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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飛速發展 主要創始人至今在北京一套都沒買

快手飛速發展,創始人的成長也得加快。沉默的鐵嶺理工男程一笑決定走出舒適區。

採訪丨《中國企業家》記者 馬鉞 王雪琦

文丨《中國企業家》記者王雪琦

編輯丨馬鉞

如果快手順利上市,程一笑將超越趙本山,成為毫無疑問的鐵嶺首富。據報導,快手正在進行一輪融資,估值達到了250億美元,35歲的程一笑是這家短影片行業超級獨角獸的兩位主要創始人之一。

這位未來鐵嶺首富的消費欲望,就和他身為鐵嶺人的幽默感一樣,出人意料地貧乏。最近網絡上有個熱門影片,一位年輕人曬出全身名牌,價值4萬多元,而快手的擁有者之一程一笑接受《中國企業家》獨家專訪時,穿得和普通程式員毫無二致——這還是特意打扮的結果——從眼鏡到鞋子,渾身行頭不會超過4000塊。快手的天使投資人、晨興資本合夥人張斐估計,程一笑每月能花3000元“就不錯了”。

房子是這個時代除了貨幣之外衡量財富最普遍的工具,而程一笑至今一套都沒買。他和妻子女兒一家租住在海澱區五道口華清嘉園小區一套民房裡。快手另一位主要創始人、CEO宿華也住在同一個小區。兩人經常下班後一起吃碗螺螄粉,八九點鍾結伴步行回家。

2014年,快手員工在華清嘉園一套三居室中忙碌。

2015年,搬入“新家”後,宿華、程一笑與員工們吃火鍋。

2018年12月,正在搬遷中的快手新總部。組圖來源:被訪者供圖

快手現在的辦公地點位於五道口,兩人從辦公室走到家中,需要20分鐘。當初在立水橋奧北中心一套兩居室裡創業時,搬到“宇宙中心”辦公曾經是程一笑的夢想,這個夢想當然早就實現了,而且不止一次——隨著規模不斷擴大,快手員工已經超過6000人,分散在四個辦公大樓。

其中一棟辦公大樓是清華科技園啟迪科技大廈D座,因為樓頂矗立著快手巨大的橙紅色LOGO,這裡一度成為快手網友的朝聖之地,就像鹿飯紛紛和鹿晗“臨幸”過的郵筒合影那樣,許多“老鐵”來北京旅遊,會站在LOGO下錄一段影片傳到快手上。

“老鐵”們不清楚的是,當初要不要花錢做這個LOGO,宿華和程一笑沒能像對待螺螄粉那樣達成共識。不過他們不會吵得臉紅脖子粗,或者乾脆打上一架,程式員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那就是做數學題。

兩人坐下來計算:每天五道口會有多少人經過,以這個人數為基數計算廣告曝光費用,費用結果高於廣告位的租金,就租下來,反之放棄。

最後的結果如你所知,LOGO豎立在了五道口科技大廈D座樓頂。

但,宿華和程一笑誰贏了?

程一笑不肯說。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宮鬥劇在中國格外受歡迎。外界總習慣將具有權力張力的兩個人看作兩隻隨時會撕咬起來的蟋蟀,而程一笑說他和宿華總能達成一致,這種一致來自於“價值觀底層”的契合,“剩下來的問題,就變成了‘今晚我們點哪個菜’而已”。

你會信這種話嗎?

張斐當初就不信。2013年,在他的撮合之下,宿華帶領自己的團隊加入快手,擔任快手CEO,張斐擔心兩人暗中較勁,於是做了幾次試探,每次開會都會隻叫程一笑和宿華中的一個,但兩個人總是一同出現。

一年後,張斐對新團隊的信心就增加了許多,“中間細節我不是特別了解,但是他們兩個都用自己的方式贏得了對方的信任。”

這似乎有悖於常識:雙核的CPU比單核的性能好,但通常來說,公司管理恰恰相反,尤其是創業公司,決策不集權,公司反而容易產生衝突。

快手偏偏就有兩個核心,不同於其他公司“聯合創始人”的稱法,程一笑和宿華在快手內部都稱創始人。在分工上,宿華擔任CEO,負責機器算法和對外的事項,程一笑更專注於產品、運營等內部的事情。公司規模從幾個人飆漲到幾千人,業務上始終處於增長狀態,兩人的關係也非常穩定。

