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離開“宇宙中心”，去往“孤島”

今年年初，快手從北京五道口撤離，來到了郊區後廠村。

U-CENTER五道口，素有“宇宙中心”之稱；而後廠村，則被稱為“互聯網公司的孤島”，後者匯集著中國的互聯網巨頭，如滴滴、網易、新浪、騰訊北京總部等。

快手CEO宿華曾做過一次比喻，早期的快手就像一個遊牧民族，以五道口為圓心，每隔一兩年都會將辦公區擴張至新地方。“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已經快趕上我的家鄉，眼看著五道口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了。四環外以前是什麽？就是郊區，大家放假出城才到這兒來。”宿華曾經這樣說。

而今，快手選擇遷到“郊區”，對於這家剛滿8歲的短視頻巨頭，究竟意味著什麽？是快手的選擇，還是宿華的改變？

“宇宙中心”時代的快手與宿華

如果提到中國短視頻發展史，快手可能是繞不開的一個公司。

但這家公司卻異常低調。

快手在行銷推廣上的費用一直很少，快手CEO宿華表示，快手從2013年轉型開始，長時間內一直處於“野生放養”狀態，既沒有推廣也沒有人工運營，直到2016年6月，快手才開始對市場做投入。儘管投資人經常問起，宿華說，他還沒考慮盈利。

宿華本人這樣說：“我們做產品的時候，希望用戶不要感知到快手的存在。我們想讓你在裡面感受到的是，這個世界的存在。不要去碰用戶，不要去打擾他們，讓他們自然地形成一種互動關係，讓產品自然生長。”

快手從沒請過明星做代言人，甚至連公交地鐵站裡的廣告，都找的是——好看卻不知是誰的模特來拍的，以至於宿華自己都在2018年初承認：“快手其實是一家慢公司，創業7年了，在第6年的時候，才廣為人知。”

然而，就是這樣一家低調的公司，在5月29日的第七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上，快手副總裁王強透露，快手日活躍用戶（DAU）已超過2億。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麽？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全球市場上，日活2億以上的APP，除了微信、淘寶、支付寶、QQ等現象級產品以外，幾乎再沒有其他的案例了。

而如此低調的快手，可能和其創始人有關。

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曾在一次內部演講中提到，平生最後悔的事情是沒有投資宿華。2014年的時候，張一鳴曾經到過快手辦公室聊過收購快手的事情，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後來這件事就耽擱了。也許，對於張一鳴的抖音和宿華的快手來說，如果不能成為朋友，就只能是對手。

與抖音相比，快手明顯更早入局短視頻領域。快手，算是宿華第三次創業，很明顯，之前兩次，他都失敗了。宿華，今年37歲，用他的話來說，從他12歲開始第一次用小霸王遊戲機敲代碼來算，至今寫程序已經有20多年的時間了，他也更願意稱呼自己為“工程師”，而不是“CEO”。

宿華早期一共操盤過33個項目，在讀清華大學的理工科博士時，還沒讀完，就退學跑到清華科技園的谷歌中國寫代碼。2008年，宿華第一次創業，當時他做的是“視頻的廣告網絡”，但項目僅僅維持了一年就因沒有後續資金而告終。

“人生就是100年創業。”

宿華（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後來，宿華在百度做了2年、年薪加上股票分紅已經突破100萬元時，又耐不住性子，進行了第二次創業，做的是移動搜索方向的產品，最後被阿里巴巴收購。對比上次創業而言，這次宿華賺錢了，嘗到了甜頭。

2013年，宿華遇到了程一笑，後者可以算是快手真正的創始人，也是現在快手的首席產品官。同宿華一樣，程一笑也是一位工程師。當時，程一笑正帶著自己的三個兄弟正在“亞洲第一人口社區”天通苑創業，做一款名為“GIF快手”的動圖轉換產品。在那時，這款產品已經積累了90萬用戶，還曾獲得30萬美元的天使投資，正在開始向社交轉型，但仍有很大的產品短板。

而對於當時的宿華來說，他那時也正帶著6個兄弟研發社交產品。

映客創始人奉佑生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越宅的人，越有可能做出好的社交產品。”宿華和程一笑可能正應驗了這句話，“你看大的社交產品，Facebook、QQ、微信都是工程師做的。”宿華也這樣說。

所以，在晨興資本合夥人張斐的撮合下，宿華和程一笑一拍即合，產生了激烈的“化學反應”。宿華說，“跟一笑合作的時候，我們倆都處於認識人與世界的過程中”。兩個團隊，十多個人，將公司移到了宇宙中心五道口華清嘉園一套普通的三居室，“公司名字我們沿用了快手，因為我們覺得，這個東西更好玩兒”。

