘇麗翻账本的一段很精彩:“她是個靠數字吃飯,以數字為據的人,這本账上面的數字,讓她透過往日蘇家和煦溫暖的場景,看到截然不同的婆婆公公和丈夫。”“他們的脂膏,被她和明成恃愛之名搜刮光了。”兩代人的關係,被描繪成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可以等價交換的關係。金錢可以明確責任和義務的重量。不過,當人們抨擊蘇明成啃老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多少重壓之下的年輕人正在進行所謂的“啃老”?一些社會學調查顯示,中國家庭的許多父母願意出資給子女購房,將之視為對子女人生的一種參與,在協商家庭大事中增進親密關係;父母也期待子女的物質回饋,將之視為良好家庭關係的確認。如此來看,金錢又具有了溝通情感的功能。可蘇明成的疑惑在於,金錢固然重要,但自己對父母的陪伴又算什麽?

今天怎樣做父母、怎樣做子女、我們需要怎樣的家庭都需要重新思考。馬克思的名言依舊振聾發聵,重要的是改造世界。拋出更為細致深入的議題,雖不能直接改造世界,但通過打碎僵化的思想鋼印,觀察和體貼正在發生著的經驗,提高對家庭不合理現象的意識程度,都將有助於現實的改善。說到底,對大團圓結局說不,是為了強迫我們走出想象力的邊界,另尋一條改變現實的新路。我們的全部努力,不過是為了讓“都挺好”,名副其實。

作者:李靜;

編輯:走走;董牧孜

校對: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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