穩定體現在距離上,2018年底,快手搬到了位於西二旗的聯想北研園區,程一笑和宿華仍然選擇了相鄰的辦公室。因為辦公室離得近,兩個人基本每天都會溝通,遇到了分歧,就坐下來,用邏輯和數字說服對方。

“公司創始人如何保持良好關係與協同?”這是一個可以被創業課堂作為課程的命題。但對程一笑和宿華來說,這似乎從未成為一個問題。

可能是兩人太像了,就如《生活大爆炸》兩個男主角謝爾頓和萊納德,都是透著一股書呆子氣的理工宅男。當然,程一笑和宿華不像後兩者那麽能說,而是少言寡語的資深宅男。“我們三個開會的時候,基本是我說十句,一笑說一句,宿華說三句。”張斐形容道。

湖南人急性子,但不善言談的宿華好像不是這樣,因為他說話少,看不出來急不急。

宿華外號“BigBug”,在加入快手前,是程一笑心目中排名中國前十的程式員。攝影:史小兵

程一笑比宿華更悶,他一句話都不說的時候,宿華的急性子就顯現出來了。有一次開會到最後,程一笑一直不吭聲,宿華忍不住了,“一笑你要有意見就趕緊說,說完我們就過了”,然後,程一笑慢吞吞地說了兩句。

快手每個月會召開一次全員大會,時間是周五下午五點,每次宿華和程一笑發言,都很難在現場引發高潮。“倆人說話總是一個腔調,沒有一點起伏。”一位快手員工如是說。

更深刻的一致,正如程一笑自己所言,來自於價值觀底層。

時間倒回七年前,那是2011年,程一笑剛開始做一款名為GIF快手的個人軟體,這是個移動端的動圖製作軟體。他常常在出租屋中拍下自己的大頭照,製作成動圖,再發到自己沒加V的微博。

這個在微博流行開來的小軟體很快引起了張斐的興趣,後者當時正在移動+camera的領域尋找項目。張斐在微博上找到程一笑,帶來了200萬人民幣的天使輪投資。

兩年之後,當GIF快手遇到轉型和招人的困難時,也是張斐找來了宿華,幫助兩個創業團隊完成合並,於是,有了今天的快手。

合並前,程一笑的團隊裡加上他一共4個人,他自己負責iOS端,楊遠熙負責安卓端,銀鑫負責伺服器,另外招了個人做設計。這個團隊搭建得很順利。

楊遠熙是程一笑大連惠普時期的同事,兩人在一個項目裡,一幫同事常常在下班後去程一笑家樓下的餃子館吃飯。那時候,楊遠熙就開始聽程一笑念叨移動端創業。

“2009年iPhone 3GS剛發布,一笑就托人從海外代購了一台。他當時就覺得這一定是中國互聯網的未來,那時候就每天攛掇我,讓我一起出去創業。”楊遠熙回憶道。

“這個東西靠譜嗎?”帶著疑慮,楊遠熙並沒有立刻答應。2011年底,已經南下在華為工作的楊遠熙給程一笑打電話找他幫忙買票,閑聊中得知對方正在做GIF快手。電話裡,程一笑再次發出了創業邀請,當天楊遠熙就做出了辭職創業的決定。

一個月後,辦完離職手續的楊遠熙來了北京。飛機落地那天正趕上霧霾氣象,習慣了深圳的晴朗,楊遠熙一下飛機就有些悔意,但看到程一笑都來接機了,抱著“來都來了”的想法,跟著程一笑回到了GIF快手在立水橋的辦公室,奧北小區的一套兩居室。

張斐對這套兩居室印象也十分深刻,不僅地方偏,屋子裡還特別冷,“一笑對生活要求很簡單,我猜他一個月能花個3000塊就已經很不錯了”。

想起這段北上的經歷,楊遠熙覺得,最初的加入可能是一時衝動,但堅持這麽多年,還是因為對程一笑的信任。“他最開始跟我說這個東西是未來,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就投入進去,還堅持這麽多年,直到希望出現。”楊遠熙說。