宿華和程一笑，可以說是將工程師宅男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除了寫代碼做產品，基本沒有其他愛好。根據宿華之前透露，他最愛吃的是當時公司對面的一家螺螄粉，加班後經常拉著程一笑去。

可能，正是這樣一種創始人的特質，造就了快手的文化。

“把地球上不同的社會和人、事都經歷過一遍後，還是覺得普通人更加值得關注，”宿華說，“當時看了一圈，覺得在社交媒體裡，以短視頻作為主體，定位在普通人的是一塊空白。”

2013年，當時最火的APP是微信和QQ，而這兩款產品的定位都是通信類，不同於當時定位為社交媒體的快手。而當時最大的社交媒體應該算是新浪微博，而微博選擇的策略是走明星大V路線，快手算是選擇了一個差異化——普通人。

選擇了差異化路線，快手做了當時其他人沒做的事情。知名互聯網行業分析師潘亂在《宿華run產品，一鳴run公司》中寫到：“客觀來說，快手是切口好，最早一出來，撞到了大市場，快手不是在殘酷競爭環境裡廝殺出來的。快手在開始發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競爭，他做的是別人沒有乾過的領域，對手打不進來，商業路徑也不一樣。”

可能正是在這種安逸的環境裡，宿華和快手有時間慢慢打磨自己的產品。當時，宿華選擇對對產品做減法，砍掉了最初快手的各種工具功能，專注做短視頻社區。而這一改變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轉變之前產品還有幾十萬人的日活，之後就只剩下幾萬，減少了90%。

宿華蒙了，反覆問自己，真的做錯了嗎？

但他沒有放棄，堅持用戶原創，在運營上保持克制的風格更像矽谷公司，理念是“盡量不干擾用戶”，放任產品自由生長，主張數據驅動。在宿華看來，“你去引導一些人的話，用他夠得著的那種去引導他是最好的；如果是隔太遠的話，他可能徹底就放棄掉了。如果跟你的品位相近，然後高一點點，就會帶著你往前走。”

所以也正是基於這樣的理念，快手在最初的時間裡，以一種不溫不火的態度，慢慢發展。從2013年到2015年的很長一段時間，快手沉澱了國內最早的短視頻用戶群。從2016年之後，短視頻用戶月活規模開始急劇上升，至2017年12月，短視頻用戶月活規模已經超過4億。根據2017年2月移動應用APP流量統計榜，在戶均流量方面，快手以302M超音波越微信和微博，成為排名第一的APP。

等到2018年，“宅男”時代的快手才低調地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去年一年的時間裡，2.3億小鎮青年在快手上發布了超過28億條短視頻，視頻播放量超過26000億次，獲讚數超過800億，獲得超過180億條評論。

這樣的短視頻產品，國內甚至全球可以與之抗衡的，估計只有抖音。

儘管如此，快手仍然注意表現普通人的生活，堅持自己的調性。根據快手方面數據披露，快手頭部視頻僅佔平台流量的30%，粉絲在100萬以下的腰部用戶和底部用戶佔據了熱門作品的極大比例。

給讚CEO鄧皆斌這樣形容2019年以前的快手：“對於大多數人，在快手都可以，延伸我們對真實生活的認識。古人說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快手能讓我們看到百態人生。抖音是一個牛逼的產品，快手是一個偉大的產品。”

可能，這是對“宇宙中心”時代的快手最好的總結之一。

“孤島”時代的快手和宿華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之前採訪洪泰基金創始人盛希泰的時候，他說，娛樂領域，短視頻已經是一片紅海。而不巧的是，曾經佛系的快手正處於這片紅海之中。

6月18日，快手創始人宿華和程一笑聯名發布的全員內部信被公開，信中兩位創始人這樣寫道，“我們已經不是跑得最快的那支隊伍，在長大的過程中，我們的肌肉開始變得無力，反應變慢，我們與用戶的連接感知在變弱”，“松散的組織、佛系的態度，‘慢公司’正在成為我們的標簽”。另外，宿華和程一笑還罕見地提出了一個戰略目標，在2020年春節之前，實現3億的日活用戶數。

快手內部信（圖片來源：網絡）

“我們將變革組織、優化結構，把追求極致、唯快不破的理念貫穿到我們每一項工作之中。讓我們傾盡所有、並力向前，去戰鬥、去開啟未來之門。”

