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的大團圓，為什麽不怎麽好？

大熱劇《都挺好》收官。患上阿爾茲海默症的蘇大強成功洗白，熒屏內外哭成一片。

但是哭完之後，很多人回過神來，發現這樣的大團圓結局，並不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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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技術層面上說，大團圓之所以不好，是因為人物轉變過於突兀，難以令人信服。

而造成這種感覺的直接原因，是整部劇在前半部分過於極端化地呈現了人物的生活困境和性格弱點，放大了角色之間的劍拔弩張。

原著小說中，蘇母的確性格強勢，蘇明玉也是從小倔強。兩人關係不好，固然有蘇母重男輕女的原因，但她對蘇明玉的虧待，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受家庭經濟條件的限制。

比如在子女上大學這件事上，從大兒子蘇明哲考上清華大學開始，她就要求全家人節衣縮食，然後嚴令二兒子蘇明成就近考複旦大學以節省來回路費。到了蘇明玉高考的時候，偏偏趕上蘇明哲要去美國留學了，蘇家更是捉襟見肘。

在沒有辦法說服女兒的情況下，蘇母是怎麽做的呢？

她找到蘇明玉的班主任，直接把蘇明玉保送到了本省本城的國家重點大學。

你看，她對女兒也並不是毫無感情對不對？

到了電視劇裡，蘇母被嚴重惡魔化，蘇明玉在家中的處境變成了大哥要上學，二哥要旅遊，都能得到來自母親的無條件支持，輪到自己讀書要買輔導材料，一分錢也拿不到。

很顯然，原著所描寫的情境，是為子女在長大成人之後與父母達成和解留下了可能性的，而電視劇裡蘇母的這種做法在蘇明玉心中埋下的恨，一輩子都不可能化解。

同樣被電視劇版極端化了的是蘇大強。

編劇就像童話裡的魔法師，從一堆名叫“父母皆禍害”的藥水瓶裡這裡取一滴，那裡取一滴，製造出了這朵集天下所有禍害父母之大成的奇葩。

他自私，懦弱，蘇母在世時萬事不出頭，蘇母去世後開始怒刷存在感，作天作地，一會兒要去美國養老，一會兒要給自己買大house，一會兒要跳河自殺，恨不得地球圍著他轉。

也許連編劇也覺得這樣一個極端自我的人已經無法用正常路徑洗白，只好放了個大招，讓他患上阿爾茲海默症。

這招確實管用。蘇明玉和我們都淚奔了。

但是，“他忘了所有人，唯獨沒有忘記愛你”實在是一個謊言。或者說誤解。

是的，阿爾茲海默症會讓人性格大變，但不會讓自私的人變得善良，不會讓一個沒有愛過的人有了愛。更多的時候，它讓病人以往被理性所克制的性格缺陷浮出水面，變得煩躁易怒，敏感多疑，自私無理，一日一日地折磨著身邊最親近的人。

正是因為強行轉折違背了生活邏輯，導致文本內部產生了割裂感。觀眾的不適也由此產生。

那麽，為什麽編劇要在前半部分對人物和劇情做這樣的改編處理？就好象，明知調門不該起太高，為什麽還是一上來就唱了個HIGHC?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最短時間最大程度牽引觀眾的情緒，調動觀眾的興奮度，從而形成話題，網羅關注。所以，必須讓觀眾對蘇家三父子恨到極致，對蘇明玉同情到極致，由此與人物產生深刻的情感羈絆，須臾不可分離。

大團圓的結尾，其實也產生於這樣的邏輯中。看哭了？那就對了。話題就是生產力，還有什麽比哭更能催生話題的嗎？

憑良心說，正午陽光對於電視劇品質的追求在同行中已經是出類拔萃。但是把《都挺好》和前些年的《雙面膠》《新結婚時代》這樣的作品相比，還是讓人遺憾地看到了差距。

這種差距，折射的是網絡文學的爽感氣質對於影視劇的滲透，也是社交媒體時代對於話題度的過度追求給藝術造成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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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為什麽電視劇給出這樣一個大團圓結局呢？

我覺得，這其實表達了主創的家庭觀：血濃於水，我們總能和原生家庭達成和解。

這個家庭觀當然很美好，我想這也是為什麽還是有很多人願意接受大團圓的結局。就像留言區裡很多人說的：誰不嚮往大團圓呢？哪怕不能實現，看看也好。

是的，我們需要從文藝作品裡看到美好，看到希望。

問題是，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和原生家庭達成和解，怎麽辦？

對於真實面臨這一困境的觀眾，電視劇能不能為他們提供另外一種出路？

如果沿著原著的路徑，是可能的——

原著小說的結尾，大年三十晚上，蘇大強眾叛親離，一個人在家吃冷掉的飯菜，結果吃壞了肚子，拉了一身，打電話給遠在美國的蘇明哲，再由蘇明哲打電話給蘇明玉。

蘇明玉和老公石天冬剛和老蒙一家吃完年夜飯，匆匆趕到，把蘇大強送到醫院。

蘇明玉在心裡感慨：

幸好有石天冬擋在她和蘇家之間，讓她不至於恨恨不絕。

她現在有自信正視過去，一分為二地正視她不喜歡的每一個人，她知道自己正在痊愈。

親情是撿不回來了，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她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她和石天冬幸福就行了。

在這裡，阿耐給出的解決方案，是一段幸福健康的婚戀關係。石天冬填補了蘇明玉在原生家庭裡長期沒有得到的愛，讓蘇明玉終於在情感上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也是因為這種完整，她才有能力“一分為二地正視她不喜歡的每一個人”。

在看《都挺好》的同時，我看了一部蠻早以前的韓劇《醫生們》。樸信惠扮演的女主，和蘇明玉一樣，也是飽受原生家庭傷害的人。

這讓她變得異常堅硬，凡是都靠自己解決，絕不讓他人進入自己的人生。

因為，她最害怕的，就是被拋棄。

最終治愈她的，同樣是愛情。

當然，愛情也不是萬能的。

讓自己變得更加完整，一定還有很多別的方式。就好像除了愛情，我們還可以有其它方式，來與他人建立起一種持久而健康的關係。

而不管是哪種方式，最終通向的都是一條更加豁達也更加堅實的路徑——

與自己和解。（作者：邵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