銀鑫是程一笑的大學舍友,2011年程一笑離職創業前,兩人都在人人網,程一笑做iOS,銀鑫負責Server端。那一年,創業的風潮已然興起,作為伺服器端開發工程師,銀鑫收到了很多創業的邀約。程一笑拿GIF快手的產品雛形給他看時,他手中同時還有另外兩個項目。

“別的朋友給我看的項目,第一屏打開我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但他(程一笑)那個東西,從產品思路、最終呈現還有得到的效果,在市面上真的沒有見過。”銀鑫說。

四個人的團隊順利地把GIF快手做到了千萬級別的用戶量,單體應用變現難的問題也更加突出,程一笑和團隊開始考慮向短影片社區轉型。

轉型需要招人和融資,初創階段的公司招聘在一定程度上依賴於創始人自身的感染力,這恰恰是程一笑的軟肋,不善言辭,很難迅速影響他人。這也影響了融資的進展。

面對招人、融資、產品的多重困境,張斐找程一笑深聊了一次。張斐對程一笑說,公司要做大,需要一個能把銷售、運營、招聘、組織管理都抓起來的CEO,“一笑認為自己更願意做一個好的產品經理,做CEO,他興趣就沒有很大”。

招聘CEO的事在這次深談之後開始啟動,但過程並不順利。一些原本有意向的人,見完程一笑就打了退堂鼓。“一笑說不出來那種畫餅的話。”張斐說。

直到另一個不會畫餅的程式員的出現。

宿華當時在創業圈已經小有名氣,清華畢業後,先後供職於谷歌和百度。彼時,宿華已經離開百度,正在做自己的第二個創業項目,一個社交電商。這個項目因為數據不理想停止運營後,宿華來找張斐商量創業方向,聊了20個方向後,張斐想到了程一笑。“我這有一個好的產品經理,方向挺好,你要不要考慮跟他合作?”張斐對宿華說。

對於宿華,程一笑早有耳聞。當時的快手,從單機化的工具產品向社區轉型,需要找到擅長後端的合作者,而在程一笑心中,宿華作為後端程式員,在中國排得進前十。

2013年夏天,在張斐住的金隅酒店,程一笑和宿華見了面。多年後,程一笑回憶起這次見面,仍然記得當時討論的話題,兩個程式員圍繞機器學習和人工智能的應用聊了很久,“宿華是一個程式的大牛,有很多可聊的東西”。

合作意向達成了,還要設計具體方案。張斐覺得,以宿華的心氣和能力,很少中途加入一個公司,所以必須設計一個讓宿華無法拒絕的方案,“因為只能提一次offer”。

張斐提出了一個方案,晨興資本和程一笑的團隊各自稀釋一半的股份,拿出50%的股份做期權池,再把期權池中的大部分股份給宿華和他的團隊。程一笑和團隊商量完,立刻就接受了這個方案,張斐覺得程一笑是個想做大事的人,並不太看重自己的名利。

程一笑不在乎,那GIF快手的其他人呢?創業還未成功,股權先少了一半。張斐就很忐忑,在教科書版的創業指導中,這種組織結構有風險,他自己就見過很多中途組建的團隊,遇到困難時經歷分崩離析。

銀鑫說,當時大家潛意識也會覺得股權重要,但又很相信那兩個不太愛說話的程式員,“一笑和宿華都不會坑我們”。

作為同類,程式員之間建立信任十分迅速。楊遠熙第一次見宿華就知道他是個寫了七八年代碼的人,“當時他穿了一件非常程式員的襯衫”,楊遠熙說宿華和程一笑甚至還知道他的銀行卡账號和密碼。

“四個程式員都覺得沒那麽多心思搞點小動作”,楊遠熙這麽總結他們的關係。

快手的調性並不是由創始人們決定,是用戶決定了這個平台的調性。

誰的快手?