請想象一下畫面，這是兩位“宅男”工程師發出的戰鬥口號。

原因？快手已經被抖音反超。

根據抖音總裁張楠之前披露的數據，截止到2019年1月，抖音國內日活用戶突破2.5億，國內月活用戶超過5億，並繼續保持高速增長。而根據快手在5月網絡視聽大會透露的數據來看，快手目前日活剛剛突破2億。

也就是說，目前短視頻市場的環境已經不同於“宅男”時代的市場了。快手，在登頂之時，被後來者抖音彎道超車。市場現狀已經不允許快手繼續保持原有的運營方式。“快手的產品是打動用戶的，快手做到3億用戶沒有花過一分錢的推廣費用，也沒有做過任何市場活動，全是靠口碑，這一定是打動了用戶。”三年前，宿華引以為傲的運營方式，現在可能看起來行不通了。

去年10月30日，快手行銷平台才正式推出，快手的商業化才正式開始。而這時，快手已經是完成E輪融資、估值180億美元的短視頻巨頭了。

除了外在的環境，內部管理也對宿華和快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宿華曾經講過這樣一個故事，自己曾被CTO罵了一頓：“你代碼是寫得挺好，但如果你寫的東西出了bug，你說人家工程師是罵你還是不罵你？罵你怕你開他，不罵你他又煩躁，你說修理還是不修理呢？”

這個故事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宿華技術出身的背景可能並不能很好應對公司的管理。宿華試圖從外面引進人才來解決這個問題，2017年1月網易前副總編曾光明來到快手擔任首席內容官，2017年4月阿里巴巴前業務板塊HR負責人賁國肖來快手擔任首席人力官，2017年8月，字節跳動前國際業務總裁劉新華擔任快手首席增長官。這些快手核心高管，基本都是宿華本人溝通的。

然而，截止到2018年底，這幾個人都先後離開。

這些事情都對宿華以及快手造成了深刻的衝擊，之前2013年快手轉型時的困惑，仿佛再次出現。宿華曾經這樣說：“對於創業者來說，當下，就是最艱難的時候。”

2019年1月28日，快手在總部的新址西二旗後廠村“孤島”，召開了第一場年會。宿華在年會上說，“希望每一位同學能夠有追求極致的精神”，“不追求極致，我們就贏不了”。“追求極致”這四個字在會上被宿華和程一笑提到不下20次。

可能，在宿華的心裡，已經意識到快手並不是原來的快手，自己同樣也不能再是原來的自己。如果，想要在商業這個戰場活下來，只有選擇去廝殺。

除了既有的短視頻領域，快手也開始“字節跳動”化。換言之，也是擴大自己的產品矩陣。7月2日，快手遊戲直播發布了王者峽谷衝榜令，開始招募騰訊現象級手遊王者榮耀新賽季主播，同時會對排名靠前的主播進行簽約。

其實在這之前，快手已經上線了小遊戲平台“電丸”和遊戲直播平台“電喵直播”。在快手內部，“電丸”還曾經有著親兒子的稱號，其產品經理還是從陌陌挖來的。這款產品主打遊戲匹配對戰的玩法，根據QuestMobile公布的數據，僅 2018 年一季度，快手電丸的日活就已經超過 800 萬，月活近 2000 萬。

數據來源：QuestMobile

另外，快手還在積極布局電商領域。去年6月，快手同有讚進行合作，推出“短視頻電商導購”解決方案，其中包括：快手APP內將增加“快手小店”，主播都可以進行申請開店；商家商品來源於合作的有讚商家店鋪；快手和有讚實現用戶账號互通，快手用戶可以直接進行購買。在2018年“雙11”期間，快手主播散打哥直接實現了一天帶貨1.6億元。今年“6·18”期間，快手和京東第一次進行大規模合作，7億老鐵參與其中，快手商業生態負責人徐晗曦在快手公開課上透露，創作者分成收益超過6000萬元。

互聯網的營收手段無外乎於廣告、遊戲和電商三種，而曾經單一專注於短視頻的快手正在同其他互聯網巨頭一樣，涉及各個領域。所以，無論是對於用戶來說，還是對於快手和宿華來說，一個新的快手正在形成。

鄧皆斌這樣總結快手這個產品：“在快手上，每個人站立在自己的孤島上，對另一個世界發出了遠遠的眺望。但當你無意間回頭，會發現自己的生活中也有某種值得深深凝視的東西。”

而如今的快手和宿華，自己選擇了前往這座“孤島”，也許，他們正是發現了值得自己去重新追求的事情。

（校對：彭玉鳳）