作為一個沉悶的理工男,程一笑生氣的表現就是沉默。攝影:鄧攀

最近,因為用戶,程一笑發火了。

這在快手高層內部,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張斐說過,程一笑是個用加倍的沉默來表達生氣的人。但和用戶有關的一件事,卻讓他把生氣表達了出來,雖然這樣的表達也只是一句“我很火大”。

起因很簡單,快手有款新產品,因為一些技術原因,出現了點擊兩次圖示才能進入產品的情況。程一笑覺得這非常影響用戶體驗,在小群裡發了火,這件事給林粼和另一位高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們在兩個採訪裡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這個事件。

程一笑非常敏感,這一點林粼早有體會。林粼是程一笑的業務助理,2016年加入快手前是潘石屹的助理,他從史丹佛大學電子工程專業本科畢業後,還在投行工作過三年。

此前,快手組織了一個針對核心員工的討論會,為期兩天。第一次組織這種討論會,參與者們表達欲都很強,場面熱火朝天。

第二天,林粼聽見程一笑問工作人員“會議組織者的椅子怎麽沒有換”。打聽後才知道,前一天晚上,程一笑告訴工作人員大家坐的不太舒服,需要換一批椅子,隔天,參會者的椅子換了,組織者的卻沒有換,於是有了上面的對話。“連這種細節都能注意到”,林粼非常驚訝。

在相處中,林粼發現程一笑做事總有一套很完善的體系,先是持續的觀察和思考,給出影響並拿到反饋後,再來改善自己觀察。

更多的時候,這種敏感體現在對用戶需求和體驗的洞察上。快手的崛起離不開互聯網長尾人群,吸引這群人,產品一定要簡單易上手。

點開快手,首頁只有三個標簽,關注、發現、同城,拍攝鍵在右上角,影片雙擊點讚,上滑看評論。

抖音的首頁更加酷炫,界面也更為複雜。播放界面上方有推薦和同城兩個標簽頁,下方是首頁、關注、拍攝、消息和代表個人界面的標簽。螢幕右側排列著搜索鍵、點讚、評論和轉發等標誌。拍攝模式,在快手的界面中表現為簡筆錄影機,在抖音的界面中則是+號。

一個平台受到用戶喜愛,有了流量,變現往往會提上日程。在一次內部會議上,當時負責商業化的人表示,只要公司開放更多資源,收入就會有大幅增長。後來,這件事被拿到了程一笑面前,他隻提了一個要求,先做AB test。測試的結果是用戶不滿意率上升了一點,最終,程一笑拒絕了這個方案。

不過,這並不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故事。林粼很早就覺得,程一笑非常有商業頭腦,不是怎麽賺錢,而是賺什麽錢。

“快手不是那種重門檻的公司,我們的整個商業模式必須站在用戶那邊才能成立。”這是程一笑的回答。

另一個核心問題來了,誰是最主要的用戶?同為億級日活的短影片平台,快手和抖音走了不同的路線。

抖音2016年9月上線,在2018年春節獲得了爆發式增長。根據頭條披露的數據,2018年1月,抖音的DAU超過了3000萬,截至2018年12月底的最新DAU是2億。快手在2018年初的DAU達到了1億,截至2018年12月底的最新DAU是1.6億。

談及抖音的迅速崛起,程一笑用“略有一些驚訝”來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驚訝的點並不是對方的用戶增速和強運營,“沒想到在消費者這邊做得很好的一家公司,也能做得這麽好。”而快手,在程一笑眼中,屬於創作者,是記錄和分享生活的場所。

縱觀兩個平台的發展歷程,抖音的爆發離不開精品內容的拉動。據《中國企業家》之前的報導,抖音早期曾經深入全國各地的藝術院校,說服一批高顏值的年輕人為平台生產內容。

抖音2018年春節的增長,離不開一系列簡單易學、普及率極高的舞蹈短影片。此後一年間,抖音帶來的熱點不再局限於音樂舞蹈,但依然帶有很強的內容屬性,諸如有特色的酒店、飯店以及各類旅遊景點。

與此同時,快手最大的記憶點則是“老鐵”、“雙擊666”這樣極具社互動動屬性的標簽。

其實,快手也有過抖音的樣子。

2014年,還在讀大一的陳藝鑫通過微博的網紅知道了快手,潛水半年,看到有人發音樂類短影片,學習鋼琴多年的陳藝鑫也開始發彈奏影片。

她在快手的第一個短影片是彈奏電影《小時代》的主題曲《時間煮雨》,這條影片獲得了49.8萬的播放量,15191個讚和4248條評論。影片很粗糙,不僅沒有濾鏡,主人公甚至都沒露臉。

在陳藝鑫的印象中,2014年、2015年,“發現”頁中更多還是才藝展示、搞笑段子、帥哥美女的短影片。2016年後,突然冒出很多接地氣的影片,老鐵666的口頭禪也逐漸開始流行。

兩個平台後期的分化,體現了對創作者和消費者的不同偏重。

快手轉型短影片社區後,就採用了機器智能分發的方式進行影片推薦。根據楊遠熙的回憶,最初,算法會把三天內點讚最多的影片排在最上面,結果導致每天的置頂影片都來自固定的發布者。後來機器開始不斷地調節排序,摻入更多的隨機流量,讓更多人的影片有曝光機會。不可避免地,這會讓推薦頁的影片有時候沒那麽好看。

相比之下,抖音的流量分發機制對精品內容更為友好,根據36氪在《抖音盛宴:收割一個新流量帝國》中的報導,抖音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弱化人工運營、強化算法,推薦算法的邏輯是把流量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受歡迎的內容。

一位與兩家平台均有合作的短影片MCN的CEO也證實了這一點,他表示,現階段抖音會給合作的MCN一些流量扶持,內容越好,流量越高。

儘管2018年兩家公司在日活用戶數量上的追趕營造了某種競爭的氣氛,但還遠沒到針鋒相對的境地。上述MCN的CEO表示,至少在內容的層面,兩家公司並沒有“打起來”的跡象。

潛在的危機源自移動互聯網人口紅利的日漸消退,根據QuestMobile的報告,2017年全年移動互聯網月活用戶增加了0.64億,而2018年的前9個月,月活用戶增幅只有0.34億。在細分行業的用戶時長中,短影片是唯一逆風增長的領域,總時長同比增加了5.2%。

短影片的風口依然強健,但頭部產品已經很難保持翻倍式的增長。程一笑認為,行業增長放緩是必然的,移動互聯網用戶數有限,“變不出更多MAU了”。

快速增長不再是主要目標,新的命題是,如何讓背景迥異,認知不同的上億用戶,願意在同一個平台表達自我。

沉默的大多數

“這件事是對我跟宿華認知的一個提升,我們之前不是特別理解,媒體到底怎麽來看待這種相對平民的一個人的生活狀態,你可以說他是最美的勞動者,也可以說他很窮、很醜。”

程一笑口中的“這件事”,是2016年端午前後傳播的一篇文章,《殘酷底層物語,一個影片軟體的中國農村》(以下簡稱《殘酷底層物語》),很多人正是由此認識了快手。

這篇文章流行之後,陳藝鑫周圍的人得知她有快手账號,以為她也在發文章中提到的那些低俗獵奇向影片,遇到這種情況,陳藝鑫只好把自己的快手頁面拿給對方看。

在此之前,快手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現象級應用,2015年1月,快手在安卓和iOS客戶端的DAU總和就超過1000萬,同比增長率分別為75.9%和152.7%(數據來源:QuestMobile),這篇文章傳播時,DAU已經超過3000萬。

快手用戶到底是群什麽人?看過《殘酷底層物語》的人,心中都有這個疑惑。

包括林粼,當時他正好收到了快手的職位邀請。那時,關於快手的報導很少,林粼很仔細地看了這篇文章,帶著未解的疑惑,打算當面問問程一笑,“A.快手上有這些人;B.快手上只有這些人;C.這些人都在快手上,這是三個非常不一樣的認知,這篇文章隻寫了第一個。”

了解了當時快手的日活數據後,林粼覺得自己得到了答案,到2016年底,中國有7.31億互聯網用戶,“也就是說5%左右的網民每天活躍在快手上,這個意義上,它算是人口結構的縮影。”

沉默的大多數找到了一個表達自我的平台。

快手給沉默的大多數提供了一個展示自我的平台,在這裡,可以看到構成當代中國的千萬種生活方式

袁桂花,新世紀的鄉村網紅,這位生長在大山深處、連省城都未去過的女孩,把山民的日常生活發到快手短影片平台,釣魚、抓魚、砍柴,兩年時間裡吸引了300萬粉絲。組圖攝影:劉有志

迷藏卓瑪,被稱作藏區跑酷er,她曾翻越海拔4000米的高山尋找松茸、蟲草,在快手,用雙手經營藏民的幸福。攝影:周裕隆

蔣金春,在快手上Cos魯智深,帶火了竹子酒,不僅養活了一家,還致富村裡30戶人家。組圖攝影 :張帆

面對低俗影片帶來的爭議,程一笑坦言,作為平台,快手也很尷尬,因為審核影片內容,快手經常被用戶投訴到工商,沒有明確的規定,快手無法隨意刪除用戶的發布。

爭議聲不影響快手的高速前進,2017年初,快手的DAU突破4000萬,2018年春節,DAU突破了1個億。

程一笑並不認為獵奇影片給快手帶來了更多用戶,他覺得那些內容只有第一次看會覺得震驚,很少有人能長期承受,最終被證明的高人氣內容還是搞笑、歌舞、美女等類型。

低俗獵奇向內容是短影片平台的肺腑之患,經年積累,隨著行業風口的來臨而爆發。

2018年初,MC天佑等網絡主播被禁播,喊麥也被叫停。MC天佑成名於快手,2017年5月轉投今日頭條旗下的火山小影片。短影片行業的整治拉開序幕,4月,多家短影片平台被廣電總局約談,起因是未成年媽媽在短影片平台炫孩的現象。

隨後,宿華在微博發布了道歉信,信中表示,快手的初衷是希望讓每個人都有能力記錄自己的生活,但社區運用的算法有缺陷。

社區的規則

內容違禁規則的明確,是短影片行業逐漸成熟的標誌,規則的確立讓短影片平台能更好地處理自身與社會之間的關係。

除此之外,在規則層面,平台還要處理與用戶之間的關係。隨著用戶量級的擴張,用戶和內容的多元性也隨之增加。如果“一群人鄙視另一群人”的現象總是存在,平台就要調和認知差異。這時候,“要更多地照顧到你能影響的那個大範圍裡不同人的感受。”林粼說。

2018年4月之後,快手擴大了內容審核團隊。

程一笑透露,2018年以來,快手花了更多精力調和這種認知差異。他舉了一個例子,杭州地區能接受吃醉蟹,其他地區或許會抵觸這種飲食,平台就會把醉蟹相關的影片設定為某些地區可見。

相比於微信、微博,快手和抖音這類算法推薦型的短影片應用,通過對流量分發機制和傳播路徑的控制,在各自領地擁有更強的規則設定能力。但在程一笑看來,快手的角色是管理者,用戶反饋才是傳播路徑限制的依據。

儘管平台的整體風格在2016年發生了一些變化,陳藝鑫並沒有離開快手,她的關注圈和粉絲圈並沒有太大變化。2018年,陳藝鑫在抖音的粉絲量也達到了140萬,對她而言,發布短影片僅僅是業餘愛好,與老粉絲間形成的默契和慣性讓她一直留在了快手。

關係沉澱是社區類產品的護城河。

牛星河2016年開始用快手,快手紅人的頻繁互動讓他發現了一個新的商機,2017年初,他開始運營一個名為“快手網紅故事”的微博,通過長期關注快手紅人的直播來挖掘紅人間的各種故事,截至2018年12月,這個微博已經有162萬粉絲。如今,牛星河全職運營著這個微博,廣告是主要收入來源。

諸如此類的快手網紅故事在微博還有其他账號在做,粉絲從幾萬到幾十萬不等。但卻鮮少有人做抖音網紅們的八卦,“抖音的網紅之間互動不多,都是各玩各的。”牛星河說。

直播也是快手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程一笑透露,目前快手基本處於盈虧平衡狀態。

從平台的功能來看,抖音像媒體,快手像社區,差異也體現在兩款產品的界面上。

在抖音中,點擊螢幕右側的評論按鍵進入評論區,在快手中,上滑影片可進入評論區。考慮到各自的播放機制以及用戶的使用慣性,快手的模式更容易將用戶引入評論區。

儘管已經意識到短影片消費者端蘊藏的巨大價值,但程一笑覺得,別人做得好的事情,快手不一定能學,“還是看快手用戶更想要什麽東西”。他希望快手在kill time的屬性上弱一些,記錄屬性強一些。

但是,即便是熱衷於記錄的用戶,仍然會有kill time的需求,短影片的流行本身就包含著殺時間的心理訴求。

對平台而言,即便給一個內容普通的影片分配了流量,它仍然不會被點開消費,用戶需求的自我矛盾會導致效率的損失,“從保護記錄者的角度來看,這種損失是有價值的。”一位快手高層說。

追趕快手

“追趕快手”,眼下急著做這件事的,並不是其他短影片平台,而是快手的創始人們。

公司規模不斷擴張,“管理”成了擺在眼前的新問題。習慣於跟機器相處的程式員們,不得不走出舒適區,接受新的挑戰。

這個過程楊遠熙和銀鑫已經經歷了一遍。2016年,X博士的文章把快手拉到了公眾面前,團隊決定,既然被曝光在公眾視野中,乾脆主動去做增長。楊遠熙被調去做商務。雖然公司“20個人18個程式員”,但楊遠熙還是很奇怪,為什麽會選他,“宿華可能覺得我比較信得過,肯定不會去搞錢”。

銀鑫負責技術相關採購,隨著用戶體量迅速增加,帶寬採購費用也越來越高。“花出去的那個錢特別恐怖,有時候自己都挺害怕的,單價差5分錢,最後的價格就會差很多。”銀鑫說。

程一笑也說,對自己而言,現階段最困惑的事還是管理,“我們跟宿華之前沒有管過這麽多人的職業經歷”。有些公司會通過引進職業經理人解決管理問題,但程一笑覺得快手還是一家創業公司,沒到那個階段。

一位快手高層把管理比作煉鋼,可以在實戰中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練出來,但快手是平地起高樓,體型突然變大,創始人們沒有時間,所以需要更多地借助方法論和外力。

面對難題,程式員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論。

銀鑫想到了調研,找了北京一些大型互聯網公司負責採購的高層,挨個聊過去,學習別人的經驗,談了十個人,再根據快手的實際情況調整已有的模式。他還買了一些管理學相關的知識付費課程,用理論武裝自己,再去實踐中檢驗。

程一笑現在也會花很多時間來學習管理方面的知識,雖然有困惑,但他並不覺得這是個難題,“中國有很多在管理上很成功的公司,我們向他們學習就好,管理這個東西是不需要創意的。”

跟程一笑、宿華討論管理問題時,張斐會一直強調,從數學的角度來看,管理主要是加減法,乘法都用的很少。其實,在管理學的知識體系裡,對程一笑和宿華來說,難度高的部分是影響他人,“影響其他人其實是讓自己的思想變成其他人思想的一個過程,年輕的創始人還是需要時間的。”張斐說。

有的快手高層偶爾為程一笑和宿華感到著急,“他們倆內心深處挺關心人的,但他們說不出來。”

不過,張斐觀察到,程一笑最近幾年在管理上有了很大成長。他回憶起,晨興資本投快手天使輪的前後,有一次和程一笑開會,臨近結束時,程一笑滿頭大汗,“一笑當時在溝通和表達上很緊張,跟今天完全不一樣。”

2018年10月份,在晨興資本十周年的活動上,程一笑參加了一個論壇,過了兩個月,他又在《中國企業家》雜誌的企業領袖年會上做了公開的主題演講,作為企業家,正式“出道”。

看到這些變化,張斐更有信心了,他覺得跟以前相比,程一笑的溝通方式有了很大變化。

林粼把這種變化歸因於反饋機制的改善,“其實一笑對人有很多感受,他的短板是不善於表達,反饋給的少”。

以前,程一笑覺得一件事做得不錯,會說可以。覺得不好,就是“做得OK”,很不好的時候,才會多說幾句。認識到這個問題後,程一笑開始有意識地改變溝通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見更具體地表達出來。

在林粼看來,程一笑有很強的元認知能力,遇到問題能迅速建立理解體系並掌握解法,“就是方法論的方法論很強。”3年前和程一笑聊完,林粼幾乎是立刻決定加入快手,他覺得其實程一笑不用說太多,“直接去看他做的事就好了,他們當時不聲不響就做成了一個三千多萬DAU的社區”。

快手想做什麽?

前幾年,快手工作群的名字叫“做點好玩的”。2018年,大群的名字變成了“做點更好玩的”。

“這是一笑的一個很強的人生態度。”林粼說。

。END

製作:肖麗 圖編:高婧婧校對:張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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